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李槐回过神来。他扶起那几人之后并未归队，这时间柳唐二人都已打好了饭。

　　李槐道：“只有这些吗？主食呢？”柳君道：“主食卖完了，汤有小米粥，不过那东西还是不喝为好。”

　　柳君之前视力好时亲眼所见，食堂清洁工擦抹桌子，常将人们落下的菜渣饭粒捡起打包，交付后厨回炉。菜渣剁碎包了包子，饭粒便是混入粥中。有个同学喝了食堂一小碗粥，十余日高烧腹泻。几乎去了半条命。他此次只图女友与好友见识一下学校伙食，哪敢令他们尝上半口？

　　李槐不明所以，心想一碗米粥，当不至有什么猫腻，再难喝也不过水是水、米是米，二者未能融和。柳君既说喝不得，料来是指卫生而言。

　　想起“卫生”，李怀心头一凛，急叫：“哎、哎！不是，这怎么还打上饭了，真要在这儿吃呀？”

　　柳君道：“你俩不是都想领教领教，我们学校能做出怎样的极品佳肴吗？机会难得呀。”

　　李槐道：“别瞎闹了，弟妹不是都饿了吗？咱们出去吃吧。”唐清瑶抿嘴笑到：“我还好啦，玩点吃也可以，槐哥先去把饭打了吧。”

　　李槐知她仍是好奇，对柳君道：“好吧，我不挑食，你看着打吧。”

　　柳君冲着窗口喊道：“再来一份番茄土豆，两个鸡腿。”

　　窗口那边的伙房，一名腰系围裙的汉子猛的将手中铁勺掷在砧板上，喝道：“没有了！以后要吃什么提前想好，这么磨磨叽叽的，还让不让别的同学打饭了？”

　　此人正是承包了学校食堂的老板。柳君说那小米粥“还是不喝为好”，这位老板听在耳内，已然大触其怒，心道：“大爷的！哪里来的小崽子，穿的跟鬼似的，听这意思，好像是知道我们熬粥的关键。‘哼’！你这样胡说八道，还不得缴了我们生意，真他妈的……”他正思量如何找个由头发飙，听得柳君又来打饭，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升上天灵盖，因此说出话来便颇不善。

　　另一处窗口，那人的妻子急急将手上两个狮子头递出，走过来叱道：“滚一边儿去！会不会说人话。”柳君笑道：“哈哈，且不论人化会不会说，人事儿却也不大会作呢。”

　　那汉子面皮紫胀，但对妻子终究不敢违拗，心下哀叹：“唉！这泼妇，你在家在外，从不当我是人，这时倒嫌我不说人化，当真好没道理。”想到憋屈处，那汉子鼻中“哼”了一声。他妻子见他不如已往恭顺，在他脑后狠击一掌，道：“怎么着！我说错了？”语音转小，又道：“没听人家要的是鸡腿吗？你有钱不赚，是不是傻。”

　　这一巴掌，适逢那汉子正将面孔转向食材柜。他脑后忽然遭此一击，一张脸朝前探去。也是他今日合当挂彩，“砰”的一声，眼眶撞正了柜门一角。

　　那角上翻起一处锐利的铁边，在他右眼眼皮滑过，鲜血立时涔涔而下，模糊了视线。

　　那汉子惊怒交集，手按右眼长声惨呼，以为自己就此损却一目。那系围裙、持竹棒的老妇急吼吼的跑来，问道：“唉！又怎么了？”那汉子道：“啊啊！我……我一只眼睛看不见了。”那老妇拉开通向伙房的小门，招呼同事过来。当班的生活老师纷纷聚拢，但只翘首以观，无人上去解劝。伙房内除却老板与老板娘，尚有二人帮忙盛饭，见他夫妇互殴，均存幸灾乐祸之意。

　　盲生们搁下饭盆饭勺，一起乱嚷：“呦呵！这这这……这是出什么事了呀？好家伙的，打饭的两口子干起来了啊哈哈！”

