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华伯家存有一张奇怪的黑白相片。相片上，年轻时候的华伯坐在一张椅子上，两手呈半张的姿势，对着镜头，咧着嘴傻笑。我接下来要讲述的，就是这张相片背后的故事。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华伯还不叫华伯，大家都叫他阿华。一日，阿华去朋友家吃饭，酒桌上一时贪杯喝多了。朋友担心他酒醉后骑车回家不安全，极力挽留他住一个晚上。那时中元鬼节刚过不久，纵然是喝了不少酒，阿华也没胆量大半夜的一个人骑车走那条隐藏在丛林中的山路。

山野人家长大的孩子，自小就经常接触到一些怪力乱神的事情。所以阿华对黑夜里的大山，充满了敬畏。既然朋友给了个台阶，阿华也不推辞，跟人家借了一床棉被，在沙发上顺势躺下了。

次日，阿华是被鸡的叫声给吵醒的。天刚蒙蒙亮，晨曦的微光透过窗棂射了进来。阿华起身走到窗户旁，起雾了，院子里的树都隐藏在雾中，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廓。

想着今天家人还要去收割稻谷，阿华在院子里的水井处打了一盆水，胡乱地洗了一下脸，清冽的冷水刺激到皮肤，阿华整个人也清醒了不少。时间太早，也不好跟主人家道别，阿华就轻轻地带上门，骑上自己的摩托车回家了。

【二】

时候尚早，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这条路阿华已经走过好多遍了，他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就是因为太过熟悉，每经过一个地方，阿华的脑海里总会不自觉地闪现出关于这地儿的典故。

那些光想着就让人头皮发麻的典故，让阿华既害怕往前赶路，又想着要骑快一点，早早地逃离身后的不详之地。

不远处那棵歪脖子树，早前有个人在那棵树上上吊过；

哦，前面有个洼地，早些年有个屠夫在那里被人抢劫杀害了；

右边的这个小山包呀，记得前几日那里刚起了一座新坟；

很快就到那个拐角的地方了，那儿就是传说中的乱坟岗……

跨过前面那条河，再拐个弯就能看到村子了，阿华松了一口气，随即在心里暗骂自己是胆小鬼：鸡都叫过了，夜行的百鬼们也应该回家了。

阿华过了河，此时雾虽然还没消散，但还是可以隐约看到路边还没来得及收割的稻子，还有不远处的树，以及在薄雾中若隐若现的一抹红色身影。

阿华的车速慢慢降下来，脑海里闪现过千万信息：妈妈呀！这地方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件？那身影到底是人是鬼？

阿华想往后退，然而车子却不受控制地往前跑，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然后，阿华终于看清了前面的那抹红色身影，原来是一身穿红色衣服的年轻女子，面色惨白，状如女鬼。

此时，“女鬼” 竟然还对他展颜一笑！阿华胆都快被吓破了，在心里不停地给自己催眠：“我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阿华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女子，准备将油门一踩到底，闭着眼睛呼啸而过的当口，女子竟然开口了，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干爹！”

【三】

阿华本能的一个急刹车，差点没从摩托车上摔下来，父母慈祥的面孔、一起喝酒的那些狐朋狗友、刚看上的在镇上超市上班的漂亮姑娘、田野、天空、还有未曾见过的诗和远方……在阿华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女鬼索命来了，可是老子还没活够呢！”

阿华想喊“救命”，然而可能是过于恐惧，声音都被吞走了。陷入巨大恐惧中的阿华，身体也跟着哆嗦起来，眼看车子马上失去控制，旁边伸出一双手，稳稳地抓住了他！

阿华顺势稳住身形，把周围的环境重新扫视了一遍：刚才喊他干爹的女子此刻正满面笑容地看着他。

扶住他的是个外表看上去其貌不扬的老头，只是他穿的衣服颜色比较暗，所以阿华一开始只注意到穿红色衣服的姑娘。

至于那姑娘为什么一开口就喊他做干爹，大爷随即给出了解释：蓉蓉，也就是红衣姑娘，结婚多年一直没有生子。夫妻俩都去瞧了大夫，都说身体没毛病。

后来经人指点寻了一位算命先生，先生就设了这个风水局。这个局，在术语里面叫做“搭桥”。第一个从此局经过的人，蓉蓉得认他做干爹。

慢慢回过神的阿华觉得这件事情很荒诞，但还是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从天而降的干女儿。

