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ねこcat_māo 13小时前 53次点击
这一次文中有惊喜,就不上传音频版的啦。
下面开始上文章。
“公子的笔,要被水冲走了。”
姑娘的声音比檐角滴落的雨丝还轻。沈砚之这才发现,手里的狼毫早飘到了河中央,正随着涟漪打旋。他踉跄着去捞,脚下青苔打滑,整个人险些栽进水里。一双温凉的手及时扶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衣袖的瞬间,沈砚之竟打了个寒颤——六月天里,这双手凉得像浸过冰。
“多谢姑娘。”他稳住身子,不敢再看姑娘的眼睛,只盯着她腰间系着的银铃。那铃儿做得精致,却始终没响过。
姑娘没应声,转身走向河对岸的青石板路。沈砚之望着她的背影,见她走得极轻,脚底板竟没沾半点泥水。直到那抹月白消失在巷口,他才猛然想起,忘了问姑娘的名字。
往后几日,沈砚之总在洗笔时遇见姑娘。有时她在树下看书,书页被风吹得哗哗响,却不见她翻页;有时她在河边喂鱼,撒出去的碎米落在水面,连涟漪都没惊起半点。沈砚之渐渐胆子大了些,会主动递上自己刚买的糖糕,姑娘接过时指尖依旧冰凉,却会对着他笑,梨涡里像是盛着月光。
“我叫阿沅。”第五次见面时,姑娘主动开口,银铃在她转身时终于响了一声,细弱得像幻觉,“公子呢?”
“沈砚之。”他答得飞快,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我在前面的白鹿书院读书。”
阿沅点点头,目光落在他洗笔的瓷盆里:“公子的字,一定很好看。”
沈砚之被夸得脸红,忙说:“只是初学,还很生涩。”他想邀阿沅去书院看自己写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姑娘看着这样娇弱,哪能让她走那么远的路。
从那以后,沈砚之和阿沅的见面成了定例。每天黄昏,他都会带着糖糕或新摘的莲蓬去护城河,阿沅总会准时出现。他们聊诗,聊画,聊苏州城的趣闻,唯独不聊阿沅的住处,也不聊她为何总穿同一件月白衫子。沈砚之心里存着疑惑,却不敢问——他怕一开口,这难得的缘分就散了。
七月初七那天,沈砚之特意买了支梅花簪。他揣着簪子去护城河,手心攥得全是汗。阿沅已经到了,手里拿着个绣帕,上面绣着两只交颈的鸳鸯,针脚细密,颜色却有些发暗,像是放了许久的旧物。
“今日是乞巧节。”阿沅把绣帕递给沈砚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给你的。”
沈砚之接过绣帕,只觉一股凉意从帕子传到掌心,却暖得他眼眶发烫。他慌忙拿出梅花簪,递到阿沅面前:“我……我也给你带了东西。”
阿沅接过簪子,插在发间。月光落在她脸上,竟比平时更显苍白。她望着沈砚之,忽然叹了口气:“砚之,我有话要跟你说。”
沈砚之的心猛地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不是活人。”阿沅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在沈砚之耳边炸响,“去年今日,我在这里等我的未婚夫,他没来。我失足掉进河里,就再也没上来过。”
沈砚之僵在原地,手里的绣帕掉在地上。他看着阿沅,见她的身影在月光下竟有些透明,裙摆下的双脚根本没沾着地。那些被忽略的细节瞬间涌上心头——冰凉的指尖、不沾泥水的鞋子、不会响的银铃……原来一切早有征兆。
“你别怕。”阿沅往后退了一步,眼里满是落寞,“我没想骗你,只是……我太久没见过像你这样温和的人了。”
沈砚之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该害怕的,可看着阿沅委屈的模样,心里只有疼。他弯腰捡起绣帕,走到阿沅面前,把帕子重新递到她手里:“我不怕。”
阿沅愣住了,睫毛上又凝满了水珠:“你不怕我是鬼?”
