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林寒涧肃 3天前 137次点击
2025年2月28日,70岁的郑渊洁宣布停更社交媒体,彻底退出公众视野。
“由于对672个侵权商标的维权历时23年不能成功,从明天起,我停止更新微博。”
这是他的原话。
这位曾用《皮皮鲁》
《舒克贝塔》
点亮几代人童年的“童话大王”,最终以一种近乎悲壮的方式,承认自己在商标维权战场上的失败——
“我认输了,提前认输了”。
他的告别,是一个作家与整个时代规则的角力,更是一面照见社会荒诞的镜子。
打开郑渊洁先前的微博主页,满屏全是商标侵权的投诉信息。
每天凌晨两点左右,郑渊洁都会准时在微博“打卡”,不厌其烦重复发布有关侵权问题的文章告示并贴上标签“早起的虫儿被鸟吃”。
郑渊洁对维权持之以恒的态度超乎绝大多数人的想象,40多年的写作生涯里,30多年都在同侵权行为作斗争。
郑渊洁甚至自我调侃,自己从儿童作家变成了维权专家。
郑渊洁现今发布的最后两条微博
但尽管拥有相当不俗的大众影响力,作为知名儿童作家的郑渊洁,30年来维权成功的商标也仅有36个,不到总侵权商标数量的5%。
实际上,知识产权“侵权易、维权难、维权成本高、赔偿少”是中国文化产业由来已久的问题。
在维权上付出的时间精力与金钱成本,与最终得到的赔偿也往往不成正比。
2021年年底,由郑渊洁一人执笔的杂志《童话大王》最后一期刊文《郑渊洁写给三个商标的一封信》,宣告连载36年的儿童文学杂志《童话大王》停刊。
他这样解释停刊的原因:
“我要对36年来支持《童话大王》月刊的千百万读者朋友说声对不起,抱歉已经66岁的我精力有限,只能通过停止写作《童话大王》月刊从而拿出全部精力去和第7197328号皮皮鲁商标、第8229932号童话大王商标、第5423972号舒克商标斗争维权。
……我希望停刊这个举动能够促进某些部门重视商标领域的保护。”
《童话大王》宣布停刊
维权一日不成功,杂志就一日不复刊。
虽然高达600多家的侵权官司很难真正按他心意得到处置,但依郑渊洁的性格,他的狠话,即是真话。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郑渊洁孤注一掷,结果就是《童话大王》也就此划上休止符。
郑渊洁是上世纪少有的极具商业头脑的作家。
当作家们还在四处投稿、依靠杂志社领取微薄稿费时,郑渊洁已经开始琢磨怎么单干,怎么利益最大化、把剩余价值揣进自己兜里。
既“执拗”又多谋善断,这种人格的养成和他的早年经历有很大关系。
1955年,郑渊洁出生在一个军官家庭,郑父在对儿子的教育上给予了相当的耐心与宽容。
过于宽松的家庭氛围给了郑渊洁充分自由的成长空间,但同时也为郑渊洁早年辍学埋下伏笔。
郑渊洁童年照片
小学4年级时,语文老师给全班同学布置了一篇命题作文《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小郑渊洁交上去的却是一篇《早起的虫儿被鸟吃》。
现在来看,这是一篇既体现逆向思维又蕴含思辨性的好文章。
但当时的语文老师不这么想,他将郑渊洁的这种超脱伦理纲常的“叛逆”,理解成哗众取宠或者是出于对老师权威的某种挑战。
为了深刻惩罚这个不守规矩的学生,语文老师罚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声说几百遍:“我是最没出息的人”。
全班同学里亦包括他心仪的某个女生。
士可杀,不可辱。
郑渊洁摸出口袋里的10枚拉炮儿,随后一声声巨响送走了他浮光掠影的学校生涯。
也许是因为被老师当众羞辱后的辍学经历,让郑渊洁之后作品中呈现出的,几乎清一色都是对学校教育的讽刺与反对态度。
离开学校后,郑渊洁在父亲的安排下居家自学。
父亲扔给郑渊洁一本小册子,让他学着认字,不认识的字就翻字典。
那本小册子叫
《共产党宣言》
,开篇第一句是“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游荡”。
多年后在
《人物》
杂志的一次采访中,郑渊洁说那句话给了他童话创作最初的启蒙。
青年时期的郑渊洁
15岁时,郑渊洁子承父业进了部队,学会了维修战斗机,5年后退伍被分配到无线电仪厂看守水泵,一待又是5年。
