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花开花落见证一切美好 11个月前 177次点击
豫东腊月天气,虽已临近大寒,仍未感到严冬的寒意。
天空还欠大地一场丰年瑞雪,冬日阳光依然有些暖和。一个人静坐二楼书房,翻阅了两篇古文,不觉冬去已多时。
望眼窗外,忽而想起街坊四哥来。应该有一年多没见到他了,也没听到他的消息,他一个人现在过得还好吗?于是下楼走向村里商店,顺便买些生活用品带给他。
四哥姓胡,生肖戊戌狗年生人,得新年64岁。姊妹七个,上有三个哥哥,三个姐姐,他排行老小。
农村自来就有老生娇生惯养说法,自然从小就是家中的宠儿,不管什么活都有几个哥哥姐姐替他扛着,从轮不到他沾手。
他年轻时性格大大咧咧,从不会小声言语,做事实在,脾气也实诚,是个很随和很热心的人。记得村里有生产队时,大家伙儿都不喜欢叫他大名,直接爽脆喊他胡四。
豫东人方言后音重,四字像是舌前音弹出的,感觉有些对人轻浮鄙视的味道。但他似乎没有一点生气样子,总是笑吟吟地答应着。
当我来到他家门前时,但见大门倒塌,院落杂草丛生,院墙残垣断壁,地面一片狼藉、荒凉景象,心里顿时泛起阵阵酸楚,刹那间悲从心来,彻底泪目了。一扇门是虚掩着的,一扇门半开。进屋便见他蜷缩着坐在一张破藤椅上打盹。
头戴一顶老火车头棉帽,一副满是皱纹苍老的脸颊,一双浑浊无光的眼睛,上下身衣服穿得欠似周整,一双鞋带耷拉在鞋帮上,本来身体矮小的他,被一顶泰山压顶式帽子盖在头顶,现在看上去他的相貌要远远超过他的实际年龄,更形象地说,倒像一位耄耋之年老翁。
天哪!出现我面前的这个时光老人就是当年那个爱说爱笑,性格豁达的四哥吗?家中缺少一个女人打理,照料,家道竟会使他变得如此窘迫和不堪。除了村委为他建的两间扶贫房,使他有个安身处所之外,他的境况似乎比流浪汉也好不到哪里去。
见我来,他动了动身,我就向他攀谈、嘘寒问暖起来。
房间里也没什么像样家什,桌,衣柜,做饭案板,木凳,床铺还是老娘去世时遗物,摆放也显得杂糅无章、随手丢放。
屋里地面仿佛没有一处可下脚的地方。他说他家被村里评上了低保户,每月也只有300块钱左右补贴发放。
想不到黄鼠狼光咬病鸡,两年前又得个难缠催命糖尿病,每天都离不开吃药维持。自从得了这个富病,身体马上消瘦下来,体重骤减不到100斤。家里4亩田地再也无力耕种,以每亩300块钱转租给别人去种了。
日子本就过得苦寒透顶,入不敷出。现在又丧失了劳动力,家里因此断了财源收入,除此生活吃喝,买药必需品之外,他说其它地方必须打紧花销,咬牙减省,别无他法。
他没有手机,一只8瓦节能灯将就两个房间照明。有时因为断交了电费,夜晚屋里突然变得漆黑一片。平时也没什么钱去超市,集市买蔬菜,蛋类来补充自己虚弱的身子。
他就用面粉放点盐,葱花,在锅里蒸一碗咸面酱,一个人够吃上好几天。或者用邻居送给他蒜头,捣碎就馍吃。冬天气温低,大队里考虑到他会受冻,提前给他送来一床新被褥。
他说几个哥哥、姐姐、侄儿家都一家一口的,一家不知一家难,过得也挺不容易。有时他们也会来看他,为他送些食物和衣物。
年节上外甥外甥女们也会留给他几个小钱供他平时花用。目前身边没有一个人照应,吃喝拉撒,衣食住行都靠他一人艰难前行。他感到人生从未有过的绝望,心情从未有过的空虚与哀伤。
他说人得病就死多好,省得身子耗钱又遭罪。我安慰说,一个人三年好运好过,三月霉运难熬。人生谁都有不顺心时候,俗话说好死也不如赖活着,大过年的别尽说丧气话。我从他那长吁叹息与眼神里,隐约体味到他内心集聚人生诸多伤痛和渺茫。
其实四哥年轻时,也曾过着春风得意、家庭殷实日子。
那是三十多年前,他身着西装革履,发型上喷涂着摩丝发胶,一派青春朝气,潇洒阳刚行头。那时他的屋后有个很大的园,父亲临走时为母子俩留下四间青砖小瓦,白灰砌口老堂屋,盖得十分支棱,亮眼。
在当时已经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宅院了。听村里老年人说,他父亲在世时是个享誉方圆几个县城的风水师,谁家建房,安葬,或者改变家庭运势,都来上门请他点化布置,您可别说,经他看过的阴阳宅的人家,没有说不准的。
所以他的名声越传越远,越传越玄乎!自然也没少给家里积攒资材。别人家缺吃少穿,他家过得衣食无忧。可就是他眼看过了而立之年仍未成个家,终究也不是个办法,这可把几个哥哥姐姐和老娘愁坏了。
好在后经多方努力,很快为他讨上一个四川女子做老婆,了却一大家人心愿。四嫂倒也是个顾家、贤能、会过日子的女人,又识字,一进门就知道孝敬婆母,勤持家务,夫妻两个也很恩爱。
村邻都夸胡四艳福不浅!第二年春上,他们家又添一喜,一个可爱的小千金来到他家里,取名玲玲。
四哥甭提多开心了。甚至做梦都能使他笑醒,他感觉他的人生好运就此开始。可是谁也没料到好景不长,就在玲玲一岁时,四哥家突然来了一帮娘家人,立马要把女儿带走。
