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从来没有觉得外滩像此刻这般热闹过，放眼看去，尽是炫目的灯光以及灿烂的笑脸，即便是个悲伤的人，在这大环境的洪流下，恐怕也悲伤不起来了。

大概是有抑郁症的缘故，我总会在喧闹的环境中习惯性恍惚，等我找回自己的意识时，只见糊涂的同学和老师都已经聚集在了他的身边，这些孩子都是带着礼物来的，礼物都有着非常精美的包装，虽然看不见里面到底是什么，但是对于同样还是孩子的糊涂来说，却是一种祝福和认可，在糊涂收下礼物的这一刻，就代表着糊涂在他们这个群体里面，再也不是一个异类，糊涂他终于有爸爸了……

我很想看看，一个孩子是怎么表达幸福之情的，便一直将目光放在糊涂的身上，他快抱不住那些礼物了，但还是很努力的张开双臂，那些礼物很快就将他淹没了，我只能在缝隙间看见他的眼睛，因为笑着，好似弯成了一道桥。

孩子的笑容真的很治愈，我的心情也跟着好了很多，并由衷的为他们父子感到高兴。

“叶洱，你爸爸来了……”

人群中，不知道谁这么喊了一声，我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米高已经站在了糊涂的身后，他一手拿着盾牌，一手拿着宝剑，俨然一副英雄的打扮……

他对糊涂真的用了心，他知道糊涂因为家庭的缘故，一直没有安全感，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来填补他内心的空缺。

这时，糊涂也察觉到了，他在转身的时候，原本抱在手上的礼物掉了一地，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他看着米高，又惊又喜，半晌才说道：“你不是被警察叔叔带走了吗？干爸说，你要很久才能出来！”

“我是英雄，英雄可以飞天遁地。”

糊涂往米高面前走了一步，他摸了摸米高手上的盾牌又问道：“这是不是美国队长的盾牌？”

“你很识货。”

“他为什么会把盾牌给你？”

“因为我有钞能力……”

这算是一个小小的幽默吧，不知道糊涂是不是听懂了，听懂的人反正都笑了，包括我和可可在内，唯独叶芷，看上去有些面无表情，她似乎不太喜欢这种胡说八道的行为。

就在糊涂还在努力理解的时候，米高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泪光，他蹲下来，非常深情的说道：“糊涂，以后你再也不是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了，这些年是爸爸亏欠了你，从现在开始，爸爸会把以前欠下来的加倍弥补回来……你愿意叫我爸爸吗？”

糊涂看着米高，然后又回头看了看叶芷，叶芷的眼睛里也隐隐有泪光在闪烁，而在她没有表态之前，米高就一直看着她，眼神中透露着紧张和不安。

终于，叶芷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点了头，就在她点头的那一瞬间，糊涂冲进了米高的怀里，并大喊了一声“爸爸”，然后就“呜呜”地哭了起来，在这一刻，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喜极而泣。

就在米高拥住糊涂的这一瞬间，宝剑和盾牌都丢掉了，我觉得，一个为了儿子丢盔弃甲的男人，真的很帅！

于是，我将手机放进兜里，也开始跟着人群鼓起了掌，直到欢呼声渐渐停止，我才想起自己还在和杨思思通着电话……

我又赶忙将手机从口袋里拿了出来，发现杨思思那边一直都没有结束通话，也许，她已经用这种方式，见证了米高和糊涂的相认。

想必，此时的她，心里一定是五味杂陈的。

我再次将手机贴在了耳边，然后对电话那头的她说道：“你还在听吗？”

那边没有回复，我不确定她是怎么了，于是又问了一遍，依旧还是没有得到回复，我只能暂时挂断了电话，又下意识四处看了看，可人潮涌动，即便我垫着脚，也没能看见一个与杨思思相似的身影，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对面的人群分开了，而后杨思思便出现在了米高一家的面前。

那边没有回复，我不确定她是怎么了，于是又问了一遍，依旧还是没有得到回复，我只能暂时挂断了电话，又下意识四处看了看，可人潮涌动，即便我垫着脚，也没能看见一个与杨思思相似的身影，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对面的人群分开了，而后杨思思便出现在了米高一家的面前。

抱着糊涂的米高愣住了，叶芷也是一副吃惊的模样，他们彼此看着，表情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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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思思并没有表现出哀怨的模样，最后先开口的人是她，她笑了笑对叶芷说道：“姐，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

“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算不算是个不速之客……我本来想，悄悄走掉算了，可我还是忍不住来了……以前，我很小气，看见你们这么幸福，我会嫉妒，甚至会对你们使坏……但现在，我也已经到了为人母的年纪，很多想法在不知不觉中就转变了……我觉得，就凭我们三个人这么多年的交情和缘分，无论如何我都得在这个时候送上我的祝福。”

“谢谢。”一阵沉吟之后，叶芷又向她问道：“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大理还好吗？”

杨思思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我很想说自己过得很好，但这是自欺欺人，是打肿脸充胖子……我过得好不好，根本就瞒不过你们……同样，你们过的好还是不好，我也都知道……我时常在想，到底怎么了嘛，为什

么我们这些人就没有一个能跟幸福沾上边儿的？最后死的死、散的散……这一刻，我想明白了，我们之所以痛苦，是因为心里都有一个放不下的执念，我们就这么被这个执念折磨着，从上海到大理，又从大理回上海……曾经，我是我们这群人里面最不懂事的一个……这次，我做个表率，我带头放下心里的执念……我不会再折磨自己了，更不会再去折磨别人……我真心希望你们一家能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为了那些拼尽全力依然得不到幸福的人，你们必须要幸福，要成为我们的榜样……知道吗？”