这期间郑渊洁经历了一次因学历低而“被分手”的窘迫,憋了一肚子怨气和怒火的他无比强烈地产生了要出人头地的想法。
出路在哪?郑渊洁当时的选择是写作。
经历了部队、工厂和社会毒打的郑渊洁,似乎又与10多年前那个写下“早起的虫儿被鸟吃”的小男孩在冥冥之中续接了起来。
郑渊洁的作家之路走得并不算顺畅。
22岁时,郑渊洁写出了人生中第一篇短篇童话故事《黑黑在诚实岛》,讲了一个小蚂蚁的奇幻见闻。
郑渊洁第一次投稿遭拒,心灰意冷。
为了鼓励儿子,隔天郑母冒着风雪拜访了10多家出版社,最终这篇小说得以在
《儿童文学》
刊登。
成为职业作家之前,郑渊洁在市作协挂职当编辑,为了按时出刊,他不得不用多个化名撰写多篇文章,忙的时候,他一下楼便能遇到编辑催稿。
不得已的郑渊洁为了赶上进度,只能凌晨4点起床创作,这后来也成为了郑渊洁坚持多年的写作习惯。
尽管累死累活,但按照当时的杂志社标准,郑渊洁只能拿到千字两元的稿酬。
即便是发行量上涨,属于作者的稿费依然不会增加,由作者创造的收益绝大部分进了出版机构的口袋。
于是郑渊洁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一人写一整本杂志,自己拿刊号发行。
几代人心中的传奇——《童话大王》就此诞生。
《童话大王》1994年刊
从1985年创刊到2021年底停刊,36年间《童话大王》总印数超过两亿册,每一个故事都由郑渊洁一人执笔撰写。
创刊3年后,《童话大王》创造了月销百万册的奇迹。
尽管单册定价远低于当时的儿童杂志市场价,但到手的收益也极为可观。
郑渊洁的商业才华也是在此时逐渐显露。
从初期尝试在作品中植入广告,到将皮皮鲁、鲁西西、舒克贝塔注册成商标、开皮皮鲁书店文具店、售卖各种童话故事人物的周边……
现在互联网打造网红IP的那一套,郑老爷子在纸媒时代就已经尝试过了。
《童话大王》及其他热销书籍给郑渊洁带来了不可估量的财富。
像“郑渊洁在北京有10套房,不租不住,专门存放读者来信”这种颇具谣言色彩的名人段子,甚至都能得到郑渊洁亲口证实。
至于后来类似于多次成为作家富豪榜常客,纳税以千万计,郑渊洁用一支笔创造财富的故事更是被各类媒体嚼烂炒作了无数遍。
这其中有一个值得复述的故事,2019年第13届作家富豪榜公布后,有人质疑其作品销量,发问郑渊洁为何没有上榜?
郑渊洁转手便在微博晒出百万级的纳税证明,表示自己不同意主办方将自己放进榜单,同时顺手把榜上某些作家进校园推销的不法行为公之于众。
他在微博中点名:
“恭喜曹教授一年靠销量挣了2700万,但这2700万中,有多少是打着讲课的幌子非法进校兜售图书所得的呢?”
曹郑二人交恶已久,素来爱打直球、“睚眦必报”的郑渊洁,再次把战火烧到了明面上。
一直以来,围绕着郑渊洁的争议不少。
不知是互联网让当初被埋没的舆论在今天显现发酵,还是多年来文化收缩保守的必然结果。
但客观上看,郑渊洁的童书的确与市面上流通的其他大众童书不一样。
世纪之初,郑渊洁《仇象》出版到了第7部,一直顺风顺水的他遭遇了一次重大打击。
因为认为儿童教育中缺乏“性教育”内容,郑渊洁给某些作品人物增加了如“月经”“遗精”的情节。
今天看来无可厚非的一次内容增改,在当时却无意间引起了一起媒体围攻事件。
在《今日说法》的一期节目中,主持人撒贝宁直面点名批评《仇象》,说这本书里“充满了少儿不宜的内容”。
而就是这样一句评价,拉出了一系列针对郑渊洁本人及其作品的连续声讨。
郑渊洁本人先是遭遇了《北京晚报》发文批评,随后一些学校也将《童话大王》纳入禁止名单,与此而来的还有读者、家长无止休的批评甚至谩骂。
郑渊洁后来在博客回应此事,新世纪之后,他的主要读者群已步入大学,他是应邀为这些人而写。
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郑渊洁无奈宣布停止出版《仇象》及其他剩余13部长篇小说,同时也暂停了新作品在《童话大王》上的连载,只刊登以往作品。
郑渊洁选择将剩下的长篇小说雪藏,并立下遗嘱:
其中有几分不甘与无奈,大概只有作者心里清楚。
郑渊洁与主流走偏的,还有教育。
郑亚旗
的小学辍学经历和父亲郑渊洁几乎一脉相承,在传统教育标准下,郑亚旗也被归类为“没出息的孩子”。
不过郑渊洁辍学后更多靠自学,郑亚旗辍学后,则拥有父亲的资源和人脉带来的更好的教育。