一年后，蓉蓉果然生了一对龙凤胎。连对象都还没处的阿华，不仅收了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大的干女儿，现在连孙子孙女都有了。

蓉蓉很是感激这个半路认的干爹，每年春节都会携带老公大志以及孩子上门拜年。

【四】

蓉蓉的双生子三岁那年，家里有个亲戚回家拜年时带了一部相机,给蓉蓉一家四口和阿华照了一张合照。

那次合照之后不久，阿华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喜宴。阿华隐约记得蓉蓉说她好像是嫁到这个村子里了。

喝完喜酒后天色尚早，阿华寻思着去蓉蓉家坐坐。没想到连问了几个人，都说村里没有一个叫蓉蓉的媳妇，更没有一个叫大志的小伙子。

可能蓉蓉嫁的地方，正好是跟这个村子同名吧，找不到人的阿华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阿华正待离开，一位大娘叫住他：“你说的那个大志，是不是长得高高瘦瘦，右眼角那里有一颗痣？”

阿华猛点头。

大娘的表情变得有点微妙，顿了好一下子才开口：“我有个兄长，也叫大志，不过他三十岁那年，因意外去世了。”

阿华一脸错愕。

“我兄长去世时尚未成家，我父母曾经给他配过一桩冥婚。这么多年过去了，新娘子的名字我差不多忘记了。现在听你说起这事情，我隐约记起她好像也是叫蓉蓉……”

阿华已经记不清他是怎么回到家的，他手脚冰凉地找出那张照片，然而原本是他与蓉蓉一家四口的合照，现在只剩他一人坐在椅子上，手臂微张，怀里的那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宝贝，站在他身后的蓉蓉和大志，他们的影像都不见了。

很长一段时间，每次想到蓉蓉，阿华都处在巨大的惶恐之中。他还偷偷地去到邻县一个据说很灵的寺庙，跟大师请了一道驱鬼符，摆放在那张相片之上。

一想到春节的时候蓉蓉一家还要上门，阿华惶惶不可终日。其实这么久以来，蓉蓉从来没有做过伤害他的事情，然而他还是很害怕，怕得要命。

【五】

日子如流水般淌过。一日，阿华像寻常一样，劳累了一天后，去山脚下的水潭中游泳。

许是潭底水温过于冰冷，他下水后腿部一阵抽筋。阿华暗道不好，挣扎着把头探出水面，想喊救命。还没发出声音，腿部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像是被人用两手抓住似的，猛地往下拉。

阿华又惊又恐，快要窒息的当口，腿部的力量突然一松，同时耳畔传来一个声音：“快上岸！”

阿华挣扎着游到岸上，虽然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但仍然受到不小的惊吓，晚上就高烧不退，嘴里还不停地说胡话。

家人送他去医院，在医院住了两三天，烧还是没能退下来。有“懂行”的老人家提醒阿华的父母，说他莫不是把魂丢在那水潭之中了，得找个人帮着叫魂。

说来也怪，阿华的父母找人帮他叫了魂后，烧终于退下来了。帮他喊魂的老婆婆说，幸亏阿华结过一门善缘，帮他挡了这一劫。

阿华出院回家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那道驱鬼符给烧了。那日在水潭里面，那耳畔响起的声音，阿华再熟悉不过了，那分明就是蓉蓉的声音。

春去冬来，当屋檐上开始挂起冰凌后，家家户户都开始备起年货。那年元宵佳节，阿华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阿华的母亲突然开口问道：“阿华，这年都要过了，怎么还没见蓉蓉带着孩子上门拜年？”

阿华正待开口解释，母亲又自言自语道：“我是老糊涂了，民间因这求子之事认干亲的，愿望达成后，一般只用还三年愿。”

此去经年，阿华再也没见过蓉蓉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