叶芷的眼里有泪光煽动，许久，她轻声喊道：“思思……”

“打住，不许煽情，不许破坏你在我心中那种清高的形象。”

说完，她又转而对米高说道：“我能抱抱你的儿子吗？”

米高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糊涂交到了杨思思的手上，杨思思就这么抱住糊涂，她将脸贴在了糊涂的脸上，轻声说道：“小东西，你在上海，我在大理，以后估计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但是你一定得记住我，我是你的小姨，亲小姨……你以后要乖乖听爸爸妈妈的话，茁壮成长……只要你做到了，小姨就会奖励你。”

“奖励什么？”

杨思思想了想，回道：“我会在大理最高，最高的那座山上，采一朵最漂亮的高山杜鹃寄给你。”

“什么是高山杜鹃？”

“它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花……百折不挠，亭亭玉立。”

“谢谢小姨……可是小姨，你为什么哭了？”

“小姨没哭，小姨是开心……”

“你就是哭了，我给你擦眼泪吧……”

杨思思笑了笑，眼泪却掉了下来，她说道：“擦吧，把眼泪都擦掉……让我再好好看一看这座城市！”

糊涂真的伸出了自己的手，替杨思思擦起了眼泪，他一点都不讨厌杨思思……而孩子的直觉更甚大人，他应该能感觉到，此时的杨思思并没有一丝恶意，可是知情的我，却看不得这样的画面，我知道杨思思在说出这样一番话的时候，内心是多么的凄苦，多么的壮烈……

她要放下的可是整整八年的青春与感情，还有那无数的纠葛！

杨思思就这么抱着糊涂，转身向远处看去，我只能看到她的背影，背影是虚的，可是却藏着无数的孤独和委屈……

这些孤独和委屈，注定只能她自己默默去承受，事到如今，她已经别无选择，所以，我在她空虚的背影里又看到了绝望。

我不禁心生同情，可是看着叶芷和米高，以及糊涂，那些想说的话，我又说不出口了，我深知，感情的世界，一旦投入进去了，除非结婚，否则没有人能全身而退，而杨思思就是注定要受伤的那一个。

可她到底是怎么败下阵来的呢？

我承认这个问题很肤浅，但我还是很想弄明白，毕竟这是一场持续了八年的较量，也是一场鏖战，她不是输在了一朝一夕上。

当我再次将目光放在米高身上时，我忽然知道她到底输在了哪里，直到此时，米高的注意力依然在糊涂身上，糊涂冲他做着鬼脸，他就跟着笑，全然没有在意杨思思。

他已经不是二十多岁时那个青涩无比的男人，他想做父亲的基因已经在他的身体里觉醒，即便是爱情，也要为这种需求让路，所以，打败杨思思的是那觉醒的基因，这是不可逆的。

就像曾经的我，我和贝娜也有过一个孩子，在贝娜告诉我的那一刻，我真的想过，就此忘记茶小清，然后安安分分的和贝娜过一辈子。

如果人生是一条路，那孩子就是一个男人永远也没有办法绕过去的风景，他就在路的两旁，让你在心生欢喜的同时，也心甘情愿的去牺牲。

这么一想，我也就不那么替杨思思感到难过了，我只希望她能尽快收起那颗少女心，正视现实……

可是，基因既然有如此强大的控制力，为什么在杨思思那里没有起作用呢？我差点忘了，她也已经是三十岁的年纪，母爱的泛滥，早就应该大于对爱情的需求，她该去做一个母亲了，和谁在一起，和谁生，已经不是重点……很多女人就是这么向基因和压力妥协的，她为什么不？

我彻底迷茫了，看着杨思思那孤寂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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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杨思思将糊涂还给了叶芷，然后又笑了笑对叶芷说道：“美好的时光总是这么短暂，不打扰你们团聚了。”

“你要去哪里？”

“回大理。”

“不考虑回上海了吗？这里才是你真正的家。”

“是，上海确实是我土生土长的地方，但却不是我的信仰……三十岁的女人，谈什么信仰，听上去挺可笑的，可我还是不想轻易放弃……也许是因为在大理待太久的原因吧，你们知道的，那是个能给人信仰的地方，所以，只有在大理那样的地方，才会出现小区就建在寺庙下面，整个小区一大半人都信佛的现象……还有那个马夫，你们应该都记得吧，他的老婆和孩子离世后，他就收养了一群狗，终日游荡在人民路上，再也没有娶过别的女人，虽然表现形式不尽相同，但这些都是信仰……我也有我的信仰……当初，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去了大理，后来你们都回上海发展了，总要有一个人留在那里守护……”

杨思思陷入到了沉默中，叶芷也接不上话，米高更是至始至终都没有开口……

这种状态持续了有一支烟的时间，而在这个过程中，糊涂已经和他的那些同学们打成了一片，他们吵吵闹闹，丝毫察觉不到大人们的心情。

“我离不开大理了，我的事业，我的信仰，我的未来都在那里……姐，你放心，我回去以后，一定会好好生活的，你们在上海，也要好好生活……”

说完，杨思思便推开围观的人群，大步往车水马龙的大路走去……

最让我感到诧异的是，至始至终米高都没有开口说话，杨思思也没有刻意去和他说些什么，以至于，我产生了一种不知道杨思思在为谁而痛苦的错觉。

可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无缘无故的痛苦呢？

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米高又将糊涂抱了起来，他们一家三口都追随着杨思思的背影看了过去，看似在送别，但又好似在等待一个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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