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奸计

最落魄难捱的日子里，陆达和孙通每天都会找张八荒聊天。张八荒想起父亲在世时跟他说过：世上鲜有称心之事，人得学会看得开。有时候被人骂了，甚至打了耳光，他也常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句话安慰自己。他也幻想过如果有一天成为朱千牛那样的人多好！实际呢？望山跑死马，落魄与富贵是两个世界，有着穷极一生都难以逾越的两个鸿沟。

偶尔有闲下来的时候，张八荒喜欢蹲在地上看蚂蚁，一只陌生的蚂蚁是融入不了另外一群蚂蚁之中的，可这个蚂蚁仍旧会不知疲倦的寻找它的归宿而不是自我了断。张八荒卑微的像一只蚂蚁，孙通和陆达也是如此。找不到归宿的他们只能相互取暖。既然往上看，看不到希望，那就往下看，仔细想想，自己比孙通和陆达幸运许多，至少他还有个弟弟。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张巳合在城里给人养马，不知听谁说了张八荒“偷”银元那见不得光的事情后急的直跺脚，他没有心思和精力去琢磨事情的真假，怒其不争的骂了几句后还托人带了几块银元给张八荒。

财富是人的底气。有了银元张八荒腰杆硬了许多，他经常买几个馒头叫上孙通和陆达一起吃，三人边吃边聊未来的日子。孙通称赞张八荒是领头的大雁，他们认张八荒做大哥。而张八荒却说自己只是个卑微入土，被人踩在脚下的蚂蚁。陆达赶紧打趣说张八荒就是蚁王，只要活着，也许终究有一天会翻身。

前途迷茫，出路没有，张八荒苦笑一阵。他活成了两种人，只有在孙通和陆达面前，他才像是个人。而在其他人面前，他仍旧是过去的那个窝囊废。只要他们吃点像样的东西，别人都默认张八荒是偷来的，理由很简单，穷困潦倒的张八荒怎么可能吃得上东西？

为啥自己就不能有银元？吃点稍微像样的东西也是错？张八荒不明白，也解释不清楚。似乎他的头上有一个“贼”字，所有人都能看得见，只有自己看不见，想取下来这个字难如登天。时间久了，张八荒也懒得替自己伸冤正名，别人不信，花再多力气都是徒劳。

有些人但凡遇到点什么不顺心的事就站在张八荒家门口拍巴掌骂，张八荒不敢回应，连个屁都不敢大声放。一旦回应，似乎就坐实了他是那个做坏事的人。而到了孙通、陆达面前，张八荒偶尔还会说个大话，他私下里放下狠话：如果自己哪天被逼急了，一定要把朱千牛胖揍一顿。孙通和陆达全都劝张八荒不要冲动，实际呢？胆小懦弱的张八荒只是过过嘴瘾而已。

在一次张八荒挖地窖的时候，姜三婶再次找到了他。这一次她没有奚落张八荒，而是开门见山的说道：“你都老大不小了，估计再找不到对象就打一辈子光棍了，俺做媒给你说个媳妇吧！”

“啥？娶媳妇？”张八荒呆呆的看着她，心里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姜三婶会给自己做媒？自己都做好打一辈子光棍的准备了，竟然还有这样的机会？想到这里，他不解问道：“真有人看得上我？是她眼神不好还是你在消遣我？”

姜三婶咧嘴笑道：“本来她看不上你的，前几年她丈夫不是得病死了嘛！这好事就落到你头上了。”

听到这话，张八荒顿感不妙，邻村有个女子叫三凤，前年刚死了丈夫。莫非姜三婶说的是她？张八荒虽然没什么花花肠子，可他不傻。赶紧编造一个理由说道：“你等下，刚刚朱千牛叫我去给猪圈掏粪，我得赶紧去。这事情以后再说！”

张八荒说完“嗖”的一声跑出门外，连掏粪的工具都没拿。姜三婶唾沫横飞的指着张八荒大骂道：“也不撒泡尿看看你那熊样，除了三凤谁能嫁给你？你要是俺儿子黄盼文那副模样和学识倒也罢了！”骂完，姜三婶怒抖一下手绢走出门外。

也别怪张八荒落荒而逃，张八荒谁都愿意娶，唯独不愿意娶三凤。为什么？三凤最大的特点就是丑，凡和美沾边的东西她一样都不沾边。也不知道她上辈子做了什么孽，那副长相带着与生俱来的叛逆。通常来说，皮肤白会显得美，三凤皮肤黝黑，粗糙的像树皮；眼睛大一点显得美，三凤的两只眼睛一只小的成一条缝，另一只是斗鸡眼；个头高挑的显得美，三凤呢？蛤蟆身材水桶腰，小短腿、浑身膘......

