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时光倒流 2年前 344次点击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请朋友耐心阅读)
明天是阳历年,元旦节!
今天上午,张胜利就被人发现:在自己房后的小树林里,在他祖父宏大的坟墓和父亲渺小的坟墓旁那棵歪脖子青㭎树上,上吊自杀了!
他出生于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那一年,有文化的父亲就给他取名为胜利娃,后来学名也就直接叫张胜利了!
他父亲是当地有名的中医。解放前,家道殷实,方圆十里,有他家的田地;鸣凤、河沙两镇,有他家的药铺。传说:他母亲吃鸡,不拔毛,而是连皮一齐扒掉。过去,这绝对算是奢侈的生活了。
胜利娃六岁前,可以说是生活在蜜罐里的,长得虎头虎脑、白白胖胖;穿得衣之饰之、整整齐齐;玩得随心所欲、无忧无虑!
有一天,胜利娃的医生爹被一群政府人,用绳子五花大绑押走了。他睁着迷茫的双眼,惊吓得哭都不会了,躲在大门后,从门缝里看到爹被推搡着,很是可怜!
爹以前出门诊,都是被人恭恭敬敬请走的哦!胜利娃懵圈了。
第三天,大哥和几个堂哥用板板车把爹的尸体,从河沙镇拉了回来。
土地改革了,爹被政府镇压了!
后山,那座修葺最考究的大坟,葬的是胜利娃的祖父。旁边,草草埋葬着被镇压了的医生!一大一小两座坟墓里,葬着两个不同社会的父子俩!
从此,胜利娃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费了不少口舌,找遍所有关系,才被允许去学校上了小学。报名时,别人轻描淡写就能填上的家庭成份那一栏,却是他最难以承受的痛苦:地主!一个像黥面的印记,刻在了他稚嫩的心里!
以后的各种运动,他母亲会以地主婆的身份站在被批斗的位置上,有时连大哥都会陪站在母亲身边,接受着无休无止的批斗!
胜利娃也被同龄同学称之为“小地主”!
小学还没毕业,便走出了校门,加入了挣工分的队伍,干与年龄不相匹配的农活,挣与年龄相对应的工分。但他心情舒畅,因为没人叫他“小地主”。
七十年代初,胜利娃已二十多岁了,贫下中农子女到这年龄,皆已成家立业。地、富、反、坏、右的子女们,特别是男性,被动成了XZg第一代剩男剩女。人们不好意思再叫胜利娃了,于是,张胜利这个名称便产生了!
生产队的劳动力过剩,通过层层申请,得到了十个可以外出“搞副业”的名额。
解释一下:“搞副业”就是不参加生产队的农业生产,凭自己的手艺、技术、劳力,到经济条件好的外地方挣钱(现在叫打工),每天向生产队交三角五毛现金,便可获得盖有生产队、大队、公社革委会公章的外出务工证明,并能参与生产队的粮食分配。
张胜利虽然是地主子女,在生产队却是一个勤劳肯干、热心肠的人。生产队长不讲“阶级斗争”,厚着贫下中农的脸皮,在公社革委会,为他申请了一张“搞副业”的证明,其主要目的是希望他多接触社会,手边多几个灵活钱,能找到一个女人,成个家!
在以后的日子里,张胜利是队里唯一一个按时按量上交“副业款”的社员!
斗转星移,日月如梭。八十年代初,土地又迎来了一次改革——承包到户。
地、富摘帽了。社会政治氛围宽松了。张胜利和大家一样,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了!
感谢党!感谢政府!
这天,张胜利背着被盖卷,手里牵着一个5~6岁、长得十分清秀、穿着非常整洁的小姑娘回到了家。
年近四十的张胜利,并未成家,只是在外“搞了几年副业”,居然有了一个女儿?
生产队、大队干部群众一致认为:这是好事!不论怎样,一个人只要有一儿半女,就会对生活抱持希望,不会在孤独中,抱憾终老!
于是,一张有生产队社员代表、生产队所有干部、大队干部的签名证明,交到了公社,盖上公章,转到了户籍管理部门。(当年的戸藉管理不像现在这样严)
从此,张胜利的名下就有了一个女儿:张霞!
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农村的小男妇女,对别人家的事,比对自己家的事还感兴趣,尤其是有关男女之间的事!
