■堕天

突然间，轨道上的安静和谐崩溃了。

零No.卡特尔的眼皮跳了一下。长睫毛底下微启的眼睛睁开，在地上的零No.特洛瓦则透过这双眼睛，望见底下的蓝色星球。

「怎么回事……？」

俯瞰地面的0·0EVA能够以十公分×十公分以上的精密度拍摄地表景色，并且在将资料传往地上的同时，对所有五公尺×五公尺以上的动态反应进行筛选，将交通工具、港湾设施、土木机械与建筑移动、大型海洋哺乳类等用滤镜排除，紧盯这些东西以外的「某物」有何动静。

——现在没有需注意的要素——

然而卡特尔感受到了某种并非数字的东西——似乎是这样。

零的思绪在复数的「自己」之间流转。

「……没有物理性情报，该判断为错误吗？」

〈珊克保留错误判断。〉

〈希丝承认错误判断。〉

〈特洛瓦保留错误判断。〉

〈卡特尔，重新彻查状况，包含环境数据——

以第三新东京私立高中的白色夏季制服裹住身躯大幅成长的零，是No.特洛瓦。修长的白皙纤足原本平静地刻下归途的旋律，可是这名有如浅色妖精的少女突然停下动作。

——啪——书包落地。

在夕阳照耀下仍嫌炎热的轻轨电车站，她——绫波零No.特洛瓦紧抓自己的双肩，目送眼前通往NERV总部的到站班车再度关上门。

平常总是下垂的眼皮睁得很开。「……怎么回事……？」

回过神时，白皙肌肤上已经满是汗珠。

制服的胸口剧烈起伏，难得气息紊乱的她，开口说出的话语是——

「帮帮我！」

少女以不像绫波的音量大喊。

——某种漆黑的东西流进自己内部。

一阵宛如四肢被扯掉的感觉过后，它蓦地消失了——

她霍然惊觉。「听不到其他的我的声音……」

她突然间变得孤单一人。

回过神时，她已经缩在地上。来到电车站的同校学生听见她的叫声后，吃惊地奔来确认情

况。

指挥所里响起警报声。

NERV JPN总部一团乱。两年来一直正常在轨道上转的三架0·0EVA之一——卡特尔机，脱离规定的轨道开始降低高度。

「无法正常传讯到遥测装置！卡特尔机的状态不明！」

刚刚去餐厅的负责人回归。「总司令来了。」

「作业照旧！」

NERV JPN总司令葛城美里制止了转头看向她的通讯员，走向指挥所的上甲板，接着以清楚的声音询问楼下中甲板的日向诚。

「零卡特尔怎么样？」

「呼叫没回应！生命征象不明。」

「零特洛瓦还在学校？试着让她呼叫！」

同样待在中甲板的青叶以接到的情报回应。

「警备部来讯，说是绫波零特洛瓦在放学途中受到紧急保护，当事人似乎处于精神错乱的状态……」

「怎么会这样！」所有能知晓状况的管道都断绝了。

「零珊克与零希丝陷入混乱，生命征象也不稳定，建议给予镇静剂。」

「交给你了，能够透过她们的EVA观测到卡特尔机吗？」

从0·0EVA——珊克机与希丝机的位置，应该能望见就在深蓝色大气层上方的卡特尔机所处座标才对。

将遮罩对准明亮的地球后，发现某种闪烁的东西。

「碎片四散……从光谱来看，AI认为属于卡特尔机……」

『整备室呼叫，我是真嗣！听说0·0EVA……某个绫波被击坠了……！』

看起来确实像是飞散的碎片。

「慢着，或许是事故，目前还不清楚。」

「切到室外摄影机！塔全天观测A1。」

接到观测班联络，通讯员将影像传到主萤幕。

「0·0EVA的FSB喷焰……！」

在暮色中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出现在西边天空的十字架型光芒，是FSB——Field Stepping Booster，以绝对领域控制2N核脉冲喷焰的向量所产生，出自推力足以将EVA巨躯送上宇宙轨道的暴力推进器。