　　老板娘眼见丈夫按住右目地指缝间不绝有血渗出，也吃了一惊，但口气仍旧强硬，支吾道：“你……你没事吧？叫唤什么呀？又死不了”；看了眼窗口，高声道：“谁让你对人家来打饭的小伙子那么凶，咱就不能和气一点。”

　　她自知丈夫固然对己万事依从，但若这下因她而致残，此事绝难善罢。所谓“和气一点”，正是为了寻求外援。果然，学生们一闻此言，念及食堂老板平素的尖刻寡恩，处事的悖理违情，人心所向，便都趋于老板娘一方了。

　　那汉子圆睁独目望着妻子，头边乱发下青筋绽露，眼神间凶光灼灼迸发。他右手将脸搓了一把，举起盛着鸡腿的笸箩，向老板娘劈面打去。

　　老板娘于众人惊呼声中踉跄倒下，鸡腿四处散落。那汉子丢了笸箩，纵身跨坐在妻子腹部，抡开两拳，对着头脸胸口，却如擂鼓一般猛捶。

　　那汉子此前常作重活，近年来端锅值勺，斩骨剁肉，双臂筋骨似铁，膂力极强。老板娘在他重拳之下两眼翻白，气吸只出不入，便要叫上一声也是难能。

　　盲生中一人雀跃高叫：“哇呜，你们听听，这声音‘丁咣丁咣’，根他妈捶猪似的。”众人拍掌哄笑。

　　窗口前的四列纵队，只剩下了疏疏落落的几人。李怀道：“看这意思，里面还得折腾一会儿，咱们走吧。”柳君颠了颠手中饭盒，道：“嗯，我们把这些分你点儿。”唐清瑶道：“那女的被打死了怎么办呀？”柳君道：“观咱们什么事？”唐清瑶道：“她好可怜，不然还是拦一下吧。”

　　李怀摇头道：“还是弟妹心软，不过人家伉俪情深，在此游戏玩闹，这是旁人家事，咱们实不便横加干预。”柳君笑道：“哈哈，怀哥说得对，打死打不死，咱就不用操心了”，将饭盒递予李怀，抱起唐清瑶，背过身去，做在了一张椅上。

　　老板娘转过了一口气，尖叫：“啊！救……救……救命啊！”那汉子着头一拳，口中唾珠飞溅，嘶声道：“闭嘴！狗娘们儿，老子受够你了。你不就是管着一帮学生吃饭，有啥好神气的？怎么，你以为靠着坑人骗人、偷刷饭卡弄了点儿钱，你就能鸡变凤凰，就可以瞅不上我了？哼！要不是你表姐是校长，你能有这命？别忘了，你在家呆了十几年，是我！一直养着你来着。以前你怎么找事儿我都忍了，现在好了，长行市了，三天两头跟我动手，我让你动手！你动手！动手……”

　　他每说一句“动手”，便猛力打下一拳，老板娘目肿鼻破，上下双唇尽裂，大声求告道：“别打了，是我的错，我……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那汉子内心惊惧稍去，便知自己眼上不过皮外小伤，只是被血糊了而暂时致盲。此次得以借机将这不贤之妻饱打一顿，当真胸怀大畅。他两手扼住老板娘脖颈，说道：“告诉你，以后再敢跟我动手，老子弄死你！”

　　一言未了，忽然间脚步声急，有五名男生冲入伙房。那汉子知这一干人是高年级聋生，问道：“咦！你们要干什么？”

　　聋生们听不见他说话，见他嘴动，只当是骂人，心道：“你打了我们大姐，嘴还不老实，这是不想活了呀！”

　　一名体格壮硕的聋生右脚飞起，踢中那汉子小腹。这一踢力道好大，那汉子闷哼一声，坐倒在地。有两人上前牢牢按住他肩颈，另两人踩住他大腿；那壮硕聋生扎好马步，托起他足跟用力一掀，“喀喀”两响，那汉子双膝关节齐断。

　　这一下端的是摧心裂胆之痛，那汉子大声悲嚎，头一歪，便即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