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自 微信公众号视障者。以下是正文。家里发生了两件事情，但两件事情，都跟一件物品有关。

第一件事情。

房子年久失修，客厅的墙皮有些脱落，请装修师傅来重新弄一下墙面，可惜失手把墙上挂的时钟摔坏了。

网络是神奇的，从网上重新买到了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时钟挂了起来。

但新的时钟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过了好久才觉得，这新时钟只能看到时针的转动，却听不到那种咔哒、咔哒的时针转动的声音了。

第二件事情。

孩子妈给孩子买了一个米老鼠样子的闹钟。

现在孩子们用的闹钟，跟我那时用的闹钟是截然不一样的。

米老鼠闹钟很可爱，那圆圆的肚子就是闹钟的表盘。

当闹钟响起的时候，你摸一下米老鼠的肚子，闹铃就会暂时停止5分钟，让你多睡一会，5分钟后再继续闹起来。

感觉这小小的闹钟也很人性化。

但这闹钟也一样只能看到时针在转动，听不到那种咔哒、咔哒的声音。

时光匆匆，随着手机的普及，时钟、挂钟、闹钟，包括手表，好像在人们的生活中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即使现在有人喜欢带上一块明晃晃的手表，估计也不是为了看时间，而是为了让别人知道，这块手表很贵，自己很有身份。

但我却总是怀念曾经那咔哒咔哒的声音。总觉得，那种轻微的咔哒声是时钟固有的特质，代表着时间的存在。

甚至，我对那声音是迷恋的。每当夜深人静时，听到那咔哒、咔哒的声音，总感觉是一种最简单、最有效的心理治愈方式。

那声音，其实单调且重复，平稳且持久。她缓慢而固执，总是没有尽头的样子。她好像什么也没说，又仿佛诉说了一切，因为，那咔哒、咔哒的声音，代表着时光永恒无尽的一生。

记忆中，最早的时钟，是大人们用圆珠笔在我手腕上画的手表。

那样的手表虽然是假的，但带来的童年的快乐却是真的。

假手表的时针不会转动，却同样把童年的欢乐定格在了那里。

记忆虽然久远，但依然清晰。

小时候的家里，墙壁上是有挂钟的。

那挂钟，类似于一个木制的长方形盒子。挂钟有门，还有透明的玻璃。

打开挂钟的门，上半部分是个圆形的表盘，下面是一个钟摆在不停咔哒，咔哒地摇摆。1点了，钟摆咔哒当了一声，2点了，钟摆咔哒、咔哒当了两声……

那时奶奶还在，她白发苍苍，做着针线活，一听到挂钟响了，就停下手里的活计来仔细地听、仔细地数。

但奶奶总是数不清，她总会问我，这是8点，还是9点，还是10点、11点……

那时候我们住在大杂院里的，每家的墙上都有那样的挂钟。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会听到邻居家的挂钟在响。

你甚至可以知道谁家的挂钟比自家的走得快，自家的又比谁家的走得慢。

十几岁的时候，眼睛不好了。

有段时间白天就我一个人在家里。

实在闲得无聊，就踩在凳子上，打开挂钟的门，凑上去看看几点了。

还故意用手抓住那荡来荡去的钟摆，让他不准再动。

后来家里又买了一个漂亮的小闹钟。放在爸妈卧室的床头柜上。

好像是叫做北极星的牌子。

真的好漂亮，闹钟是方形的，闹钟整体是蓝色的，跟天空的颜色差不多。

镶嵌在表盘上的时间刻度、指针，却又都是金色的、亮闪闪的，真如天空中那一颗颗闪烁的星星。

孩子们最感兴趣的是闹钟背面那些调节时间闹铃的旋钮。只要愿意，闹铃可以随时响起。

那样的闹铃声音是急促的，甚至说是吵闹的，闹起来只看见一个金属波轮样的东西在疯狂旋转。

没有什么人能经得起他的吵闹，再香甜的美梦也会被打破。

当年，康巴斯石英钟也是国内很硬的品牌。

“康巴斯石英钟，向您准确报时”