这一切,都归结于四嫂往老家里寄的那封信。也许是四嫂因为离家太久,思亲殷切,背着丈夫写封信为家报个平安,偷偷寄回了四川老家。
可谁知其家人按着地址找上门来。大家才明白这场婚姻不是明媒正娶的,不是合法婚姻法。
胡家人一时慌了,又叫来村支书齐来与他们商议此事。又拿来一万块钱送给他,并保证不会让玲玲妈受气受累。可怎么调停人家也不肯接受,非要把人一同带走。
万般无奈,也自知理亏,第二天四嫂还是撇下小女儿回去了。从此一去不回头,像人间蒸发一样再无音讯。
四哥人财两空,整天像换了个人似的无精打采。村人为他也传来一片唏嘘之声。唯一让他看到一丝希望和安慰的是身边这个小女儿,小棉袄,老娘还能为她操养着。
四哥也曾恨过他的女人,恨那封信毁了他的家,恨她绝情走后也不来信想她的骨肉。但他也太爱他的远去女人,三年来,她为他为家付出了太多,没跟他,老娘和邻居吵过架。
再后来他变得释然了,他认为这就是他的命,是婚姻一种错缘。慢慢的他开始接受生活的现状,把玲玲养大成人才是一个做父亲正儿八经任务。
再后来他把女儿交给邻村一个姐姐家寄养,上学,并认他(她)做干爹干妈。四哥凭着从父辈那里学得一些看风水本事,到处游历城市专门为人家做按门立灶、阳宅起房、阴宅采坟、破解霉运行当,借此给家里带来一些经济收入。
村里人至今还有人记得早些年他为大家讲的那一桩稀奇古怪事件。有一年,他在洛阳城郊出摊。
一天有个有钱的主家里接二连三出现凶灾,老是不顺,听说他很有观法,看得很灵验,就特意前来亲自请他到家里开运,不想这事惊扰了街坊邻居,结果来了一大帮人齐看热闹。
款待一番后,他不怯不颤,迈开八字步绕其宅院内外转了一圈,咯噔一下他的脚步在门口外侧停了下来。斩钉截铁对主家说,拿铁锹来,地下二尺深埋有泥人拿着弓箭朝里做射箭状。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随即主人拿来铁锹,果不其然立即给刨出那件镇物。令在场的观众无不称奇、赞叹。主家奉送好多酬金谢他,并让他做了破法。
第二天,天不亮他就匆匆离开了洛阳城。
他每次回来,村里人都喜欢听他津津乐道讲他在外边的新鲜事,仿佛他也借此机会非常乐意讲述他的眼法是如何高深莫测。
有时也会主动掏出几盒名牌香烟向围观者大把大把散发,一会掏掏这个兜,掏掏那个兜,哪里装的都是钱。人群里纷纷亮出大拇指吹捧他说,胡四这回你又发大财了!
这时候,人们看到他的脸上流露出十分得意笑容。又过了一年,不知他从某市归来,在村里人场上又开讲起他的阴阳经,这一次围观者甚众。他煞有介事地对村人说他快要结婚了。
大家一听更替他高兴不已!他说外边有一个年龄相仿的寡妇看上他了,丈夫在煤矿上下井被砸死了,留下一个十多岁儿子,还赔给她很多钱。
那女的要他在市郊区买房,买了房就结婚,还让孩子叫他几声爸爸。那女的又跟他亲热地说,也想随他一起到老家里看望一下老娘,几个哥哥姐姐家里也顺便走一走。
这下可把四哥乐坏了!他感觉他的爱情之神来得太突然了。这还犹豫什么,就很情愿地给那女的好多钱置办。他说下一次回来就带她让大家相看相看她的姿色。
人群里又是爆出一阵赞叹声,喝彩声!击掌声!都嚷着说胡四你真是个有本事的人!可是后来人们也没见他带媳妇回来,大家猜想那女的一定是看中了他的腰包,是个十足大骗子。
这样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母亲也下世了。女儿初中没毕业就出外进厂打工了。在厂里与来自江西一个大山里的男孩相爱了。
四哥虽有千般不舍,但也没有执意阻拦,他遵从了女儿的婚姻选择意愿。自从女儿远嫁千里遥远江西十多年里,四哥也就在添外孙时候去过一次,虽说交通便利,可路费就是个问题,他很想他的女儿。
现在玲玲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自结婚以来,还是父亲生那场大病时回来看他一回。看到老爸病苦不堪模样,再想想离家后家境变迁,她伤心极了!也没小住就返回婆家了。
临走时看到老爸困在家里寂寞,给他买台电视机,怕他洗衣费力又买个洗衣机,外出没有车子买一辆电三轮车,聊表一下多年来老爸对自己养育之恩!为他添置的这三件物品成了他家里唯一显眼、像样、值钱的家当,看到它就会想起自己的女儿犹在家中。
我不知道四哥的余生该是如何度过,我知道他心里一定结了一层厚厚的坚冰,亟待社会热量来烘烤、来融化。
他渴望爱抚,温暖和社会的光亮,人世的安暖。他把自己身躯幽闭、囚禁在那间小黑屋里,每日咀嚼着自己的百味人生。他经历了人生大起大落,他经历了人生苦痛与繁华!
当每天的太阳冉冉升起,当人们欢度春节步履越来越近,这里可能是尘世遗忘的角落,他已看不到一缕曦光射进房门,听不到年节里人们的欢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