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ねこcat_māo 7小时前 28次点击
吴县的农人姚四,生得膀大腰圆,虎背熊腰,黝黑的面膛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乍一看去,颇有几分彪悍慑人的气势。可熟识他的人都知道,这副孔武有力的躯壳里,住的却是个再老实本分不过的庄稼汉。他的妻子李氏,与他截然相反,生得瘦弱矮小,身子骨单薄得像秋风里的芦苇,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吹倒了去。两人住在山脚下的一间简陋茅屋里,守着二亩不算肥沃的薄田,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日子清贫得如同碗里照得见人影的稀粥。然而,贫贱夫妻百事哀这句话,却仿佛在他们身上失了效。姚四心疼妻子体弱,总抢着干重活累活;李氏则体贴丈夫辛劳,浆洗缝补、操持家务,将虽四壁萧然的小屋收拾得干干净净,灶台上总能想法子变出些热乎可口的饭食。两人相濡以沫,眼神交汇处尽是温柔,那茅屋虽破,却因着这份相守的暖意,成了风雨中最安稳的巢。
除了侍弄田地,姚四还有一门贴补家用的营生——上山打柴。他力气大,肯吃苦,砍的柴捆得又扎实,挑到十里外的集市上,总能卖个好价钱。这一日,姚四如常卖完了柴,怀里揣着换来的几十文钱,心里盘算着给妻子捎块花布,脚步轻快地走在回家的山道上。暮色渐合,林间光线昏暗,他正想着妻子见着花布时欢喜的模样,忽然从道旁密林中窜出几条黑影,迅捷如豹,未待他惊呼出声,一块散发着汗酸味的黑布便蒙住了他的眼睛,几条粗壮的手臂将他死死按住,嘴巴也被堵上。姚四惊恐挣扎,却如蚍蜉撼树,只觉得被人扛起,颠簸着不知走向何方。
待眼上布条被粗鲁扯下,姚四已被带到一个陌生的所在。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山洞,洞壁嶙峋,火光跳跃,映照着十数张凶神恶煞的面孔。这些人衣衫杂乱,手持利刃,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贪婪与暴戾。居中一人,脸上斜贯着一条狰狞的刀疤,从眉骨直到嘴角,使得他本就凶狠的表情更添几分恐怖。他便是这群强盗的头领。
“小子,看你体格不错,是个干活的料。”刀疤脸的声音沙哑如破锣,他上下打量着瑟瑟发抖的姚四,“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黑风寨’的人了。乖乖听话,有你的酒肉;若敢不从,或是有异心……”他冷哼一声,手中的钢刀寒光一闪,旁边一个喽啰立刻将一把血迹未干的短斧扔在姚四脚边,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姚四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抖如筛糠。他一个本分农人,何曾见过这等阵势?但听得似乎暂无性命之忧,求生的本能让他连连点头,声音发颤地应承下来。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找机会逃出去,回家。
自此,姚四便身陷贼窟。强盗们果然时常带着他下山“做买卖”。他们所谓的“买卖”,便是拦路抢劫、洗劫过往商旅。姚四虽被迫同行,却始终战战兢兢,畏缩在后。他忘不了家中倚门盼归的妻子,更干不出那伤天害理的勾当。每当看到被抢者绝望的眼神,听到妇孺的哭喊,他心中便如同刀绞。强盗们见他空有一身力气却胆小如鼠,屡次不敢向前,不免拳脚相加,斥骂他是“没用的废物”、“孬冢”。姚四默默忍受着殴打与辱骂,将所有的苦楚和思念都埋在心底,那双望向远山之外、家园方向的眼睛,却愈发坚定——他一定要逃出去。
光阴荏苒,竟这样捱过了三年。这一夜,月黑风高,强盗们在一条僻静官道上盯上了一队行商。冲突中,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看似是领头的中年商人,死死护住怀中的褡裢,任凭拳打脚踢也不松手。强盗们恼羞成怒,下手愈发狠重,竟将那商人打得昏死过去。查看褡裢,里面果然银钱不少。刀疤头领眼珠一转,见这商人衣着考究,像个富户,便改了主意,下令将他绑回山寨,意图勒索更大一笔赎金。
回到山洞,那商人被扔在角落。半夜,他悠悠转醒,茫然四顾,待看清身处贼窝,顿时面如死灰,眼中涌出绝望的泪水。他挣扎着坐起,低声啜泣,喃喃念叨着“家中老小可怎么办……”。
这情景,恰好被安排看守的姚四和另一个醉醺醺的强盗看到。那商人绝望的眼泪,像一根尖刺,猛地扎进姚四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仿佛看到了三年前那个同样恐惧无助的自己,更仿佛看到了家中妻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等待时那望眼欲穿的模样。一股混杂着同情、愧疚与强烈思归情绪的洪流冲垮了他最后的犹豫。
姚四趁同伙酒意上涌、神志不清,悄悄弄来更多劣酒将其灌得烂醉如泥。然后,他蹑手蹑脚来到那商人身边,压低声音,急切地将强盗们的绑架勒索计划全盘托出。商人闻言,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扑通一声跪倒在姚四面前,磕头如捣蒜:“好汉!恩公!求您救救我!小人名叫吕义,青州人民,家中尚有高堂幼子,全指着我一人啊!您若能救我脱此大难,此恩此德,吕义没齿难忘,必当
结草衔环
以报!”
