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欣赏《兄妹情》

4 用户69715李泊江 4个月前 145次点击

(上)

     文秀手里舞动着一张红色的纸张,哼着歌儿,心情格外顺畅,顺着进村的那条小路,迎着风儿一路狂奔。就要到屋门口的时候,怎么感觉也有些不对劲儿,远远望见许多村民向她家院子里涌去。她早晨去镇子里取回来了自己高中录取通知书,想着进门就给父母哥哥一个惊喜,这一幕跃入眼帘,她也慌忙压抑住要爆发的喜悦之情。因为她看到别人的责怪和不解的眼神,这才小心翼翼踏进家门,村民们没有人出声,只是自觉给她让出一条道路来。房子的土炕上躺着是她父母,一动不动身旁还有斑斑血迹,仿佛空气也凝滞了。“爹……娘……”文秀猛然如山洪暴发一般,扑向炕头大声哭喊出双亲,泪珠子扑簌簌落在娘的额头上,流进娘的眼眶里,娘那睁着的双眼此时才轻轻闭下。身旁还跪着一个大小伙,小伙子长得彪形体壮,脸稍显微黑,眼眶已经红肿,但他和妹妹文秀不一样,没有失声痛哭,把痛哽咽进肚子里。他拾起妹妹散落在地上的录取通知书,看了看,妹妹以610分的好成绩被县重点高中录取了。嘴角上闪过一丝苦涩的微笑后,又瞬间消失了,爹娘再也看不到这个惊喜了,妹妹有出息了。他用衣袖拭了一拭通知书的灰尘,悄悄装进自己的口袋。他就是文秀哥哥文强,虽然名字上带个文字,但从小就不喜欢读书,和大多数农村孩子一样,初中将就混出以后,就回家帮助父母下地劳动。可妹妹文秀就不一样了,不仅长相清秀且聪慧过人,从小认真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村里人都说,这个丫头是村里金凤凰,迟早一天会飞出大山,看吧!果然快应验了。村里还有人传言,文秀不是她父母亲生的,是当年知青留下的种子,而且传得有眉有眼的。

  八九十年代,国家能源煤炭开发,一切欣欣向荣地发展着,政策也相对宽松。国家集体私人有证无证各类大小煤矿应运而生,煤矿带动了当地的经济,也肥了许多胆大的私人腰包。腰包鼓了,自然而然又要享受更高的精神生活。城市的各种娱乐场所,夜总会也如雨后春笋般地应运而生。文秀家乡所在的汤阴县,没有煤炭资源,只有起伏连绵不断的绿山,这绿色是得天独厚的原始森林。文秀的爸妈很有眼光,承包了村里的一大片林场,也经常伐木在山里边,一年后就买了村里的第一台拖拉机,继续联系上矿区的生意人一起合作,加工成矿柱源源不断向煤矿供应。命运不可能一帆风顺,乐极生悲今天爹娘开着拖拉机进山伐木。那时候林场没有所谓真正的路,路都是车辆临时碾压出来坡陡弯急,再加上刹车突然就失灵了,不幸连人带车一起滚下山坡,等人们发现后已经鲜血淋漓面目全非。

  爹娘走后不久,村集体很快收回他家林场,国家政策在变化,不允许无节制地伐木,但依然有人利益驱使偷盗伐木。汤阴县的山,变成光秃秃的山,人为的破坏导致新生树牙都没有办法生存。