张八荒狼狈不堪的模样被孙通和陆达看到了，孙通问他为何如此慌张，张八荒三缄其口，在两人的一再追问下张八荒才将实情说了出来。孙通劝他道：“丑归丑，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人家不嫌弃你，你也不能嫌弃人家。有总比没有好！”

张八荒垂头丧气道：“按理说，我这个长相是不配嫌弃三凤的。可你们有所不知，三凤的问题不光是丑的问题。”

孙通和陆达十分不解，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还有比丑更可怕的事？张八荒叹息道：“人丑还不算，三凤那火爆的性子也是出了名的泼。方圆几十里还有不知道她性格的？我曾经听过一个传言：三凤曾在光天化日之下光着膀子骂街。这哪是正常人能做出的事情？”

孙通倒吸一口凉气，陆达听后也无言以对。不说别处，就说脚下这穷僻小村跟淳朴善良根本就不搭边，打压、撒泼、嫉妒......比比皆是，穷和弱是导致被欺压的根源。张八荒已经足够卑微了，再娶了三凤这样的女人，这日子还能过得下去？

孙通和陆达没说话，不知啥时候姜三婶又来到张八荒的身后，嘴里嘟哝一句：“你们仨人，连同那个张巳合，都是大火烧竹子——整片老光棍。自己又丑又穷，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你不娶三凤的话，这辈子都得打光棍。”

张八荒听了姜三婶这么一说，心里颤了一下。待姜三婶走远后，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如果自己不娶三凤，这辈子还能娶到别人吗？似乎可能性不大。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娶了三凤，生儿育女，也许日子会变好呢？加上孙通和陆达在旁边劝说一顿，张八荒又改变了想法。于是张八荒主动找到姜三婶，同意了和三凤的这桩婚事。

姜三婶欣喜若狂，对张八荒说道：“你要相信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个道理，你对三凤好，三凤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张八荒嗯了一声表示同意，姜三婶便带着张八荒向三凤家走去。路上碰到了茅千樟，茅千樟早已知晓姜三婶的目的，他阴阳怪气说道：“依我看呐，那三凤根本看上张八荒这熊样，她家就想找个上门女婿帮忙干活。姜三婶你正事不干，整天都在张罗这件事肯定得到了好处！当初把他坑到城里就的不少好处吧......”

茅千樟并不是为了张八荒好，他就是单纯的想作梗，并不想让姜三婶得到什么好处。这些话恰巧说出了姜三婶的秘密，但姜三婶死不承认。她双手掐腰骂了几句恶毒的话将茅千樟赶走。

张八荒虽然没有说话但难掩一脸尴尬。茅千樟走远了继续喊道：“那三凤命硬的很，她克死了前夫，也能克死你。早死早好，反正你这熊样活着也没意思！”

姜三婶拉着张八荒衣服上的破洞像牵牛一样往前快走几步，全然不理会茅千樟。张八荒却不在意茅千樟说了什么，上一次姜三婶让他进城这事都过去了，他并没放在心上。如果说三凤命硬，他觉得命更硬。只有他克别人，没有谁克的了他。

他们就这样一路上来到三凤家里。尽管张八荒做好的心理准备，可见到三凤，他还是忍不住的背过身去。别人都以为张八荒是害羞才这么做，实际上是张八荒不自觉的厌恶。如果丑分三等：丑，很丑，极丑。张八荒认为他自己属于第一种丑，稀松平常的丑。而三凤呢？她丑的伤天害理，明显超了标，张八荒都没法给她这种长相归类。

三凤仰着头，似乎在用鼻孔盯着张八荒，她并不害羞，而是开门见山的说：“俺虽死了丈夫，但并不是谁都看得上的。俺没孩子，和黄花姑娘别无二致。上门求亲的人也不在少数，可俺还是没答应。聘财俺就不要了，前提是你得接受入赘才行，俺说什么你就得听什么，否则别想娶俺。”

张八荒不停地点头，他根本没有心思听三凤说了什么，偶尔抬起头来，他的眼睛也全被三凤那黑漆漆的大鼻孔吸引。三凤父母见张八荒好说话，一口气提了十多条要求，张八荒没听清也没记住这老两口说的是什么，只觉得自己就像是进了县衙被审理一般，全然没有半点尊严和气势。

姜三婶也有些不耐烦，她总结道：“孬好也是个男人，身强力壮就像是骡子一样，骡子听不懂人话，至少他可以。”接着她将三凤父母拉到一边，似乎在讨要什么。

张八荒这才明白，自己被一个无亲无故的人给卖了，卖给人干苦力了。他瞥了一眼三凤家那宽敞的院子，咬了咬牙心一横，忍了！自己一贫如洗、且无父无母，除了点头答应之外哪里还有资格提什么要求？人穷命薄，说啥都没理，做啥都是错。这个上门女婿，张八荒愿意做！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