吕义的哀求,更坚定了姚四的决心。他不再多言,迅速解开吕义身上的绳索,指明下山的小径,催促他快跑,去报官。“我也是被他们抓来的,一直想逃。你快走,别回头!”吕义千恩万谢,深深看了姚四一眼,仿佛要将这救命恩人的面容刻进骨子里,然后转身,跌跌撞撞地没入黑暗的山林。
姚四送走吕义,心知必须掩人耳目。他咬紧牙关,捡起地上一把生锈的柴刀,对着自己左臂不致命处,狠狠划了一道深口子,顿时血流如注。剧烈的疼痛让他冷汗涔涔,但他强忍住了。随后,他又将洞内弄乱,伪造出搏斗痕迹,这才踉跄着去“报信”。
吕义那边,下山后一路不敢停歇,拼尽全力奔跑,直到东方泛白,才力竭瘫倒在一个村口。好心的村民救了他,听他哭诉遭遇,连忙帮他报了官。官府闻知有强盗盘踞且绑架勒索,不敢怠慢,细细问明路径,调集人手,数日后终于摸清了“黑风寨”的巢穴,发动了突袭。
剿匪之战颇为顺利,大部分悍匪负隅顽抗被当场格杀或擒获,头领刀疤脸亦死于乱箭之下。清理战场时,官兵发现了受伤的姚四。经吕义指认和姚四自述,官府查明他确系被掳胁从,且未曾真正参与抢劫害人,反而有放走人质、协助破案的功劳,便当堂将他开释。
死里逃生的吕义,对姚四感激涕零。见姚四孑然一身,衣衫褴褛,身无分文,又听闻他思念家乡妻子,便诚挚邀请道:“恩公若不嫌弃,暂且随我回青州吧。您于我有再生之恩,我必当奉您如上宾。况且您如今盘缠无着,如何归乡?不如先与我同行,从长计议。”姚四归家心切,但摸摸空瘪的口袋,想着漫长路途所需,无奈之下,只得暂应了吕义。
到了青州,吕义果然待姚四极厚。他本是经营绸缎的商人,为人诚信勤勉,生意颇有规模。他先让姚四在店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见姚四为人实在,吃苦耐劳,便慢慢教他些生意经,又借他本钱,让他试着做些小买卖。姚四虽念着妻子,但做事格外用心投入,或许是上天眷顾老实人,他的小生意竟异常顺遂,渐渐有了积累。
白驹过隙,又是两年光阴流转。姚四在吕义的帮衬和自己的努力下,生意越做越顺,竟也攒下了一份不小的家业,成了青州城里小有名气的布商。锦衣玉食,仆役随从,这些昔日不敢想的生活,如今唾手可得。然而,夜深人静时,他抚摸着当初想给妻子买花布而攒下的、如今已磨得光滑的几十文旧钱,对妻子的思念便如潮水般涌来,难以遏制。他想着,如今终于有钱了,可以风风光光接妻子来享福了,再不用她在那破茅屋里受风吹雨打。
可生意场上诸事繁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回乡的打算总被一桩又一桩的“要事”耽搁。他安慰自己:再等等,等这笔货出了;再等等,等这个账期结了。他又想,妻子虽柔弱,却异常坚韧能干,家里有地,她勤快,总饿不着。一年又一年,回乡之期一拖再拖。
直到这年深秋,姚四看着庭中落叶纷飞,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与愧疚。他猛然惊觉,离家的日子,竟已长达八年之久!八年,三千个日日夜夜,妻子是如何度过的?他再也无法等待,当即决定,无论生意如何,必须立刻返乡。
他将生意暂交可靠伙计打理,换上最贵重的绫罗绸缎,亲自去珠宝店挑选了最时兴、最精美的首饰,又买了许多花色鲜艳的绸缎衣裳——都是他记忆中妻子不曾拥有、甚至不曾见过的美好之物。他要将这些年亏欠她的,一次性补回来。
一路车马颠簸,姚四却只觉得太慢。他归心似箭,目光无数次投向吴县的方向,脑海中尽是夫妻重逢时,妻子惊喜落泪的画面。他演练了无数遍如何诉说这些年的遭遇,如何描绘未来的好日子。
多日后,终于抵达吴县。时近黄昏,秋风萧瑟,吹得路旁枯草起伏。姚四顾不上旅途劳顿,凭着记忆急匆匆赶到山脚下。那间熟悉的茅屋依然孤零零立在那里,在暮色中显得格外低矮破败。让他诧异的是,天色刚暗,屋里却一片漆黑,没有灯火。妻子睡得这般早吗?他心中掠过一丝疑惑,但旋即被巨大的激动淹没。他快步上前,用力叩响那扇斑驳的木门。
“谁呀?”屋内传来一声回应,幽幽的,带着一丝飘忽,正是妻子李氏的声音!