  这个暑假也似乎特别漫长,文强每晚都会带着妹妹坐在爹娘坟头,也许只有坐在爹娘身边,才不会感到孤苦无依。

  月亮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了,村外是无尽的黑暗,风轻轻划过,携带着身旁一些腐烂的树叶狂飞乱舞。没有了大树的遮拦,风就似乎显得特别狂躁,没有了往昔那一抹温柔。知了不知躲在草丛那个角落“吱吱”叫个不停,蚊子成群开始出动了,时不时在兄妹袒露的胳膊上留下印迹,兄妹二人相依着,她们至今不愿意相信爹娘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许久文强硬拽着妹妹回到家里,屋子里空荡荡的,即使夏天她们也感到一股冷飕飕的风直入胸怀。文秀倏然间又挣开哥哥,跌跌撞撞地跑到村外,跪倒在娘的坟头,文强也紧跟着出去,她心里实际上比妹妹更难受,只是没有那么情绪化罢了。伤心同时,他也想到自己的责任,在农村自古就有长兄为父的传统,他必须担当起父亲的角色,担当起这个家庭。爹娘的积蓄,除过葬礼上用了一部分,又收到一部分的份子钱,将就够妹妹多半年的学费,而生活费他必须每个月准时给妹妹邮寄。文强没有再硬拽妹妹了,他们一起坐在爹娘的坟头,轻轻拍了拍妹妹肩头,“秀儿,哥暑假以后就要出去打工了,你一定要努力,不能辜负了爹娘。”

  “不,咱家现在这个情况,哥我和你一起打工。”文秀拭去眼泪轻声说。

  “你还小,工厂饭馆都不会要你的,一定要上学,再说你一个女孩子,社会上现在坏人也很多,你要是出了点事情,哥担不起这个责任。”说着他拿着录取通知书,这个哥一直给你存着。

  “每个月也不是小数目,干活累的,你能吃得消吗?”

  “苦还不是练出来的吗?憨妹子,这两年爹娘伐木,田地里犁犟耙磨样样不是学出来的吗?明天我就带你见舅舅妗子,爹娘在世时候帮过她们,他们家里距离城市也较近,星期天你就回那里去吃饭!”说完文强又拉着妹妹回家。

  没有了爹娘,家就不像个家,没有了烟火的温暖,墙角也似乎只有几天时间,就冒出了几株野草。几天他们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文强从后院抱来一堆柴火,妹妹文秀给铁锅里添水,一股浓烟很快弥漫着整间屋子,呛得文强不断咳嗽,兄妹二人慌忙又蹲下,对着火炉口使劲吹,平时都是父母做饭,显得轻松自然,到他们手里连个火也生不着。浓烟没有了,火苗冒出来,不小心就燎着了文秀刘海,文强赶忙用手拍打火苗……

  舅舅家在城市的边缘,那时候没有电话,兄妹二人的突然来访,令舅舅猝不及防,但倒是很热情。而妗子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情,转身就是一个冷屁股,随手拿出一把苞谷,高喉咙大嗓门喊着:“咕咕咕……”院子里立即跑出一群鸡,争先恐后抢吃着地下的苞谷颗粒。“那天把这白鸡给杀了,只吃粮不下蛋的东西。”“你少说两句姑奶奶行不!”舅舅小声反驳,如同蚊子叫一般,但他还是不慌不忙地把兄妹二人让进屋子里。文强向舅舅说明来意后,舅舅满口答应。“你倒是应承得挺快,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油米贵。”那个虎背熊腰的女人,脚步还没有踏进屋子,埋怨声先到了。舅舅身材略显瘦小,在妗子面前就越发佝偻可怜。

  文秀看不下去了,不断给哥哥使去要离去的眼神。“你要去走吧!没有人拦住你。”妗子看在眼里,她还巴不得呢!文强没有理睬妹妹,从衣兜里拿出一沓钱,“舅,妗子这是五百元,你们先拿着,以后每个月我准时把妹的生活费打过来!”

  “照顾秀儿是我们的本分,再说我你们妈一个姐姐,怎么能收你们的钱。”舅舅说着一边推辞一只手还抹着眼眶,好像真的流泪了。“见钱哪有不要道理,这是应该得到的劳苦费。”妗子快速闪过,顺手拿走五百元,文强也算长长松了一口气!

