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亲》

3 可乐真可乐 5天前 60次点击

奶奶

周末,刚写完作业的我,打算给家里人打个电话唠唠家常。没承想,母亲在电话里告诉我,她正陪着奶奶在医院输液呢。细问之下,才知道奶奶腹痛,其他情况却不清楚。我的心猛地一紧,赶忙给奶奶打了电话。电话那头,奶奶语气轻松地描述着自己的症状,那淡然的模样,就好像在说“今晚吃摊煎饼”这种稀松平常的事儿。奶奶还是老样子啊,接着便和我唠起了家常,她的声音让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这时我才恍然,奶奶已经八十三岁了。八十三岁的奶奶,依旧中气十足,这真让我打心底里佩服。我想,是该写些关于奶奶的文字了,一来,是怕这些珍贵的记忆日后被时光无情地淹没;二来呢,我也确实想向全世界炫耀一下这位陪伴了我十七年的老太太。

初见奶奶

我记事早,清楚地记得和奶奶初次见面,或者说正式开启长久陪伴之旅,是在我三岁那年。我和母亲是西双版纳人,父亲和奶奶是重庆人。奶奶之所以从重庆赶来,是因为父母每天都要早起忙农活,而我是个视障者,也就是人们口中的“盲人”。奶奶来的时候已经六十六岁了,那是个很有力量的数字。那时,我还能像视力正常的人一样看到色彩,我依稀记得,奶奶的头发在当时的我看来很是奇特。奶奶留着长发,平时就简单地扎个马尾。她的头发是前面白、后面黑的样子,我常常盯着看,觉得好玩极了。奶奶身材不高,可背挺得笔直,穿着朴素,就是那种典型的淳朴又节俭的老人。

不过,奶奶刚来的时候,我并不喜欢她。因为在奶奶来之前,我一边跟着外婆学说本地的少数民族语言,一边跟着当教师的舅舅学习普通话,重庆话对我来说实在太陌生了。那天下午,爸爸把奶奶接回家后,奶奶操着一口流利的重庆话对爸爸说:“彪娃,你啷个没跟我说这边楞个热嘛,我带的短袖就两三套。”爸爸也用重庆话回她:“这边有卖衣服的,到时候多买几件就行了撒。”奶奶没再吭声,只是嘟囔了一句:“浪费钱干啥子?老家还有一堆能穿的。”

那时候,我就对奶奶没什么好感。奶奶说话声音大,嗓门高,哪怕是说些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儿,听起来都像在吵架。我本来就害怕吵架,讨厌那种剑拔弩张的感觉,可能是天生的吧。接着,奶奶收拾完东西,热情地过来要和我拥抱,用重庆话说道:“哟,我们家飞飞越长越好看老!”她那口音可重了,“飞”字被她说成“辉”音,这让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动画片里可爱的狼崽小灰灰。我当时是拒绝的,后来我发现,其实我好像不太能接受和家人有过于亲密的接触,哪怕只是亲亲脸蛋这种亲热的举动。奶奶见我拒绝,赌气似地说了句:“行,想吃东西莫找我。”就转身走了。我也有点生气,心想着我想吃东西妈妈会给我买啊。可事实是,那几天母亲压根没提上街买东西的事儿(在我们家,说上街一般就意味着会买零食),我这个小吃货可就难受了。

一日三餐的间隔对我来说太久啦,除了和邻居玩,当然得吃些零食才过瘾。可母亲对买零食的事儿只字不提,我的零食欲在某天深夜彻底爆发了。那天夜里,我一觉醒来,四周黑沉沉的,安静得很,只有我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声音和奶奶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在那一刻,仿佛所有被压抑的欲望都挣脱了束缚,所有的委屈也都涌上心头,我忍不住放声大哭,原本想说“我想吃零食”,可怎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是无尽的哭喊和含糊不清的“阿巴阿巴”。奶奶就睡在我旁边,很快就被吵醒了。现在想想,我当时可能有点故意针对她,毕竟在我看来,她来了之后,我要啥有啥、呼风唤雨的好日子就没了。奶奶醒来后先是一惊,随后就慌了神,一连串地问:“啷个了、啷个了?饿了迈?哪儿不舒服?”可我根本停不下来,哭得更凶了。没想到,我的哭喊把父亲也引来了。那时还小的我,算是尝到了什么叫得不偿失。我忽略了一件事,奶奶拿我没办法,父亲可不会惯着我。那天晚上,父亲问了几遍我都不回答,他直接把我拎起来就往外走,连鞋都没让我穿,就这么一口气走到了门外。我一下子就看到了窗前明月光,感受到了地上沙如霜。西双版纳的天气通常都很热,可那晚却有些冷。我这性子,马上就安静了,甚至还抬头看了看天上高悬的明月。哼,别笑我怂,我这叫能屈能伸,得拿捏住他们,你看,他们这不就来接我了嘛。结果呢,父亲挑着两个橡胶桶,根本不是来接我的,而是去干活。最后是奶奶把我抱了回去。即便父亲走了,我也不敢再闹了,乖乖睡了。