姚四瞬间热血上涌,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是我!娘子,是我回来了!快开门!”
屋内静默了片刻,随即亮起一点如豆的灯火。门吱呀一声开了,妻子李氏站在门内,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衣裙,正是他离家时的那一身。她的身形似乎比记忆中更加单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眼神也有些空洞,直直地看着他。
“郎君……”李氏唤了一声,泪水便扑簌簌滚落下来,“我终于把你等回来了。”
姚四心如刀绞,又是愧疚又是狂喜,泪水夺眶而出。他一步上前,将妻子紧紧拥入怀中。触手之处,却是一片异样的冰凉,在这深秋的寒夜里,冷得有些刺骨。他只道是妻子衣衫太薄,受冻所致,心中酸涩更甚:自己在外锦衣玉食,妻子却还在受苦!他连忙松开手,将带来的大包小包打开,拿出那些华美的衣裙和闪光的首饰,塞到妻子手里:“快,娘子,换上!这些都是给你的!以后咱们再不过苦日子了!”
李氏抱着衣物首饰,默默转身进了内室。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走出。绫罗绸缎穿在她身上,珠钗金簪点缀发间,确乎光彩照人,衬得她依稀还是旧日清秀模样。只是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神怔怔的,缺乏生气,仿佛一尊精心装扮却失了魂灵的玉像。
姚四只当她是骤然惊喜,尚未回神,也不在意。他拉着妻子坐下,点上灯,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这些年的经历:如何被掳,如何被迫为盗,如何心惊胆战,如何放了吕义,如何受伤,如何被救,又如何跟着吕义做生意,如何发财……说到动情处,他时而叹息,时而哽咽,时而畅想未来,眼睛红了又红。李氏始终安静地听着,目光偶尔落在他脸上,却没什么聚焦,只是偶尔轻轻“嗯”一声,为他斟上热茶。
夜色渐深。李氏起身,从床底拖出一个破旧的檀木箱子,吹去表面的灰尘,轻轻打开。姚四探头一看,如遭雷击,霎时呆住了——箱子里整整齐齐,摆放着八双崭新的布鞋。针脚细密,纳得结实实实,鞋底厚实,正是他惯常穿的样子。只是这些鞋子,大小款式几乎一样,唯有布料新旧略有差异,显然不是一时所做。
“你走后的每一年,我都想着,天冷了,你脚上的鞋该磨破了,便给你做一双新的。”李氏的声音幽幽响起,平静得没有波澜,“一年一双,不知不觉,就八双了。”
姚四的视线瞬间模糊了。八双鞋,八年!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妻子无望的等待和沉默的思念编织而成。他仿佛能看到,在无数个孤灯寒夜里,妻子就着微弱的光线,一边竖起耳朵听着门外任何一丝可能的响动,一边为他缝制这或许永远送不出去的鞋。巨大的愧疚、心疼、感动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再也抑制不住,一把将妻子拥入怀中,放声痛哭起来,像个迷路多年终于归家的孩子。
李氏轻轻拍着他的背,依旧没有说话。等他情绪稍平,她才温言道:“郎君一路辛苦,定是饿了。我去给你做些吃的。”说罢,便去了那熟悉的灶间。不多时,竟端出几样姚四往日爱吃的家常小菜,还温了一壶土酿的米酒。饭菜热气腾腾,酒香扑鼻,在这寒夜陋室中,竟有种不真实的温馨。
姚四心中暖流涌动,就着这熟悉的味道,与“久别重逢”的妻子对酌。或许是心情激荡,或许是酒意醉人,他不知不觉便喝多了,醉意朦胧中,只觉浑身暖洋洋的,疲惫上涌,终于支撑不住,伏在破旧的木桌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彻骨的寒意将姚四冻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条破旧不堪、散发着浓重霉味的薄被。屋内一片漆黑,油灯早已熄灭,妻子也不在身边。
“娘子?娘子?”他唤了两声,无人应答。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他摸索着找到火折子,重新点亮油灯。
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小屋。桌上杯盘狼藉,却都是冷的,他睡前明明记得饭菜是热的。他举灯四下寻找,推开内室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灯光映照下,内室景象让他如坠冰窟,魂飞魄散——那张破旧的木板床上,躺着一具骸骨!骸骨身上,赫然穿着妻子方才换下的、那件打满补丁的旧衣裙。而在那骸骨细瘦的臂骨之上,套着一个黯淡无光、却无比熟悉的银镯子!