我还记得，小时候每天晚上打开电视，新闻联播前似乎就是这样的一句广告语，电视屏幕上还会出现一个大大的康巴斯石英钟。

那康巴斯石英钟在电视里咔哒、咔哒的走几下，嘟的一声，7点整了，新闻联播开始了。

所以当老爸把新买的康巴斯石英钟挂在电视上面的墙上时，我顿时觉得整个家、整个生活都上了一个档次。

尤其到了晚上7点钟，每当看到电视里出现的那个康巴斯跟自家墙上的康巴斯一模一样，我觉得简直就是自家兄弟上了电视。

也就从那时开始，我喜欢上了在深夜静静地听，听墙上时钟那咔哒、咔哒的声音。

那声音缓慢，却有着执着向前的味道。

宁静中，我学会了思考。

一年又一年，时间匆匆过去，最大的变化是我的眼睛看不到了。

看不到那摇摆的钟摆，也看不到那转动的时针。即使把我挂在北京火车站上，跟大钟楼面对面，我的眼前也只能是一片虚无和迷茫。

可能没有什么人会在意那咔哒、咔哒的声音的存在，因为太微弱，也太无足轻重，几乎任何大一点的声音都能把她掩盖。

但对于眼睛看不到的我来说，那咔哒，咔哒的声音是重要的，有时我甚至觉得她是为我响起的。任何声音都会结束，化为乌有，唯独她始终陪伴着我，以同样的步调和频率。

因为她是生命，是时光，我只能跟她一起，匆匆向前。

说起来，我还有一段关于钟表的记忆。

确切的说，他是一块电子表，一块语音报时电子表，再具体一点，是一块盲用语音报时电子表。

只是我并不能确定他是否单为盲人设计。因为现实生活里很多人都在用。

当时一块语音报时表戴在手上，那是很高大上的，虽然没有劳力士那么高贵，但却比劳力士代表着更高级的生产力。

我第一次看到语音报时表时，还是上世纪80年代末。

一位家境颇丰的同学，花了100元购买了一块语音报时表。

当时盲用手表盲用闹钟也是有的，从概念上说，只不过把普通的手表闹钟，改造成了表盖子能打开的结构，可以用手直接去摸时间，唯一的缺点就是经常会把时间摸跑偏。

但语音报时表是不一样的。那是一块电子表，上面有两个三角形的按钮，两个按钮中间还有两个颗粒状的小按钮，只要用手按动一下其中的一个三角形按钮，当的一声，一个好听的女人的声音就会响起，现在几点几分的，就会给你报出来。

太神奇，甚至太科幻了。当时我的大脑简直无法想象，这种神奇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那位家境颇丰的仁兄，从此有了与众不同的资本，无论在哪里，哪怕是在上课，只要他轻轻地一按，当的一声，就会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那里去。

从此，这位仁兄说话少了，或者说他不用多说话，只要他愿意，只需要轻轻一按，当的一声，就会盖过所有的声音和话题，把所有人的思维中断，并告知别人—我来了，我在这里。

那语音报时表，还有闹铃功能，设置好了，一只大公鸡就会在宿舍里叫起来，太让人羡慕、太让人嫉妒了，可也有点让人恨，恨自己怎么没有那样子的一块报时表。

顺便说一句，那块报时表就在那仁兄的手腕上，有关系不错的，就可以来摸摸。

不过时光是很仁慈的，好像只是一瞬间，这样的报时表就满大街了。

我得到这样的表时，他25元，跟当时物价比是绝对不便宜的。但暑假里老爸给我和弟弟一人买了一块。

从拿到表的那一刻起，除了洗澡我们是绝对不脱下他的。我们时刻都在比谁的报时声音更清脆，谁的表面贴膜更平整，谁的闹铃大公鸡叫得更响亮。

但几乎是在同时刻，这样的报时表变成了18元，15元，12元，10元……

后来还有了各种样式的报时表，最主流的是传呼机样子的。买不起传呼机，买个传呼机样子的报时表，挂在腰上也是可以装装的。

这个时候语音报时表在盲人圈里，人手一块是标配，但他已经不能代表高大上了。

而现在，最常见到他的地方，可能就是夜市的地摊上，跟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堆在一起。

手机已经横扫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至于计时这种事情，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项功能罢了。

只是内心那对咔哒、咔哒声的思念，却是手机不能替代的。

匆匆中，这个世界，时钟一直不停在转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