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春儿是朵花》 刘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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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一个午后,朋友将几株长春花花苗带到健身馆,说是很好养活,开出的花朵也好看,花期又长,谁喜欢可以拿回家栽种。她一边说,一边顺手将两株花苗栽到健身馆院子墙根的花盆里。我喜欢花花草草,养的却不多,总担心养不活它们,白伤心一场。我没有带花苗回家。

第二天照例去健身,一眼瞥见那个装花苗的袋子,打开一看里面还剩下一株。它孤零零地躺在那儿,安静而无助,像个被遗弃的婴儿。离开土壤,经过一夜一天的消耗,加上太阳的暴晒,它已经蔫了,像刚擀出来的面条,柔弱无骨,毫无生机。功课做完准备回家时我问朋友确定能养活吗,她坚定地说能。我把这个可怜兮兮的“弃儿”领回了家。

阳台上正好有个废旧的花盆,松土浇水我把它埋了进去。它太弱小了,还不到一拃长,身子细得像纳鞋底的线绳,软绵绵的无法站立,只能耷拉着脑袋歪在盆沿上。但愿能活吧,我心想。

过了两天,这株长春花依然气息奄奄。它似乎连喝水的力气都没了,它应该不会呼吸了吧?看上去没了生还的迹象。我不由得一阵惆怅。

转机出现在第三天,清晨我去阳台看它时,只见它的身子稍稍直起来一点点了,尽管还倚在盆沿上,但已经硬实了不少。

接下来的几天惊喜不断,它的身子慢慢站立起来,四片叶子渐次支棱开来,颜色由灰白一点点变为深绿。我舒了一口气,心中一片明朗。

第七天,它完全变了模样,彻底甩掉了盆沿这根“拐杖”,昂然直立于花盆的中央,身姿挺拔,容光焕发,与当初我领它回来时简直“判若两人”。我惊艳不已,忍不住蹲在那里与它说话。我说:你终于活过来了,真好。我知道你叫长春花,这是你的学名。你还有很多别名,金盏草、四时春、日日新、雁头红、三万花、四季梅等等。你的名字很多了,可我觉得你还应该有个名字,属于你自己也属于我的名字。我叫你春儿吧。春儿,我喜欢这名字,希望你也喜欢。

我絮絮叨叨自说自话,说给自己听,说给春儿听。我想我的话它应该听到了,它知道自己叫春儿了。

时光一天天流逝,春儿一天天长大。夏去秋来,别的花草随着季节的变换日渐凋零,春儿却在开枝散叶,呈现出强大的活力。它从当初一拃长蹿至四十厘米高,当初的四片叶子变成了四十片,仿佛柔弱的婴儿一夜之间成长为蓬勃的少年,让人感叹时光的迅疾与生命的神奇。

忽一日,健身馆院子里的长春花开花了,大家欣赏之余,互相议论着还有谁家的开花了,谁家的打苞了,一院子的欢乐与明媚。

傍晚回到家,我第一件事便是去阳台看春儿,它没苞,当然也没花。它只是努力地长个子,长叶子,鼓荡着饱满的生命力,长得高高大大,葳葳蕤蕤,绿意缭绕。它是个省事的“孩子”,所求不多,不需要特别呵护,只要记得偶尔浇浇水就行。它喜欢阳光,总是斜着身子追逐太阳。每当发现它的身子稍稍歪向朝阳的一面时,我就把它转个方向,不几天它的身子自然又直了。这样循环往复,保证它“雨露”均沾,它便一直保持笔直向上的身姿。有水喝,有光照,简单朴素的日子里,春儿快乐地成长着。

健身馆的长春花开到第三朵了,绯红的花朵在阳光照耀下分外妖娆,惹人怜爱。春儿依然没有开花,也没有打苞,但它的身子更壮实了,当初“纳鞋底的线绳”已经变成筷子般粗壮了。翠绿的叶片,挺拔的枝干,春儿真的像个玉树临风的美少年。在它的映照下,沉闷的阳台似乎变年轻了,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和活力。我心中充满莫名的欢愉,又忍不住蹲在那里与它说话。我说:春儿,你大概是个男生吧,只长个儿不开花,即便如此我仍然喜欢你。

是的,不开花的春儿我也喜欢。自然万物本应多姿多彩,红与绿都是尘世最美的颜色。我不再寄希望我的春儿能够开出花朵来。一抹绿意,一室欢悦,足矣。

惊喜总是在不经意间悄然来临。暮秋时节的一个清晨,我忽然发觉春儿打苞了,好多个米粒般大小的奶白色花苞。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赶快拍照发给朋友,告诉她春儿打骨朵了。她微信回复我:快了,静待花开。