那是他当年用打柴攒了好久的钱,给妻子买的唯一一件首饰。成亲时,他亲手为她戴上,妻子珍爱无比,从不离身,即便浆洗缝补、下地干活也戴着,说是“戴着它,就像郎君在身边”。
姚四手中的油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火苗跳动了几下,熄灭了。黑暗中,他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原地,浑身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又被刺骨的寒意冻成冰碴。
一切都明白了。
为什么屋内早黑,因为已无人需要点灯。
为什么触手冰凉,因为那本非活人之躯。
为什么眼神空洞,因为那只是执念未散的幽影。
为什么旧衣如新,因为那是她离世时的装扮。
为什么有热饭热酒,那是她执念所化的、最后的温暖。
那八双鞋,是她年复一年、直到生命尽头也未停歇的等待。
她一直在等他。等他兑现离家的承诺,等他回来接她。
可他回来了,带着绫罗绸缎、珠宝金银回来了,却回来得太迟,太迟了。
迟到他只能见到一具枯骨,迟到他连她最后一面、最后一句话都未曾听到。
她是怎么死的?是积劳成疾?是孤苦无依?是某次上山拾柴滑倒?还是寒冬腊月缺衣少食?她临去之时,是怎样的孤寂、恐惧、无助?是否还睁着眼,望着门外,期盼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这些问题,如同千万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姚四的心。巨大的悲痛和悔恨如同山崩海啸,瞬间将他吞噬。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咆哮,扑通一声跪倒在床前,双手颤抖着想去触碰那骸骨,却又怕惊扰了妻子的安眠(如果她还能安眠的话)。他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一下,又一下,直至鲜血淋漓。泪水如同决堤的江河,汹涌而出,混合着血污,在他脸上肆意横流。
“娘子——我对不住你啊——我回来了,我回来晚了啊——”他嘶哑的哭喊声在空荡破败的茅屋里回荡,却被无边的黑暗与寂静吞没,无人回应。
他就这样跪着,哭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色微明。晨光熹微中,他小心翼翼地将妻子的骸骨,连同那八双新鞋、那个银镯子,以及他带来的、她未曾真正穿戴过的华服美饰,仔细包裹好。然后,他一把火将这座承载了他们贫苦却恩爱过往、也见证了妻子漫长孤独等待与凄凉离世的茅屋点燃。
冲天的火光中,姚四抱着包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吴县,这个他生长于斯、却也让他肝肠寸断的地方。
回到青州,姚四仿佛变了个人。往日的精明干练消失不见,生意也懒得打理,终日郁郁寡欢,时常对着妻子的遗物发呆,或是自言自语,泪流满面。吕义见他如此,心中难过,百般劝慰,帮他寻了城外一处山明水秀的安静之地,将李氏骸骨隆重安葬。姚四在墓边结庐而居,日夜陪伴。
巨大的悲伤与无尽的悔恨侵蚀着他的身心。他恨自己的拖延,恨自己为何不能早日归来,恨自己让妻子在无尽的等待中孤独死去。富贵荣华,如今在他眼中,不过粪土。他常常抚摸着墓碑,喃喃诉说当年的点点滴滴,诉说着迟到的歉意与思念。他的身体迅速垮了下去,形销骨立,眼窝深陷。
不到一年,在一个秋风萧瑟的黄昏,姚四病逝于庐中。临终前,他紧紧抓着守候在旁的吕义的手,气若游丝:“吕兄……我欠娘子太多……生不能同衾,求死能同穴……将我与娘子……合葬一处……黄泉路上,我再去向她赔罪……”
吕义含泪点头,郑重应允。他依照姚四遗愿,将他与李氏合葬于那处幽静的山坡。墓碑上,只简单刻着“姚四李氏夫妻之墓”。没有生平,没有颂词,仿佛一切富贵浮云、坎坷遭遇,在生死相依面前,都已不值一提。
此后,每年清明、中元,无论风雨,吕义必携家眷至墓前祭扫,酹酒焚香,从未间断。他常对子孙言:“此乃我再生恩公及其贤妻。恩公重情,其妻守义,皆世间难得。尔等当知,世间万事,莫重于情义,莫贵于相守,莫待离别空悔恨。”直至吕义年老寿终,这份祭奠的承诺,依旧由其子孙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