  九月一号的那一天,虽说已经立秋,但阳光还是那样火辣辣的,路边的庄稼也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小草泛起黄色没有一点生机。文强一直把妹妹送进学校,送进教室,嘱咐妹妹好好学习,他会每个月准时把钱寄给舅舅。“哥,不要走不行!”“憨妹子,哥不会走太远的。”

  “记得来信啊!”说完他强硬转身离去,文秀还是呆呆站在教室外边,远远跟着走出学校,文强背影渐渐远去,渐渐模糊,模糊中像极了爹的高大,像娘的温情,鼻尖阵阵酸楚,哥哥是她身后唯一依靠的大树。

      二

    山区的风几乎每天都会刮起,路边的那一排排白杨树木哗哗响着,那是小枝条在摇曳,主杆垂直挺拔纹丝不动,仿佛有意大风啊来得更猛烈些吧!这是学校开学后的第二天的清晨,这是村子里通往镇子的唯一一条小路,路上一个小伙子,背着铺盖,提着行李,迈着坚实的步伐,向着希望的远方而去。

  中午时候文强坐着汽车越过了繁华的河东市区,向着郊区飞奔,这里是新规划的开发区,荒滩野地树林庄稼和新盖的大楼交错在一起,处处显示出一种生机勃发的魅力,文强找着了一位老乡,就在一家建筑工地安营扎寨了。

  文强和工友每天五点就被工头叫喊起床了,这时候天气还是灰蒙蒙的,一块馒头加点辣子酱,一碗白开水就是他们的早餐。十几分钟的早餐时间,吃完就上工,工地上小工什么活都干,搬砖拉沙筛灰搭架支模,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去,随时在工头安排下流动,白天工作十三个小时,晚上有时候还会加班打混凝土,黑心的工头恨不得榨干他们身上最后一点气力。每天的汗水一直往下流淌,他自以为自己能吃苦,但这样双手还是不断磨破流血,贴上白色胶布继续劳作。老工人告诉他,过一段结了茧就没事了,文强就是这样默默坚持着。虽然每天只有十元钱,这十元钱就是妹妹的希望,最大好处就是,这家工队钱还是比较利索的。这样他每个月留给自己零用钱外,剩下的钱全部寄给舅舅,他实际上还算个孩子,没有经历太多人情冷暖,现在把舅舅当作自己父亲一般,虽然妗子说话有时候难听,但他还有谁可以依靠呢?

  妗子每个月都会收到二百多元钱,这个强悍的女人把持着家里的财政大权,最初她是反对接纳文秀的,当看到文强拿出五百元钱,听到文强每个月都会寄钱,她在打自己小算盘了,谁和钱有仇呢?每个星期他只留给文秀一点点生活费,只说他哥哥就寄了这么多,让她省点用。文秀每星期回家她就像这个家里的保姆一样,做饭洗锅刷碗,担水……在妗子的支使中学会了做家务活。只有在夜深的时候,她在灯下准备做作业,不一会儿又会招来妗子的一顿数落,“死女子,电费不要钱吗!”他只好关了灯,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真的不好受,泪水总是在眼眶里打转,“爹娘,在哪里我想你们了!”她不敢放声哭出来,只是轻声不断抽噎。白天在井边担水的时候,手肿了至今还有血瘀的痕迹,她更不愿意告诉舅舅,舅舅被妗子压制的更不会去为她操心。她即使满眼的泪痕,穿衣服很朴素,依然掩饰不了那含苞待放出水芙蓉一般的美丽。要是有两件新合体的衣服,会更加楚楚动人。可是那个强悍的女人已经把她生活费在二三的降低,这个家她仿佛就是累赘一般的存在,也不知道哥哥到底去了哪里!等待的时间异常漫长。

  生活苦也罢,累也罢,漫长的日子一天天熬过去。巷道里的大树就不觉中有了满树黄叶,轻轻躺在地下,摆出各种横七竖八的姿势,脚步踩上去软绵绵的,如灰黄色地毯一般,不能够脚踏实地。文秀最害怕是星期天假期,不得已路过巷道要回到舅舅家,她需要那点可怜的生活费,每天她总会念叨着哥哥,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依靠。巷道中经常会出现成群的麻雀出来觅食,看到她后头忽然成群飞走了,她是多么羡慕这些麻雀自由自在。谁家门前拴着一头老黄牛,一只小黄牛在它双腿下面悠闲吸吮着乳汁。文秀羡慕地观望着,小牛最起码有老牛呵护。她同时有些埋怨哥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要寄人篱下舅舅家。文秀不明白,哥哥有自己盘算,他何尝不知道舅舅妗子的为人呢?即使苛刻点,但文秀在她家最起码是安全的,妹妹人长得那么漂亮,一个人在老家难免遭到村里一些光棍骚扰,有人看护总比没有人要好。

