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经做了一个9岁男孩的母亲，我依然不能忘却15年前那不堪回首的一夜……

那年，刚刚走出校园的我在食品站干出纳。由于单位离家远，领导给我安排一间宿舍。宿舍狭窄、简陋，没有桌子，只有两张床：一张睡觉，另一张便当桌子用，放些零用的东西。到了冬天，风从窗缝往里挤，那时还没有暖气，盖一条被子半夜常常会被冻醒。不得已，又买了一条，厚厚地盖上。

记不清那一夜有什么特别。我查看了窗子，用棍顶好门，让西北风在外边自由地吼叫。我钻井被窝，拉灭了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的睡眠是香香甜甜地，两条被子底下，连梦也温温暖暖。我睡着了。当我恍恍惚惚醒来时，我感觉我的耳边，不，确切点应该是在耳朵下的颈项处，有阵阵地热气扑来。像是一个人的呼吸。可迷迷瞪瞪的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潜意识里只是伸出左手去摸，同时伸出右手去拉灯线。灯线还没摸着，左手却碰到一团毛绒绒的东西。此时的我根本就懒得动脑筋去想那团毛绒绒的东西会是什么。我只想拉亮灯，看一眼就继续去睡。

灯亮了，屋里刺眼的白。

我歪头瞟了一眼。一只灰色的、蜂窝煤大的老鼠正蹲在我的枕头上。

“妈呀——”我连喊带叫地赤身光脚蹿到地上。我下意识地摸摸脖子，又望望枕头。

可气的是，我只大老鼠依然蹲在我的枕头上没动。

它不动，我却感到害怕。我双手环抱着肩，冲它喊：“走，给我走！”

它依然不动。不但不动，还仰起脸看着我，好像还喘着粗气，一大口一大口地。虽然害怕，可我不得不看着它。这大老鼠的眼睛使我想起电影里的某个镜头，那是一种末路人充满哀怜与乞求的眼睛，那种可怜的眼神，任你铁石心肠也无法无动于衷。这无言的哀求，比泪水泉涌地哭更让人同情。我不忍再看它，尤其是那双眼睛。

但是站在水泥地上，我冷得直抖。面对这双充满乞求的眼睛，我想起蒲松龄。我又弯腰拍拍床沿，又喊：“走，给我走呀！”

它依然不动，眼睛里流露出的哀怜比刚才增加了10倍。

没有办法，我拿起顶门棍。它仍然不动，还是蹲在那儿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喘着粗气。胆怯使我不敢打它，同情让我不忍打它。我只是用棍子去轻轻推它，希望它能跑。它依然不动，任我把它的两只前爪挑起。这时，让我震惊的事情发生了，我看见它那挺起的又大又白的肚子。我知道了，这是一只即将分娩的母鼠，也许过不了多久，它就会在我的枕头上生下一小窝老鼠来。我注意到它全身的细毛都倒竖起来，像被风吹翻羽毛的鸡。

我愣了一会儿。窗外的风时消时起。我感到从脚跟到小腿的骨头被冻得发疼。怎么办？

墙角有一个空罐头瓶，是又矮又粗的那种。

没有别的办法。我一边把罐头瓶送到枕边，一边用顶门棍把这大老鼠往瓶里推。它一动不动，任我摆布。我轻轻地把它送进瓶子，盖上盖子，再留一道缝，好透气。然后再轻轻放回墙角。

我慌里慌张钻进被窝，快速拉熄灯。世界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和黑暗。

第二天天一亮，第一件事便是起身看那罐头瓶子，发现那只老鼠已经死了。

我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似的，心中一阵黯然。

门外，落了厚厚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