学习上,郑渊洁本着“快乐学习”的原则,亲自为郑亚旗编写课本教材,会的科目郑渊洁会自己亲自授课,不会的科目则请来行业教育专家一对一辅导。
社交上,担心儿子离开校园交不到朋友,没有早恋的机会,为此郑渊洁找渠道专门买了一台电脑让儿子网上交友。
那是1993年,电脑还是稀有品,郑亚旗的电脑是郑渊洁专门从清华大学花一万五的高价买来的。
在没有学校教育制度的管束和压迫下,郑亚旗度过了比绝大多数孩子都愉快自在的童年。
成年后的郑亚旗对电脑软件学习颇有兴趣,尽管文凭学历上是小学毕业,但凭其优秀的计算机能力和思维很快就晋升至公司高管。
2004年,与父亲携手录制《胡事胡说》;2005年彻底辞掉工作,帮父亲策划皮皮鲁系列漫画册,从此开始致力于运营郑渊洁旗下所有IP。
郑亚旗创立了皮皮鲁文化科技公司,郑渊洁理所当然成了代言人和“签约艺人”。
虽然在一些人看来,郑亚旗的成功和“啃老”脱不了干系,但我们不得不承认,郑亚旗无疑将父亲的资源开发、发挥到了极致。
一个作家,一个商人。
两人相互成就,童话大王帝国的产业愈发壮大。
两年前郑渊洁入驻视频平台,除了开设“郑在和读者互动”这样一个栏目和读者保持对话外,偶尔也发一些儿子公司出品的动画、周边及维权打假的视频。
郑渊洁的视频始终用一个BGM,每当粉丝问起,老郑总是乐于重复回答:
“因为我只有这一首歌的版权。”
同时还刻意强调这是郑亚旗导演的皮皮鲁电影的主题曲。
既以身作则为读者树立正确的版权意识,又为儿子的电影做了宣传。
郑渊洁十分配合郑亚旗的营销,应邀各大节目、采访时也大力称赞儿子的才华与商业头脑。
不遗余力地辅助儿子,宣扬“私塾教育”的好处,一直以来都是郑渊洁消解自我心结以及“自证”的方式:
因为只有儿子成功,才能证明他选的路才没有错。
这个心结曾经在少年辍学后便有了雏形,在他一次次和主流、传统对抗时不断加深。
一如他被央视点名,一如他怒退作协,一如他和学院派曹文轩无休止地对垒的那些时刻……
即便是后来上节目,郑渊洁批判起当下的教育制度常常能做到振振有词,逻辑自洽。
甚至推销起“受教育越高,学的知识越多,想象力越差”这种反常识的理念时,顺畅的口条总能轻松把人绕进去。
但他自知仍然需要一个成熟的论据,这个论据是他自己,也是他的儿子。
二者都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者。
郑渊洁的童话反对功利性,提倡娱乐性,又不避讳现实性。
。
实际是以儿童的视角反映成人世界的真实面貌,基于“儿童本位”又超越了“儿童本位”。
郑氏童话里宣扬的实事求是、个性解放与个人价值追求恰恰是中国教育缺少的。
童年时初读意识不到这一层意义,现在再回头来看,他对个人的影响更多在于:
给童年时期的读者提供更新颖的看问题角度,从而在长大后能以更开放、包容的态度去待人待物,尤其是接纳那些长期以来“被边缘化”了的声音。
从某种程度来说,社会恰恰需要这样一些看似“先知先觉”甚至是“矫枉过正”的观点。
告别维权后,郑渊洁从“专职”维权变成了“失业人员”。
那《童话大王》还会复刊吗?
没人知道。
但可以确定的是,早前郑渊洁提出复刊条件——“672个侵权商标维权成功”已经彻底无望了。
从《童话大王》停刊,到这次高调宣布“告别”,甚至不惜“蹭”一下deepseek的热度,郑渊洁这些年在维权上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更值得深思的是公众的反应:有人赞他“悲壮”,有人讽他“偏执”,甚至质疑“一个名字而已,何必较真?”
这种分裂背后,是对原创价值的认知匮乏。
当社会默认“侵权是常态”,当“搭便车”成为商业捷径,创造者的热情终将被消磨殆尽。
正如郑渊洁笔下的舒克,本应翱翔于童话天空,却被困在商标的囚笼里,逐渐失去飞行的勇气。
或许,真正的童话结局应该是这样的:
某天,一个孩子问:“为什么没有新童话了?”
我们不必回答:“因为写童话的人,输给了抢注商标的人。”
感谢收看,全文完
────
本文来源:投稿指南。
作 者 | 侠也匪
小朋友终究会长大的。
你们谁能找到他写的书的电子版,可以发在这,如果不会发的话说一声我发QQ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