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是从开货卡的蒋老三嘴里听到此事的，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茶花婆婆只是精神有问题的可怜人。

茶花婆婆住在村子南边的山神庙里，那里供奉着四平山的山神，而四平山也是我们这次考察的目标。

据说，那里藏着一座千年的大墓。

我们考察队进村碰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茶花婆婆。她抱着一只橘色的肥猫，在村口的大树下纳凉，见到我们进来惊喜地张开嘴“哇”了一小声，尔后眯起眼，笑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呀？”

她说话声音又轻又软，小心翼翼，生怕吓到我们。

温柔的人不论什么年纪都是讨人喜欢的。

至少她在我心里的好感度瞬间拔升了一大截。

我率先一个跨步奔到她身边蹲下，尽量大声地说道，“我们是来山里考察的，考察您知道什么意思吗？哦，知道呀，对！就这个意思。您懂的真多。”

她好似被我夸得不好意思，把怀里的橘猫挡在了脸前面，脸埋在橘猫柔软的腹部，不好意思地说，“没有，没有，这些都是我相公教我的。”

“相公？就是老公吧。”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称呼我还是第一次听。

我抬头看向老人的头发，入目是满头银丝。老人抱着橘猫的毛也满是褶皱。手腕上的银镯子倒是光亮如初，应当是心爱之物。

我顺着老人的话夸道，“您相公懂得真多，当然，您也很厉害。”

老人把脸从猫肚子上抬起来，浑浊带有黄斑的眼睛在这一刻变得亮晶晶，说出来的话语带着满腔的依恋，“那可不，他最厉害了。他什么都知道。他还会唱歌哄我睡觉呢……”

我耐心地听她说话，心里头渐渐发酸。能和喜欢的人相爱相伴一生，直至白头也恩爱如初，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之一吧？不过这对单身狗可真不太友好。

老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领队正在和村里的书记通电话，“大家休息的休息，拍照的拍照”。

我也不急这一会儿，干脆坐在老人身边听她讲自己相公的故事。时不时附和一声，还顺手揪了一片草叶子逗猫。

02

村长和书记来的很快。村长是个五六十岁的瘦小老头，而书记则是肚子两三层肥肉的年轻人。

一老一少来到这的第一反应不是打招呼，而是直奔我身边的老人来。

“哎呦，我的婆婆哟，你怎么又出来啦？”

年轻的书记一把拉起还在絮叨的老人。老人怀里的猫因受惊“喵”得一声跳下去跑开了。

老人未说完的话被打断，她看着跑走的猫焦急地喊道：“猫猫回来，猫猫回来呀，你不要乱跑呀，我会找不到你的！”

她还想去追猫，但身前的两人并不这么想。

村长瞪了书记一眼，把人拉到自己身边哄道，“您怎么又出来啦？山神看不到您又该担心啦。猫猫回家去啦，对，它回家啦。咱们回去就能见到啦，来，我送你回家，咱们回家找猫猫啊。”

直到村长和老人的背影在拐角处消失，我才收回目光，但心里面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书记看到两人消失，才往地上啐了一口口水，骂到，“这疯婆子。”

许是怕我误会，他冲我解释道，“这婆婆我们都叫她茶花婆婆，疯了几十年了。小哥，你是不知道哟，她不发病还好，一发病谁都不让碰，逮谁咬谁，见啥砸啥。把村子里祸害的哟，我们也没办法，还得小心伤着她，你说憋屈不憋屈。”

“憋不憋屈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你这个普通话是？”我说了一半停下来，心里面像是有一个小人在打鼓，敲的我头有点晕。

书记怔了下，而后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是有点口音哈，但俺是俺们村里普通话最好的了，只要不影响交流不就可以了嘛，哈哈。”

我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看着老人刚才坐过的石头，身上的汗毛一点点竖起。如果眼前的人普通话最好，那婆婆口中没有私毫口音标准教科书般的普通话是和谁学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书记在说谎，但这种可能性很小。

我又想起了当年算命先生说的话，“你注定出现在一些不平凡的地方，听一些不平凡的故事”。

而与算命先生的话一同浮现的是婆婆口中那几乎无所不能的相公。

对面的蒋老三掰着手指头数着自己这些年的倒霉事，最后一拍桌子，打出来一个酒嗝，冲我吼道，“隔，老子就他妈说那畜生是害人精吧。你看看现在全村人都他妈倒霉！要不是山神护着，隔，她能活到现在？早他妈几百年前就死了！”

我拍了下他的手示意他坐下来，又给他倒了杯二锅头顺手又兑了点水。

03

自从发现茶花婆婆住在山神庙后，我就对那个总爱拉着我给我讲故事的老人越发好奇了。

或许人们对神秘的事情都有恐惧吧，我一连问了好几个人都没人肯告诉我。不但没人告诉我，现在已经发展到见我就跑。这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蒋老三可不能让他醉了。