张胜利没老婆却有了一个女儿,这绝对是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
“胜利兄弟,啥时候把弟媳妇也带回来吧!让我们这个乖巧的侄女儿有一个完整的家哦!”
“胜利兄弟,小侄女是你生的还是拣的啊?”……
村民的好奇心基本不爱隐忍,往往就会脱口询问!
随着时间的推移,女儿慢慢的长大,张胜利女儿的秘密,从他几次醉酒后和高兴时吐露的只言片语中,人们连缀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张胜利在外地“搞副业”,以拉大刀锯(俗称立马锯)为主。
有一天,因为感冒不能上班,就在附近的食品站买了一块肉,在工棚里炖着,打算好好地犒劳犒劳自己。
那个年代,不知是肉本来就比现在的肉香,还是很少吃肉的缘故,很快,锅里冒出的肉香味就从工棚里弥漫了出去,远远就能闻到肉香!
猛然,张胜利看到自己的门囗,不知啥时站着一个腆着肚子的女人。
她脸色苍白,头发蓬乱。已是深秋季节,却穿着单薄零乱的衣服,使肚子显得更大。泥垢满布的脚上,绑着一双没有耳子的谷草鞋。她双眼紧盯冒着蒸汽的铁锅,不停地吞咽着唾沫……
“一个可怜人!”张胜利的同情心又开始泛滥了!
他拿过一条地板凳(很矮的凳子),用嘴吹去上面的锯木面,招呼着女人进屋坐,女人迟疑着进了屋。
张胜利突然觉得,女人怀身大气,凳子矮了,没法下坐,又立即把自己平时当饭桌的凳子,用衣袖抹了抹,让女人坐下了!
拉大锯是非常重的体力活,干这活的人信奉的“苦做苦吃”,意思是舍得干就要舍得吃。今天的一锅饭、一锅肉,张胜利本可以吃两顿,突然增添了一个怀儿婆,便连汤带水吃完了!他并不觉得沮丧,心里反而有了一种甜丝丝的感觉。
招待陌生人一茶一饭好办,可晚上咋办呢?一个陌生女人,一个出门“搞副业”的地主儿子,绝对不能住在一起,这会成为阶级斗争新动向的大事,是流氓行为,弄不好会蹲班房的,咋办呢?
一个孤身孕妇,张胜利不忍心撵她走,他是个善良人,绝对做不出这种事!
他想到了给他拉下锯的老李夫妻。他们是根正苗红的成分,主意多,胆子大。于是,就来到了二百米远的老李家,找他们拿主意!
老李的老婆说:“这简单,今晚上我和那怀儿婆住,你俩个大男人住。我再仔细问问怀儿婆的具体情况,明天再作决定!”
第二天,张胜利和老李一上一下拉着大锯,老李的老婆站在旁边,仔细地给他俩说着怀儿婆的情况。
怀儿婆姓刘,今年刚二十岁。家住一百多公里的邻县的一个山村。父亲本来是个教书先生,在“大鸣大放”初期,受到别人的鼓动,说了一些“反动”话,很快就被定性为“反革命份子”。“文革”中,受不了“造反派”“通过皮肤触击灵魂”的“帮助”,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扑通”一声跳进了新修的水库,“自绝于人民”了!
公社“革委会”赖主任,在调查刘老师的死因时,发现了刘老师十九岁的女儿长得非常漂亮,便多次单独“帮助”小刘对其爹“自绝于人民”的行为要“正确认识”。
小刘被几次“帮助”后,发现自己Fy了。最后一次被“帮助”时,她一边挣扎,一边向赖主任哭诉了起来。四十多岁、有家有室的赖主任显然也心虚了。当晚,赖主任用自行车驮着小刘,说是到他亲戚当院长的医院DT。
第二天早晨,小刘到公路旁的树林里解溲。十分钟左右,出来却不见赖主任以及他的自行车了。她坐在路边,直到下午也不见赖主任,她知道自己被姓赖的扔了,扔得远远的了!
她不敢回家了!只有漫无目标地流浪,天作被、地当床,乞讨过日!到了秋天,肚子已大得显山露水了,衣服裤子已难遮羞蔽丑了。
昨天,她寻着煮肉的香气,来到了张胜利的工棚门口。
老李的老婆最后说:“胜利娃不年轻了,是地主的儿子,小刘是反革命的女儿,我是贫农女儿,我可以为你们作主:你俩打伙过吧!你先当现成爹,等几年再生个自己的娃,小刘也不用到处当流串犯。王八配乌龟,天作之合!”