打算加速重回轨道吗？

「不，相反！它朝东方喷射！目的是减速！」

与轨道运转方向完全相反。

十字光芒从西边一路减速到箱根这里的天顶后，它就像停在空中一样，突然消失了。

「0·0EVA的FSB停止！失去轨道速度！位置在总部正上方，垂直方向相对速度为零。」

「换句话说？」

「那只是配合地球自转的锐角抛物线，换句话说看起来就像是要从正上方掉到我们头上！」

「烧光的可能性呢？」

「就算没有绝对领域，在大气的上层也烧不起来，因为它已经减速完毕，不会以轨道速度接触大气——一旦冲进大气浓度较高的平流层以下部分，冲击波有可能会对广范围造成深达地底的损害……！」

是因为损伤导致机能不全？还是零卡特尔故意为之——不，现在该……

美里做出决定。

「认定为滑落轨道事故！紧急通知全第三新东京市与邻近都市的行政机关！前往防空洞避难！要他们预备应对坠落冲击——零卡特尔的回应呢？」

「持续呼叫，但没有回应！」

——既然无论如何都会掉到这里——

「真嗣、明日香，插入开始！EVA初号机、贰号机，发动！」

所有用来支撑巨人的部署解除。早已在等待最后一道命令的真嗣与明日香，立刻让自己的EVA起身。

「初号机到坠落地点用绝对领域接住0·0EVA！就像以前接使徒一样喔！」

0·0EVA的巨躯，质量确实远比以前接过的萨哈魁尔小；再加上初号机得到2S机关，产生的绝对领域强了许多；何况这三年来并未少做该有的集中训练。可是……

『初号机真嗣，了解！』

——会感到不安，是因为久违的紧急出动吗？——

「明日香的贰号机稍微改变一下角度，上去驹岳射击哨那里。」

驹岳是箱根山火山臼中心——箱根山系的众山顶之一。

原先火山臼标高最高的神山山顶在过去的战斗中崩塌，驹岳射击哨因而爬上最高峰。这里能综观包含第三新东京在内的整个火山臼，是重要的防空阵地，也是狙击点。

位置在芦之湖东侧的NERV总部往南南东方向约四点五公里处，从地面前往需要越过复杂的箱根山，不过地底有EVA的高速运送道，可以透过倾斜升降机一口气登顶，即使是需要外部电源的贰号机也能紧急就位。

『贰号机明日香了解。』

三年没听到的警报在市街回荡之际，总部指挥所的青叶接起外线电话后转头。

「松代的战自询问是否需要协助，还附上了十胜防空IR站观测到的卡特尔机照片。」

「反过来解读就是『哈哈，你看看你』对吧？」美里说道。

「是的话倒还好。这次的骚动，或许会让别人以为是自导自演。」

实际上多半会有人这么指责吧。使徒和量产型EVA都没出现，所以NERV JPN终于自己上演一场意外——

「告诉他们接受武官的作战视察，前提是有胆子来这个坠落地点所在处。注意别让战自的部队越过国境——火山臼。」

0·0EVA在电离层D层的高度裹上一层白烟，这是流星燃烧发光的高度。输给空气阻力而如花瓣飞散的，是伽玛射线雷射炮基部，内侧为观测接收器的阳伞面板吗……？

第三新东京新市街的地面设施，为了避免受到冲击波危害而沉入地底。

「要是接得住，这点防备就能撑过去；要是接不住，连地底都会严重受损。」

『初号机，坠落预测点修正，旧大涌谷方向！』

「初号机，了解！」

NERV JPN总部的中心，来到地表的初号机踩出地鸣往东冲刺。

宛如重量级铠甲的F型，膝部的强袭护甲背侧具有跳跃辅助喷射装置。初号机利用它跳越了途经诸多地上设施的多重环状轨。

如今的NERV总部是个在地面露脸的圆形。他们将过去在量产型EVA大军来袭时凿穿的Geofront区域天花板整理干净后，以新总部堵在上面。尽管中央有个纵坑，然而从那里看不见过去的地底NERV总部。

