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见他再无生息，我费劲地磨破了绳子，往家里跑去。

大槐树枝叶都枯萎了，树根也破败不堪，羽生躺在树下呼吸轻微，一张脸白得透明。

“羽生，你怎么样?不要吓我，那怪物已经死了。”我哭着扑到他怀里。

“咳咳，那就好，你无事就好，别哭，我会心疼。”

他想抬手为我抹去眼泪，却没有力气，我抱着他嚎啕大哭。

院外又吵吵嚷嚷来了一大群人。

“槐树精，你居然杀了山仙人?我们要为它报仇。”

“给山仙人报仇!”

“给山仙人报仇！”

…………

“我都说了那不是山仙人，是怪物，你们没看见其他的人都已经惨死了吗?为什么要相信一个怪物。”我站起来着急解释道。

“胡说八道什么?那就是山仙人，现在山仙人死了，咱们村要遭殃了，刚才好大的雷声，咱们要遭天谴了!”

“那怪物宇做了太多坏事，才会被雷劈死的……”

没人听我说话，一个个都群情激奋地要给山仙人报仇。

“烧死他!烧死他!”

我护着羽生哭着求，他们放过他，可是没有人听。

羽生拉了拉我：“青儿，别怕，没事的，我大限已至，如何死已经不重要了，青儿你走吧，怪物已经死了，以后没人会伤害你了，要照顾好自己。”

“羽生，夫君，不要丢下我!”

我抱着他不肯离开，却被爹娘拼命拽走，村民们把大槐树被点燃了，火越烧越旺，天都被染红了。

羽生还在火光中对我笑着说:“别哭。”

我使劲挣扎想救他，却挣脱不开，只能哭着大喊。

为什么没人能救他?？为什么没有人来帮帮我?？为什么?？

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连带着我们的小院都烧没了。

都没了!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11

梦里，回到了我的第一世，孩童的我下山路上看到一棵被雨水打弯了腰的小树苗。

我心疼不已，小心翼翼地把它移植回家，小心呵护，日日鼓励它快点好起来，以后会像我一样长得高高的。

在我的精心照料下，果然日渐繁茂，在我的小院里渐渐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我每每坐在树下乘凉，与它闲话，我的宝贝也都埋在树下与它分享。

它是我最好的朋友。

十六岁那年，爹娘要把我献给山仙人。

爹娘说能献给山仙人是无上的荣耀，它就会保佑村子里风调雨顺，大家不会再饿肚子了。

为了让大家不再饿肚子我是愿意的，可是我舍不得小槐树。

山仙人长得好可怕，它还会吃人，不，他不是神，它是个挖人心肝的怪物。

在我满心绝望，求救无门的时候，一位翩翩少年及时出现，救我于危难之中。

他说他是我的小槐树。

原来小槐树长得这样好看。

那时怪物不是很厉害，只能吓唬吓唬普通人，小槐树也不是很厉害，他俩谁也奈何不了谁。

小槐树带我回去，谎称山仙人把我放了，还告诉我，我的灵魂很纯净，怪物吃了能大补，一定要远离。

后来我做了小槐树的妻子，我俩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小槐树修炼得很快，几十年间进展飞速，他默默地用法力滋养着这片土地，庄稼长得很好，可村民们都认为是山仙人的功劳。

小槐树并不介意，我也不敢作声，怕他们知道了小槐树的身份对他不利。

一年年过去，我很老了，要死了，小槐树很伤心。

我对他说：“别难过，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妻。”

12

果然，每一世我都成为了他的妻子，只是山仙人并没有对我死心。

小槐树修为增长的同时，山仙人也在增长，更别提小槐树还用法力滋养土地。

我想和小槐树离开这里，去没有怪物山仙人的地方。

小槐树很难过，说他修为不够，扎根了就走不了，说他要是有一双翅膀就好了，后来他改名叫「羽生」。

到了第九世，小槐树要渡劫了，渡劫成功就可以带我离开这里了。

可是，渡劫失败了。

小槐树伤了根本，很难好起来，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他说怕等不到我下一世了。

当时我老的在床上已经起不来了，我让他再等等我，也许会有办法呢？

猛然被窗外的哭声惊醒，我想起了大火中的羽生，来不及穿鞋，光着脚就往家中跑去。

大槐树已经被烧成了灰，我急切地扒拉着灰烬，也许还有希望呢？

满地的残灰，没有一抹绿，我不停地翻找，不停地翻找，终于，找到一根未燃尽的残枝，怜惜地抱在怀里吻了吻。

这是我的小槐树，缓过神来我才看到周围围了很多村民。

他们都在磕头哭嚎乞求：“槐树大人我们错了，我们是受怪物蒙蔽的，现在庄稼枯了，水也干了，求槐树大人原谅我们吧……”

我看着跪地祈求地众人真是讽刺，冷冷地看了人群一眼。

独自带着小槐树枝，离开了村子。

13

我带着小槐树枝不停的走啊，走啊。

羽生，我终于可以和你一起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一路上所见所闻甚多，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村里人那样愚昧。