话糙理不糙,只要小刘愿意,张胜利是默认的!他快四十岁了,真心想有一个家。
实质上的婚姻,胜于法律意义上的婚姻。张胜利请了几个工友,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婚姻便成了。
进入婚姻生活后,两人的精神状态和外观面貌得到了大大的改变。女人不再是衣衫褴褛,而显现出了妩媚漂亮的本色,男人三餐有现成的热饭热菜吃,隔三差五还可以洗个热水澡,不再是邋里邋遢的单身汉形象。虽然年龄相差近二十岁,可先结婚后恋爱的生活,让他们过得你侬我侬,很有盼头!
两个月后,小刘生下一个模样和自己一样漂亮的女儿。在老李老婆的帮助和指导下,张胜利一边拉着大锯,一边照顾着月母子。生活循着他们的规划,有条不紊地过着。
女儿呀呀学语,第一次喊出爸爸时,张胜利双眼流出了幸福的泪水。自己哪里是“现成爹”?这就是自己和老婆的亲生娃。
一有点闲暇时间,他就会抱着女儿从一个工棚到另一个工棚,久而久之,人们都觉得这是亲父女了!
女儿五岁时,小刘又怀孕了。当怀孕三个月时,突然出现了大出血。当送到医院时,人已不行了。医生诊断为宫外孕,太晚了,回天无力了!
小刘咽气前,断断续续表达了对张胜利的感谢,谢谢他这几年给自己母女俩的关爱,给了自己虽然贫穷却很幸福的生活,让自己没白来世上一遭。付出了爱,也收获了爱!遗憾的是阳间的缘分太浅,自己没能为他留下一男半女。说到女儿,她不吱声了,只用乞求的目光盯着张胜利。
张胜利是读懂了那目光里的一切的。他用坚定、诚恳的语调说道:“女儿来到世上见到第一个亲人是我;第一个被她叫爸爸的人是我;让我领略了家的乐趣是你和女儿……放心吧,我会像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保护女儿的!为了女儿,我愿舍弃生命!”
女人带着遗憾、带着牵挂、带着对亲人的留恋,带着对这个男人的信任……离开了这个世界!
张胜利带着5岁多的女儿回到了家乡。
忙时耕种自己的承包地,闲时在附近打零工,全心全意照顾女儿的生活、学习,做着不折不扣的一个好父亲!
女儿上高中时,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漂亮大姑娘了。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追求的男生如过江之鲫,其中有一个外地同学,家境非常好,向女儿明确表白了爱意,希望她远嫁!
女儿拒绝了那男生的求爱。她说:我爸就我一个女儿,我不会出嫁,更不会远嫁。我要找一个上门女婿,陪着我爸到老!
后来,张胜利知道那个男生是女儿的初恋,他们都深爱着对方!女儿为了自己这个爹,忍痛割断了这段恋情!他有了负罪感,觉得自己阻碍了女儿的幸福!虽然从他内心来说,也不愿女儿远嫁。
女儿二十二岁时,那个一直暗恋着她的初中同学小仲,入赘到了张胜利的家里。小夫妻琴瑟和鸣、恩爱有加,对双方父母既孝且顺。三年内,先后生下了两个漂亮的女儿。和和睦睦的一家人,让张胜利心满意足的同时,往往又悲从中来:小刘如果在世,看到自己这一家人,该有多好啊!
二O二二年,二十岁的大孙女上大学二年级时,十八岁的小孫女又考上了一所985大学。
当一家人还沉浸在无比喜悦的气氛中时,张胜利突然感到胃部不适。
女儿女婿带他去市中心医院检查,诊断为胃癌晚期。
女儿女婿最终没能瞒住精明的父亲!
张胜利知道这是绝症,花再多的钱医治都是打水漂。他知道:女儿女婿会倾家荡产给他进行无用治疗的。两个孙女上大学正需要花钱。自己已七十七岁了,也算长寿了,绝不能拖累子孙们。自己的离去,也是对子孙们的保护。就像掉在树下的树叶,腐烂后变成养份,去滋养这棵树,让这棵树长得更高更大。是时候去那边找小刘了,向她汇报女儿的情况,告知她自己没有食言……
二0二二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上午,张胜利在后山树林里,在他祖父和父亲的坟墓旁那棵歪脖子青㭎树上,自尽了,享年七十七岁!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