从那里俯瞰，只能在洞穴边缘往下三百公尺处，看见一个巨大白色圆顶的一部分。那个通称「石棺」的东西，遮住了过去的地下世界。在HTC——Hard Tektite Concrete〈强黏结合玻璃状混凝土〉之下，隔了许多层的积层装甲后又是HTC，这些东西把旧总部设施

『控制台呼叫初号机，真嗣，你能透过EVA的眼睛看见坠落的0·0EVA吗？』

真嗣让F型初号机刹住后仰望天空。晴朗的傍晚天空，夕阳照在0·0EVA的其中一侧上头——距离太远所以难以对焦……真是的，立刻把它搞定！

「————一点点……！我试着集中意识。」

EVA的力场盾——绝对领域是个人的专属障壁，也因此，基本上只能张设在自己身边。尽管也能让它出现在远处，却不能自由自在地随处产生，距离愈远，难度愈高。

「绝对领域聚焦——」

不过，若从「专属障壁」这种特性来考量，就能做到某种程度的应用。初号机双手朝天，想象自己身在遥远的该处。只要有个能集中意识的替身就行。像自己就在那里承接0·0EVA。

距离相当远，不过处于能目视的方向倒算得上幸运。人是会先用视觉确认的动物，如果看不见，即使只隔一面墙也很难集中意识。

「……聚焦——三、二、一，锁定！」

NERV总部设施的轨道监视望远镜，捕捉到正在坠落的0·0EVA撞上空中那道又小又模糊的绝对领域，而毫不费力地突破的身影，并且将影像传到指挥所的萤幕上。

「初号机，产生第一波远距领域。」

「初号机，产生第一波远距领域。」

「速度减少不到二％，还差得远！」

「卡特尔机突破E层！」

「真嗣，将你一次能够集中的最大限度重复个三次，在进入对流层之前尽可能减缓它的速度。」

要不然遭受冲击波伤害的范围会很广——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贰号机，抵达驹岳射击哨！本机也开始远距产生绝对领域。』

「那我就配合明日香的口令喽。」真嗣说道。

然而，他想让却让不掉。

『啊？「配合别人动作」这种体贴的行为，你哪可能做得到啊！由你倒数啦！』

贰号机还是拖着电缆的旧型EVA，所以力量、行动范围、作战时间都不如2S机关搭载型。

可是明日香的贰号机技巧熟练，能精确执行细腻的作业。

总部战时造成的头部损伤让它的眼睛变少，现在换成了类似初号机的双眸面具，但是那对眼睛依旧准确地逮到了0·0EVA。

「不过我还是想要四只眼睛耶。」

贰号机也高举双手。

「好啦，再试一次吧，超级真嗣。」

『放过我吧——』

0·0EVA周围出现涟漪。

——糟糕……

来自指挥所的日向声音告知现况。

『进平流层喽！』

——呼……真嗣深呼吸后，再次以F型初号机的眼睛盯着冒白烟的0·0EVA。

「聚焦——聚焦……」

明日香也配合真嗣，在空中凝聚力量。

「不是碰到那里，而是站在那里挡着……！」

——放掉多余的力量，缓缓呼吸等待口令。

「标记！」产生的领域尽管还模糊不清，但两架EVA已经叠了两层。

望远影像捕捉到瞬间碰上庞大力量而失衡的0·0EVA身影。

「控制台呼叫EVA两机，很好，夺走不少坠落能量！只要再让它减速一次……！」

日向对于一定的成果感到满意，但是0·0EVA的姿势大幅转换——

「？……它重整态势了耶！」

听到他的声音，原本负责都市管制的青叶也抬头看向萤幕。

「难道不是单纯的自由落体，而是控制降落吗！」

「预定坠落地点产生偏移！南方，距离两千，芦之湖中央！」

美里立刻出声：

「明日香比较近！」

『包～在我身上♪』

「初号机用跑的！」

F型初号机拔腿猛冲，跳进挡在坠落预测地点与所在地之间的台岳裾野树海。

有件事很奇妙，无论EVA或驾驶多虚弱，总有个地方几乎随时都会张设绝对领域——就是着地的地面。要不然即使整地过，也无法让超过一百公尺的巨躯正常步行。

这听起来未免太巧，然而目前的成员透过残存资料得知，过去NERV首脑群将此事看得很严重。

——人型的极限——

人离不开地面，只能在地上爬——此乃人的业，EVA一事则是其证明。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当时这么说的人应该是明日香吧——