“蒋哥来”，我把兑了水的二锅头往他那边推了推，讨好地笑着，“你们都说茶花婆婆是灾星，到底是为什么呀？我看她人还挺好的呀？”

“挺好的？哼”，蒋老三一口闷了杯里的酒骂道，“妈了个巴子的，这酒咋没味？你是不是买着假酒了？”

我点头附和，“现在的商家也太没良心了。蒋哥，放心。改天我叫我同学给我送两瓶好酒来，保证比这好喝”，心里却想着，“妈的，水倒多了”。

蒋老三一听笑得见牙不见眼，“兄弟义气。到时候哥哥我给你炒几个好菜，咱哥俩好好喝。”

我堆着笑，“行呀，喝个不醉不休。但蒋哥哎，你还没告诉我茶花婆婆的事呢。”

蒋老三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他剥了一把毛豆塞进嘴里，不情不愿地白我一眼，“你问这事干嘛。”

我挠挠头装作胆小的样子，“我这不是好奇嘛，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些神啊鬼啊的东西，想多了解一下嘛。”

“那行吧，那就我给你讲讲吧。”

哦，谢天谢地，你再不松口，我就没水兑酒了。

蒋老三讲得不是一般的乱，想到什么讲什么，还前后颠倒。更过分的是中间不止一次停下来咒骂茶花婆婆。

但整体梳理串联起来是这么一个故事：女孩和男孩订亲了。但女孩不喜欢男孩，女孩喜欢山上的一个妖怪。女孩每天都会往山上跑和妖怪私会。

每一天男孩都会拦着女孩对她说，“求求你了，不要再和妖怪来往了，会害了我们全村人的，也会害了你的。”但女孩从来不听，她只管继续往山上跑。

有一天报应来了，村里来了一位游历的道士，道士决定帮助他们拯救这个女孩。

他们跟着女孩上山找到了妖怪，把妖怪连同女孩一起绑在了山上。

他们和女孩说，“你忘了他吧，你忘了他你就能活命了，要不然，你会被这个妖怪吃掉的。”

但女孩说不，女孩说她永远也不会忘记他的。

道士摇摇头说女孩已经中盎太深，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了妖怪，于是他们在道士的指导下做了一个火阵，他们要烧死这个妖怪，当着女孩的面烧死！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但到最后一刻出状况了。

女孩献祭了自己，她把自己的神魄献给了妖怪，哪怕后半生痴傻。

妖怪得了神魄，成为了山神。

他为了惩罚这帮可怜的村民维护自己的地位，一连劈死了包括道长在内的十几个人。

蒋老三说到这里的时候，哭得不成样子，他说，“十几条人命呀，不是猪命，狗命，那是人命呀，就这么没了。”

我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哭不出来。

最后呢，村民给妖怪建了山神庙，并按照妖怪的吩咐照顾好女孩。

这个女孩就是茶花婆婆，而山神原本是个妖怪。

04

我原来以为自己今晚会睡不着觉。但实际上我刚上床便立刻陷入了沉睡。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世界永远都是明媚晴朗。

在梦里女孩和男孩一起长大，互相帮助，情投意合。他们私定终生，他们说要相伴到老。

但村里的人不同意。

他们认为女孩是不守妇道，有伤教化。

就连女孩的父母也这么认为。

于是，他们给女孩指了一门亲事，是他们村里打了三十年老光棍的小混混。

女孩不愿意，她逃到了山上，她想着这辈子就在山上再也不下来了。

但村民们以女孩父母相逼，把女孩逼下了山强行成亲。

他们还找了道士在山顶上设下火阵，以女孩为诱饵，把妖怪逼到了绝路。

女孩哭喊着，让妖怪赶快逃。

但妖怪怎么可能丢下她一个人呢？

妖怪死了，死在了女孩脚下。

但他又活了，以山神的身份。

他降下天雷惩罚这群无知的愚民。

他捧着女孩的脸对她说，“如今你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们便不能在一起了。”

女孩问他为什么？

山神摇头，只说这是神仙的规矩。

临离开前，山神笑着亲了下女孩的眼角，“希望你来世做个快乐的小妖精。”

这是山神在爱上女孩之后唯一一次因身份庆幸，因为山神是不能也不会流泪的。

梦境中这一段的天空是无边无际的黑红，空气是无穷无尽的悲伤。

我是哭着从梦中醒来的。

天还没有亮透，朦朦胧胧的，我一时间分不清是什么时候，只觉得这吹来的风格外寒心。

我不知道这个梦是不是山神的暗示，我也不知道这个梦它有几分真实，但我知道这个梦它悲伤绝望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