  文秀你怎么要抱怨哥哥,哥哥一个人在外边打工供你读书是多么不容易,在外边吃苦受累的,哥哥也是个孩子呀!在学校时候她偶尔也会这样想,她又不觉得来到门卫,希望能看到哥的书信,但总是失望而归。

  文秀在学校里,学习异常刻苦,她知道自己是在夹缝中求生存,每天总是第一个走进教室,又是最后一个离开,星期天作业她都尽量在学校里完成,在班级里也总是第一二名,因为成绩好,同学们并没有因为寒酸而小瞧她。是呀!这是多么好一个姑娘,衣服却有补丁,经常清洗得已经失去本来的颜色。高中这个阶段,她身体又长高了几许,出落得亭亭玉立,衣服穿着紧绷绷的,裤子也明显短了许多,春夏好将就,要是冬季来临,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想着可能哥哥到时候就会回家,想着去找哥哥,但翻开裤兜总是空空的。

  只是一夜之间,大地变得白茫茫一片,片片雪花夹着阵阵寒冷涌入城市。城里人都守候在温暖有炭火的屋子里了,大街上除过漫天飞舞的雪花,冷冷清清的,几乎看不到行人,工地工程也迫不得已停滞下来。砖块和石棉瓦临时搭建的工棚里,文强和工友们紧挨着被窝挤在一起还是冷得瑟瑟发抖,工头们根本不关心他们的生活。看来一场雪,工程也该结束了。好在工资还算利索,只是工友们每个人都拿不到自己本分,他们也敢怒不敢言。那些霸王条款谁碰到都会倒霉,想想少也不怕了,不用讨薪就算万幸了,三三两两收拾行李,准备回家团聚。下雪了,长途汽车不通了,文强总算从钓鱼者手里高价买到一张火车票,翌日清晨就下了火车,又急急忙忙向学校赶去。文秀那几天都是坐在教室里,下课活动的时候她也不敢出来,好在班主任看在她衣裳单薄,拿出一件黄大衣暂时借给她穿,那个年代大家都不富裕。即使穿着黄大衣她也不愿意出去,害怕把老师的衣服淋湿了。她只能从门口的过道上,看着同学们玩雪球,打雪仗,堆雪人,看着三三两两同学轮流拉着一个滑雪,即使倒在地上也会“哈哈”大笑。她的一双旧布棉鞋早已经湿透,脚下冰凉凉的。家里倒是有几件棉衣,都是娘过去给她缝制的,可是那些棉衣现在都穿不成的,她现在已经长高了许多。娘是个勤劳的妇女,每年娘都会在新棉花摘到家以后,弹扎十几斤,不等到入冬娘就将全家的棉衣服棉鞋早就准备好了,下雪了棉鞋湿透了,娘会从箱子里再取出一双。童年呀,有娘在,是多么无忧快乐!

最近她的双手发痒有些红肿,拿笔有时候都拿不稳,双脚后跟已经冻裂了几道口子。她是个倔强的女孩子,同学老师她都不愿意麻烦。

  翌日早晨她还在朦朦胧胧地睡觉,没有起床,就迷迷糊糊听见宿舍外面有人喊着“秀儿,秀儿……”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是哥哥的声音,比过去嗓门大了,她慌慌忙忙起床,打开房门,揉揉惺忪的双眼。站在面前的这还是哥哥吗?有点不像,又有几分相似胡子拉碴,手里提着一个大帆布包,她们互相对望着,终于百感交集紧紧拥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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