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冬至，转眼就到了腊月。腊月是一年里最特殊的一个时期。小时候，我记忆最深的是，入了腊月，全家人都不用再下地干活了。天寒地冻的时节，母亲总算能腾出一点时间来张罗过年的事了。那时候，我们是什么心思都没有的，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吃到点带着年味的东西，而“五豆节”此时便开始登场了。

每年腊月初五的“五豆节”，它虽然只是冬至到腊八之间的一个小跳板，却是我小时候印象深刻的一个节日。正因为它小，置办起来简单省时，在那个特别的年代里，我是没有冬至吃饺子记忆的，但吃“五豆”却年年都有，深刻而又鲜亮，时常让我想起。那个唯美而又充满希望的过程，合着时令的节拍，既有农家的特色，也有地域的文化渊源。

在我家每年吃“五豆”，母亲是这样安排的，初一就开始了。红黄绿黑花，五彩豆子，依次增加，初五正好吃全“五豆”，过上“五豆节”。

初一吃红豆。它是红色的豆子，我们也叫它小豆，在早上的汤里煮上它，金黄色的小米汤中，天天有红薯相伴，再点缀几颗红红的豆子，大瓷碗里，用筷子不仅能捞到甜甜的红薯，还可以夹住几颗酥软味正的红豆子，不知不觉中增加了食欲，多吃一碗半碗的，这是母亲最想看到的结果。奶奶常说，孩子们正长身体的，多吃点饭，比啥都重要。迎春从腊月开始，我家从吃红豆开始，预示开启红红火火的新年，大家的心里都是既兴奋又希望满满。

初二吃黄豆。那时也叫它大豆，大豆、小豆的叫法，有它们生长条件要求的不同，也有个头大小差异。小豆一般是可以和玉米、红薯等主粮作物套种的，只要有点隙地，见缝插针，小豆都可以开花结果，它是老家收成最好的农作物之一。但黄豆生长条件要求高，它一般要单独种植，还要防止虫害，又不太耐旱，在我们山区，收成就不好保障。所以，每家一年只会种一小片黄豆，主要是吃“五豆”时用到，每年元宵节吃茶花豆时，也是不能缺黄大豆的。现在生活中那么多鲜美的豆制品，据说大多出自大豆加工而成。怎么也想不到，娇嫩的黄豆在高科技时代会变得如此普通和家常，难免不让人产生今非昔比的自豪感。

初三吃绿豆。绿豆的煮法与红豆、黄豆不同，随着锅里成分变多，母亲有她娴熟的方法，有从小跟长辈学的，也有做饭时候自己总结出来的。红豆最难煮，提前一天晚上就要用冷水泡上了，还要最先下锅，煮到烂熟才好吃；黄豆不能煮得太过，太过了就不脆不香了；绿豆就更讲究了，要事先拣出“贼豆”，它混在锅里是煮不烂的，谁吃到了它，不小心会伤着牙齿的。后来知道，那是变异后的豆子，母亲凭经验，一眼就能认出它来。拣好的绿豆放在水里，去掉漂在水上的空壳后，还要把握好它下锅的时间，比黄豆晚点最好。早了把它煮炸了，一锅豆皮，不仅不美观，吃饭时吐掉豆皮，既丢失了养分，还弄脏了环境。

初四吃黑豆。它是当时农村家家种植面积最大的豆类作物之一。黑豆是耕牛最爱吃的饲料，要让牛儿多吃草，饲料必须跟得上，且不能少。牛儿多吃了优质草料，长得膘肥体壮，不仅耕地、拉车有力量，而且在市场上交易时也能卖到好价钱。那时候，一头耕牛是半个家业，况且犁地、拉车时刻离不开它，所以，每家非常重视对牛儿的饲养，地里年年产下的黑豆，大多都被耕牛配着草料吃了。所以黑豆的香味，牛是最知道的。淘气的牛儿有时趁主人不注意，会把一桶料水偷喝了，挨得父亲一顿鞭揍。父亲说是教训它，让它长记性，但决不舍得伤着它。牛吃剩下节余的黑豆，母亲会用它做面条，过年做豆腐，生豆芽，炒着吃，煮着吃，都是大家的最爱。所以它也是“五豆”中，最受人们欢迎的实力派豆王。自然界总是那么神奇，其貌不扬的黑豆，不仅让牛儿们万般宠爱，也是人类餐桌上的美味娇子。

初五吃花生豆。它煮到锅里叫花生豆，油炸的、醋泡的叫花生米。在我们老家，它们是小时候过年、过节时才能吃到的美味佳肴。平时家里的生花生，母亲是要把它收藏起来的，说是收藏起来，其实家里就那么几个地方，大家也都知道花生在哪里，但是农家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父母没有同意吃的、用的东西，孩子们都不会动的。我们心里也清楚，家里就那些东西，随随便便给浪费了，那未来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每次读到许地山的《落花生》，都让人感同身受。神奇的落花生，把果实藏于地下，不像其他花果挂上枝头炫耀。它朴实的外表下蕴含的精神本质，正好贴合我们乡下人的性情，虽朴实无华，但也内涵丰富。所以母亲安排初五吃全“五豆”，以花生豆的加入把“五豆节”推向高潮，预示未来生活一定会多姿多彩，新的一年一定是生机勃勃，来年一定是豆、米全丰收。

初一到初五吃“五豆”的过程，让我们感觉每天都是新开始，每天都有新希望，和着腊月白天一点点变长，“吃了五豆，天长一斧头”“过了腊八，天长一叉把”，迎新春的气氛越来越浓厚；晚上的明月也是“初一生，初二长，初三初四晃一晃”，初五晚上看到逐渐丰腴的明月，喝着母亲用“五豆”煮成的粥饭，满心的希望油然而生。

等腊八，过小年，迎大年，一切都会有的。

腊月都来了，春节还会远吗？

在一天天的期待中，保存了儿时老家最鲜亮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