还见到过降妖除魔的道长，道长慈悲，对待异类，皆以度化为主。

我问道长是否还能再见羽生。

道长摇头说，他修为尚浅，许多事并未参透。

我对道家玄妙起了兴趣，开始走访名山大川，遍寻隐士高人。

走了百座山川，都沉默摇头，但同时又给我希望。

我不停地走，不停地求，终于得到了一线生机。

那是山路间的一位白眉老道，骑着一头小毛驴，潇洒至极，见我可怜，指点道:“大道至简，潜心修炼，积攒功德，或可求得。”

说罢扔给我一本书。

幸而这些年不断访山寻道，道长们不吝赐教，因此看起书来并不难懂。

我找了处山中废弃小院，潜心修炼，青山绿水，日日与小槐树枝闲聊，又有飞鸟小兽与我为伴。

日子过得颇有些惬意。

待我小有所成后，便下山降妖除魔，帮助了许多像平安村同样受妖怪祸患的村落。

但只是未再遇到像羽生一样的精怪。

也有力不所及时，我便又回山上修炼。

循环往复，一年年过去，我成了远近闻名的道长。

也看懂了羽生内丹上繁复的阵法，可小槐树枝在法力的日日温养下却未曾改变。

14

后来我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桃花精，一个是兰花精。

桃花性子活泼，天真烂漫。

兰花娴静乖巧，蕙质兰心。

徒弟们常常问我为何要如此精心养一枝枯枝。

我笑着回她们：“这是你们师公。”

此后，我与她俩住在山中，很久没下山了。

九十九岁这一年的春季，怀里暗淡冰冷的丹珠突然温热。

我匆忙跑回屋看到小槐树枝竟然添了点点绿色。

15

感恩上天垂怜，又过了几日小槐树枝绿意渐深。

我笑着说:“羽生，我们是不是很快可以见面了。”

待绿意更深时，我把小槐树枝种在了院中央，下了阵法，如此谁也不能再伤害羽生。

我如当初孩童时一样，每日都守在他身旁，与他闲话，鼓励他快快长大。

小槐树枝一年年成长，终于长成了参天大树。

我把黄澄澄的的丹珠埋在了树下，又把这些年收集的小玩意一并放了进去。

可是羽生，为什么我还是没有见到你。

我可能活不到那么久了！！！

16

人生在世，寿有终时。

这一年我一百一十岁，大限将至。

徒弟也都有了高深法力，我让他们下山订了副棺木。

她俩哭得泪眼滂沱，我摸摸她们的头：“不要难过，我只在此处，哪也不去。”

“若你们师公有一日化形而归，你们必恭敬待之。”

“日后倘若你们想下山自寻出路，为师也不阻拦。只望你们能代我看顾好师公，便好。”

她二人跪下应着，我便受了她们这最后一拜。

八月十五，趁着月光正亮，我槐树旁的棺木中躺下，再最后看一眼大槐树。

羽生，我终是没能再见到你。

听着大槐树的「沙沙」声，我闭上了眼睛。

望你来日平安顺遂。

番外

慕青，仙去百年后的一日夜里，院里的大槐树发出阵阵幽光。

一位青衣男子自树上翩然而下，面如冠玉，身姿挺拔，眼睛深邃而明亮，眉宇间却带着点点哀愁。

桃花和兰花上前叩首：“师公。”

面容俊秀的男子正是归来的羽生。

羽生点点头：“这些年，辛苦二位了。”

桃花和兰花互相看看对方，欲言又止。

羽生朝她俩摆摆手：“不必多言，我都知晓。”

二人识趣的退下，羽生使了法术棺木自地底而出，颤抖着手轻抚棺木，落下泪来：“青儿，我来晚了……”

“这些年你如何想我，我都看得见，与我说话，我都听得见，只是我无法回应你，你等到我了，青儿……”

羽生缓缓推开棺木，一张俏丽的脸被月光照亮，因着修炼的关系，岁月并未在慕青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慕青的尸身被阵法保护的很好，一如生前。

羽生挖开树下的藏宝地，取出内丹，用唇舌喂进慕青的嘴，以法力助慕青吸收。

羽生重生而来已有新的内丹，这颗旧的已经没什么效用了，现下却能助慕青滋养魂魄。

从第一世起，羽生就在慕青的魂魄上下了阵法，慕青的魂魄只能生生世世停留在羽生身边。

羽生也因私自扣留魂魄，才会导致当初历劫失败。

慕青的魂魄还在沉睡，羽生轻抚慕青的脸颊：“青儿，别急，这次我们都会好好的。”

魂魄需温养百日，日日以心头血用法力化之。

这次，换作羽生每日与慕青闲话家常，羽生面色日渐苍白，却精神奕奕。

两个小花精见此，频频下山搜罗仙草良药，生怕师父回来，师公又顶不住。

“我无事，你俩不用担心，我还要与阿青长久的在一起。”

小花精并不听劝，日日给羽生灌药，羽生嘴里苦着，唇角却微翘，

“青儿，你真是找了两个好徒弟。”

百日过后，又到了八月十五。

盈盈月光下，羽生略有局促地立在棺木前，两个小花精也紧张地在身后频频探头。

棺中美人翘立的睫毛颤了颤，终是缓缓睁开了双眼。

羽生扒在棺边的手紧了紧，轻声呼唤：“青儿。”

慕青刚刚醒来，有一瞬间迷茫，闻声对上了羽生焦急的眼睛，脸上灿然一笑：“羽生，我终于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