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突然。第二天,我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被奶奶带到客厅的桌子前。我往桌上一看,只见摆着一个大布袋。我想起来,奶奶来的那天我见过这个袋子,当时没在意,还以为里面装的是奶奶自己的短袖呢。我打开袋子才知道自己错了,布袋里全是奶奶从重庆带来的零食:合川肉片、桃片、鸡腿、果冻……应有尽有。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拥有了全世界,那天奶奶做的炒饭都格外香。从那以后,我和奶奶的关系就发生了变化。别问,问就是我太容易满足了。什么“不为五斗米折腰”,在美食面前,我愿意为零食“折腰”。

关系熟络

奶奶是个特别有耐心的人,这种耐心贯穿了我的整个童年和青春。我小时候可贪玩了,每次家里大人一出门,我就跑去和邻居们玩。那段时光真的快乐无比,我常常和一群邻居小朋友玩过家家,也会跑到大哥哥家里拿威化饼吃“霸王餐”,然后理直气壮地找家里大人买单。

可奶奶来了之后,我的玩乐时间就少了些。父母每天夜里都要起床去离家不远的山上割胶(西双版纳这边很多人都以割胶为生,就是把橡胶树的外皮和韧皮部割开,让胶乳流出来),所以做家务和照顾我的重任就都落在了奶奶一个人肩上。每天吃完早餐,奶奶都会反复叮嘱我别乱跑,然后就转身去洗衣服。我太爱玩了,经常被邻居小孩一叫就跑出去玩。我们一会儿去摘花,把路边那些又香又漂亮的花摘下来做花环;一会儿又跑到邻居阿姨那儿公然讨糖吃,在阿姨们眼里,我们就像一群被万圣节遗忘的小鬼。每当我玩得正嗨的时候,奶奶总会出现,操着重庆话把我教育一顿,然后把我拉回家。不管我跑多远,奶奶都能找到我,倒不是她有千里眼,而是她有一副穿透力极强的好嗓子,不管我在哪里,只要她一喊,我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她的嗓音洪亮,不像女孩子那样尖锐,圆润而中气十足,就像战场上英姿飒爽的女战士,而我就像她身边的小兵,被她的嗓音“征服”,从此学乖了。

我真正开始崇拜奶奶并且和她变得亲密起来,是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早上。我像往常一样坐在门口玩耍,突然看到门口有一条蜈蚣正懒洋洋地躺在地上晒太阳。我早就听说过蜈蚣有毒,当时就害怕极了,正想找个凳子扔过去的时候,奶奶恰好拿着早餐走了过来。只见奶奶不慌不忙地拿起家里的锄头,朝着蜈蚣就挖了下去,蜈蚣瞬间就断成了两段。那一刻,我满心敬佩,心甘情愿地挽住奶奶的手,缠着她喂我吃饭。

长久陪伴

上学前,我的左眼受了重伤,狠狠地撞在桌角上,眼球萎缩,再也无法睁开,眼睛变成了大小眼,视力也急剧下降。在哪里上学成了父母忧心的问题。经过一番打听,父亲去了昆明工作,也找到了适合盲人上的特殊学校。也是从那时起,我才知道,这世界上原来不止我一个盲人,心里也就释然了些。从那时开始,奶奶跟着我来到了昆明,继续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奶奶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这一点在我的整个学生时代体现得淋漓尽致。小学的时候,我有长达两年的黑暗时光。那时,我经常被同学无缘无故地陷害,甚至遭受霸凌。我当时特别害怕,整个人都变得麻木了,都不知道为自己辩解一句。结果,我不仅被同学欺负,还受到了老师的体罚。后来,奶奶来接我,我只会麻木地回答:“是,都是我做的,我就是想报复他们。”我机械地重复着这些话,只是希望能躲过下一次的伤害。回家的路上,奶奶不停地数落我的不是,我只是默默地听着。可当父亲让我跪下,把我推出门外罚站的时候,奶奶却为我辩护,然后又悄悄地带我进屋睡觉。

从小学到高中,奶奶一直毫无怨言地陪伴着我。每个星期,公交车上都有她的身影。她就像不知疲倦一样,对我的要求总是有求必应。在她的陪伴下,我健康地成长着。她见证了我每一个阶段的变化,可当我上大学的时候,却不得不和她分开了。我和奶奶相伴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呢。

当我拿到贵州盛华职业学院的通知书时,我心里既兴奋又失落。奶奶看出我心情不好,还半开玩笑地说:“要不你挣钱,给我租个房子,我还去贵州陪你。”我听了特别难过,多希望自己能挣钱,真的把奶奶带到学校去啊。我甚至自私地想过动用家里的钱……可这也只是想想罢了。家里有了弟弟,仅凭这一点,这个想法就不可能实现。更何况,奶奶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风里来雨里去了,尽管她的中气还是那么足。

我在网上看到过一句话:太阳啊,如果可以,请你晒黑奶奶的头发,让她再年轻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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