真的是快了,第二天春儿枝头的花苞已如花生米般大小了。大点的花苞已经能看出来分瓣了,五个花瓣像并拢着的五根指头,呈圆筒状裹在奶白色的花苞里。不几天就会开吧,我思忖着。没想到第三天清晨最大的那个花苞率先怒放了。我几乎要蹦起来,先是拍照分享给朋友,再蹲下来细细观赏。春儿的花朵是单瓣的,五个花瓣平铺着,每瓣之间有一韭菜叶的间距。花瓣的正面是浅紫色,背面是和花苞一样的奶白色。刚刚开出的花朵娇艳欲滴,花瓣细腻光滑,如同紫色的锦缎。我忍不住想捧它于掌心,伸出去的手掌却又不敢去触碰它,怕伤着它。它的五个花瓣铺展着,像是电风扇的叶片,一动,要扇出风来的样子。我很好奇那花苞是如何在一夜之间开出花朵的,可惜这个过程我没看见,我想大概像降落伞一样,“嘭”地一下就张开了。

自开出第一朵花之后,春儿便一发而不可收,四天之后它次第开到了第四朵,赶趟儿似的迫不及待。四朵浅紫色的小花偎在枝头,脑袋靠着脑袋,身子倚着身子,挤挤挨挨,扎成一堆,极其欢乐。先开的两朵花形大一些,花瓣也稍厚实些,像是已经成年,显得老成持重。后开的两朵相对小一些,花瓣稚嫩,尚未完全张开,像半干的鱼鳞一样翻卷着。它们彼此拥抱,像是在说着什么悄悄话,嫩红浅紫,不胜娇羞,让人怜爱不已。

一朵已让我足够欢喜,四朵着实让我惊喜,而这惊喜还在持续,此后的几天里,它开到了第七朵。最不可思议的是今天清晨它竟然花开并蒂,一下子开出两朵。之前它都是一朵一朵地绽放,或许是觉得不过瘾吧,今天决意给我双倍的惊喜。我取出手机为它拍照,它每开一朵我都会拍照留存,就像家里的宝宝每长一岁都要留个影一样,这是成长的记录,不管岁月如何流转,翻开相册便是一段美好的回忆。现在拍下的是春儿第九张照片,它高高的枝头上举着九朵浅紫色的小花,像九柄浅紫色的丝绸小伞,风姿绰约地在镜头里摇曳。

花开九朵,春儿并不打算偃旗息鼓,它还在不断地打苞,枝头还有无数个大大小小奶白色的花苞。它究竟能开出多少朵呢?我不知道。小小的身躯竟然蕴藏着如此巨大的能量,让人不能不感慨自然万物的神奇。

赞叹之余我又不禁心生怜惜,怜它太过勤奋、太过辛劳。我甚至不想让它这么热烈地开放了,我想让它停一停歇一歇,担心它累坏了。而它像是来报恩似的打定了主意——生命不息,花开不止。

给春儿拍了照片,我又给它培了土,浇了水。耳边不断有鸟鸣传来,我起身望向窗外,但见天高云淡,霞光绚烂,一群大雁正从空中飞过,排成菱形向着南方飞去。深秋的空气甚是潮润,吸上一口,湿漉漉的,微凉。抬眼东眺,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好大呀,绯红色,透亮。今天的鸟真多,三五成群扑扑棱棱在楼宇间飞来飞去。清晨的鸟叫最欢乐,叽叽喳喳,啁啁啾啾,像在演奏一台合唱。两只灰褐色的鸟张着翅膀从我眼前掠过,落在右边邻居的空调外机上,它们在那里作短暂停留,时不时蹭蹭对方,叽咕几句,又双双飞走了。

这样的光景适合点燃一支檀香,冲泡一杯龙井,再翻开《风物人间》随意看上几页。雪小禅说:“我们这一生,绝不是仅为衣食无忧碌碌无为忙活,总要有一件事、一个器物、一朵花、一个季节动容过,才算立体而丰满。”袅袅香雾中,浅斟慢酌,在温暖的文字里感受生命的禅意,万物的神奇,忽然觉得眼前的生活就是风景,平日的素淡就是真味。

阳光盛大起来,透过窗口直射在我身上,也射在春儿身上。春儿枝头的花苞鼓胀着,明天清晨又会开出新的花朵,给我带来新的惊喜。谁能想到当初我曾以为不会开花的春儿,如今却带给我如此多的惊喜呢?作家三毛说:“世间的人和事,来和去都有它的时间,我们只需要把自己修炼成最好的样子,然后静静地去等待就好了。”

(原载于《文学月报》2021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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