F型初号机划破一大气压的大气奔驰。

——赶上啊！

芦之湖东岸。过去有如山直接落进湖里的样貌，在多次使徒战中一再烧毁扫倒其上的树木让它成为秃山，因此地形已不是原先复杂险峻的山系，树木也都剩下年轻的矮树。初号机飞越这些景物——

在最后一次着地过后大跳跃——初号机以从F型特有撞角往后延伸的锐角拖曳数道云气，同时机体发出高低音彼此不协调的风声，跳往浮在芦之湖上的漂浮甲板。

模样有如身穿铠甲的F型，原本是AFC实验机——绝对领域控制实验机，倾向人为产生绝对领域，除了防御之外还希望能把绝对领域射出去。到头来虽然没做到那种地步，不过沉重的拘束具并非只是单纯的重装甲，更是领域诱发板的集合体。得到绝对领域辅助的跳跃又高又远，重装机体的跳跃距离轻而易举地超越轻巧的一般装备，带来奇妙的错觉。

中空威化饼结构的漂浮甲板，在F型初号机着地瞬间发出大太鼓般的声响，回声在山间反射。

紧接着F型初号机侧滑减速，让湖面响起刺耳的金属声。

数根将甲板绑在定点的系绳——大型船舶用的沉重锚炼应声而断，随着水柱弹起。

头上的0·0EVA，就像暮色里的飞机一样，反射夕阳残照的光芒——

「——现在！」水听器传出明日香的声音，贰号机正好在空中张开领域，0·0EVA则要突破——

「来吧，绫波！我会接住你！」

先前都没应声的对方只回了一句话。

『——那是谎话。』

随着绫波出声，在真嗣再一次远距产生绝对领域之前，对方就已生成坚固的绝对领域，像一堵墙。

「咦？」真嗣不由得回问。

听到的声音断断续续，但是绫波的意志一清二楚——

仿佛这句话让周围的声音全都消失一般。

明日香有种不舒服的直觉。

贰号机吸纳了它——没等明日香输入就已紧急以机动后退。

紧接着，在感觉鼻尖似乎遭到火烤的瞬间，她发现方才所站的地方发出闪光————

「0·0EVA开火！」

明日香对说出这句话的自己大叫。「——为什么？」

某些东西随着巨响喷溅。

箱根山驹岳射击哨原本是为了领袖绫波No.特洛瓦的EVA F型零号机——一手一脚改造成特殊火炮沉下型绝对领域侵攻枪，因此机动力减半的EVA——所准备的设施，设计上坚固到即使承受轰炸或使徒的高侵蚀穿甲攻击，也能撑好几下。

然而这些多重装甲板，却像融化的奶油一样变成液状飞散！

「哇——！」

紫色光线落在第三新东京市南方的山顶上。

突然的大爆炸。指挥所所在的总部建筑虽然有多重装甲加上防震结构，从下往上的震动依旧会产生影响。

「射击哨中弹！」一阵骚动。

「0·0EVA的伽玛射线雷射炮……！」

「刚刚的震动……！会传到地下几层？」

「贰号机？明日香？损伤怎么样？」

美里看着萤幕，不过——

「中弹爆炸导致电磁障碍！EMP停机！与外部的通讯、萤幕全部重新启动。」

短暂的与外隔绝，在这种情况下与无限同义。毕竟作战以奈秒进行，只需要再过数十秒就会结束的此刻，指挥所却变得又聋又瞎。

从初号机的位置看，遭到炮轰的山顶在东边。

真嗣震惊地大叫。

「卡特尔？——明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