“不怕。”沈砚之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很坚定,“不管你是人是鬼,你都是阿沅。”
那天晚上,阿沅跟沈砚之说了很多事。她是苏州城里张记布庄的小姐,去年跟邻村的李家公子定了亲,约定七夕在护城河边见面,一起去看灯。可她等了一夜,李家公子都没来。后来她才知道,李家公子嫌她家道中落,早就退了亲,娶了城里的盐商千金。她一时想不开,失足掉进了河里。
“我被困在这里一年了。”阿沅望着河面,眼神空洞,“总想着他会来,总想着……能再跟他说句话。”
沈砚之听着,心里又疼又气。他握住阿沅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收紧手指:“那种人,不值得你等。”
阿沅笑了笑,眼里却没有笑意:“可我控制不住。这一年里,我每天都在这里等,看着来往的人,却再也没见过他。直到遇见你,砚之,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像个活人。”
沈砚之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望着阿沅的眼睛,认真地说:“阿沅,以后我陪你。我每天都来这里,陪你说话,陪你看河。”
沈砚之说到做到。往后的日子,他总把书院里的趣事攒着,黄昏时一股脑说给阿沅听。他会带着刚写好的字稿来护城河,摊在青石上念给她听,“落霞与孤鹜齐飞”念到一半,见阿沅伸手去碰纸页,指尖却径直穿了过去,他便赶紧把话头岔开,说先生今天夸他笔锋稳了,以后要教他画工笔花鸟。
阿沅总听得认真,有时会指着河面的晚霞说:“这颜色像极了我家以前染的胭脂红,可惜后来布庄倒了,再也没见过那样正的色。”说这话时,她的声音轻得像要融进风里,沈砚之就赶紧从怀里摸出颗糖,剥了糖纸递过去——明知她尝不出味道,却还是想让她手里有个暖物。
可鬼魂的痕迹终究藏不住。有次沈砚之带了盏琉璃灯,想让阿沅夜里能看清路,刚点着灯芯,阿沅就往后缩了缩,指尖沾到灯影的地方,竟泛起一层淡雾。“我怕阳火。”她小声解释,眼里的光暗了暗,“再过些日子,天该冷了,我可能……就不能常出来了。”
沈砚之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赶紧吹灭灯,把琉璃灯塞进怀里:“没关系,我陪你在暗处说话,反正我眼神好,能看见你。”他说得轻松,夜里回去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第一次怕冬天来,怕阿沅像河面的雾似的,说散就散。
变故是在九月初来的。那天沈砚之刚走到护城河边,就见阿沅缩在柳树下,身影比平时淡了许多,指尖捏着的绣帕皱成一团。“他来了。”阿沅的声音发颤,往河对岸指了指。
沈砚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河对岸的茶馆门口,站着个穿锦缎长衫的男人,正搂着个珠光宝气的女人上车。那男人面熟得很,正是阿沅提过的李家公子。此刻他眉开眼笑,全然没了半分愧疚,连往护城河的方向看一眼都没有。
“我以为……他至少会记得今天。”阿沅的眼泪落在绣帕上,却没留下半点湿痕,“去年今日,我就是在这里等他的。”她的身影晃了晃,竟有些要消散的迹象。
沈砚之赶紧上前,伸手想去扶她,却只摸到一片冰凉的风。“阿沅,别这样。”他急得声音都变了,“这种人根本不配你记挂,你还有我,我记得你所有的事。”
可阿沅像是没听见,径直朝着河对岸飘去。沈砚之跟着跑过去,只见李家公子正掀着马车帘子,要让女人上车。阿沅飘到他面前,声音里满是委屈:“你当年为何不来?为何要骗我?”
李家公子却像没看见她,只嫌风大,催着车夫快些走。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溅起的泥水落在阿沅透明的裙摆上,竟直接穿了过去。阿沅僵在原地,眼里的最后一点光也灭了。
“你看,他早就忘了你。”沈砚之走到她身边,轻声说,“你的执念,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阿沅沉默了很久,久到沈砚之都以为她要永远僵在那里。最后她转过身,看向沈砚之,眼里的愁绪竟散了些:“砚之,你说得对。我等了他一年,等的不过是个说法,可现在看来,连说法都多余。”她抬手摸了摸发间的梅花簪,那簪子在暮色里,竟泛着一点淡光,“我好像……不用再等了。”
话音刚落,阿沅的身影突然变得透明起来,像被风吹散的柳絮。沈砚之慌了,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一把带着潮气的风。“阿沅!”他喊出声,声音在河面上回荡。
“砚之,谢谢你。”阿沅的声音从风里传来,轻得像一句叹息,“这半年,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梅花簪我带不走,留给你做个念想吧。”
沈砚之低头,只见一朵柳絮落在他掌心,渐渐化作一支梅花簪——正是他送给阿沅的那支,簪头的梅花依旧鲜亮,却没了之前的凉意。他抬头再看,河面上只剩下晚霞,柳树下空荡荡的,再也没有那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
那天之后,沈砚之还是每天去护城河边。他会把字稿摊在青石上,像以前那样念诗,念到“秋水共长天一色”时,总觉得风里会传来一声轻应。他把那支梅花簪用红绳系着,挂在书房的窗前,每当梅雨季来临时,簪头的梅花就会沾一层细雾,像极了阿沅睫毛上的水珠。
后来沈砚之成了苏州城里有名的文人,写了很多诗词,却唯独没写过爱情。有人问他为何,他只是望着窗外的柳树笑,手里捏着块绣帕——那是阿沅送他的鸳鸯帕,多年过去,帕子上的颜色依旧发暗,却被他摸得光滑。
光绪三十一年的梅雨季,沈砚之已经二十五岁了。他蹲在护城河边洗毛笔,忽然看见河面飘来一朵柳絮,落在他的笔洗里。他伸手去捞,指尖竟触到一点冰凉,像极了多年前那双温凉的手。
他抬头看向柳树下,恍惚间,又看见那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裙摆沾着柳絮,指尖捏着支断穗的玉簪,正对着他笑。梨涡里盛着月光,睫毛上凝着水珠,像碎钻似的,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
熟悉的声音在风里响起,沈砚之的眼眶瞬间热了。他握紧手里的梅花簪,对着柳树下的虚影,轻声说:“阿沅,我等你很久了。”
河面的风轻轻吹过,柳絮飘得更远了。护城河边的青石板上,只留下一支沾着雾的毛笔,和一个望着河面的身影,像一幅永远停在黄昏里的水墨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