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四海见玉姐儿竟来到这前堂来了，忙快上一步上前要将甄小玉请出去。

只是不待胡四海出声，甄小玉便叹了口气：“有些难这儿可有吃的?”

胡四海一听，有些错愕，三房不给饭吃还是怎么的?

甄二爷一听，想起刚才三房带着薇姐儿过来陪宴，当时他还问玉姐儿在哪儿，三房说忙事儿去了，却没有给这孩子留饭呢。

于是，甄二爷交代胡四海：“带玉姐儿去吃饭，看是哪个不知事的下人。”

甄小玉原本还有好多话要说，想借机为明个儿的事铺垫一下，哪知甄二爷这么好说话，而且瞧着是真的生了气。

甄小玉只好跟胡四海出去，身后坐着的两人却在她离开时，各怀心思。

宋墨的手不由得握紧，甄太傅的女儿，如今在甄家还要挨饿，甄家三房是有多偏心，刚才宴席上，宋墨没有看到她，便已觉得奇怪。

随即宋墨朝恩师甄二爷开了口:“恩师，这孩子平素也是如此么?”

甄二爷听后叹了口气：“这孩子不在我膝边长大，许多事情没能顾上，总的来说，孩子也算是平安长大了。”

“只是从小成了孤女，的确挺苦的，以后呀，这孩子会有福气的，甄家小辈中，我挺看重她，还别说，这孩子极为聪慧，自学成才。”

“不仅会诗作，还会赚钱做生意，虽然我甄家不行这商贾之道，但是祖业还得人打理，先前我还打算她来掌管呢。”

甄二爷这话意味深长，听到宋墨和吴域的耳中却是另一种意味来。

这是在说这孩子命虽苦，但聪明会持家，不仅会持家，她还能诗作赋，是位才女，在这乡下，算是难能可贵。

果然宋墨和吴域听了，都对甄小玉更动心了，宋墨的拳头松开，他看向对面坐着吴域，吴域二十有三，比他年轻了七岁，不知自己能不能成呢?

第一次宋墨感觉自己太老了，对自己的年龄也介意起来。

甄小玉在甄二爷这边吃的午饭，之后甄二爷在书房里训子，甄文正再次被骂，心头难受的不行。

等甄文正从正堂出来回到小院后，就见女儿拿着钟伟的诗作打算先呈给爷爷看。

甄文正朝那诗作看了一眼，沉声道:“你倒是与这钟秀才儿女长情，孰不知你那姐姐，她可是想方设法的接近宋大人和吴公子。”

“但凡你能多为我们考虑一下，你就将这两人拿下了，你一个不曾出阁的姑子还不及一个和离的小妇人么?”

“一个穷酸秀才有什么好的，宋大人和吴公子，哪一个不是非富即贵，你拿着这些诗作作甚，明个儿钟秀才能拿头彩，我将这学院掌事身份交出来。”

“就他肚里那点墨水能与当年的新科状元宋墨相比，家世能与吴公子相比?”

甄文正一番话，妻子贺氏也动了心。

甄薇却是一脸疑惑的看着父母，说道:“先前父母不是答应了我么，只要嫁给钟伟，我便不必离开甄家，还能掌管甄家家业，为父亲兜着那些账簿。”

“怎么现在，父亲又怪起我来，钟伟有什么不好，他虽无权无势，但他好读书，莫欺少年穷，他如今不过是秀才，来日他也必定是状元。”

甄薇几句话将甄文正夫妻的火焰给浇灭了，甄家的账簿上，可有他们亏掉的银钱，一查就能看出来，可不能让族里人知道了。

甄薇见父母两人有些犹豫了，接着说道:“爹，娘，你们要相信钟伟，他一定能在明天喜宴上拿到头彩的，我向你们保证。”

甄文正冷哼一声，看着女儿说道:“既然要保证，就跟钟秀才说，若是明天不能在喜宴上拿到头彩，他就入赘我甄家。”

“若是他不愿意，明天就不必来参加喜宴了。”甄文正一甩袖子离去。

钟伟被父亲如此看轻，甄薇不甘心，她看中的男人，绝对不会错的。

贺氏看到女儿难过，再想到丈夫的话，心思一动，劝道:“薇姐儿，这诗作以后再送去你爷爷那儿也没有关系，你现在就去村里找钟秀才。”

“与他立下赌状，若不能拿到头彩，就入赘我甄家，也不亏待他，如此一来，你不但不用住到那小小茅屋去，还能照样掌管甄家生意。”

“再说若是他入赘甄家了，你爷爷岂会不教他，哪还需要拜师，提点他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贺氏的话打动了甄薇，大房老宅被那傻子得了去，自己嫁出去可就没落脚地了，眼下才接手甄家的生意不久，手头银钱不多，此时再建新房也会引人猜测。

与其这样，不如叫钟伟入赘，到时候她更好拿捏，至少不会再像先前那样忽然多出一位妾室来。

甄薇被母亲说动，赶紧去了村里头。

说起来，自打小时候来村里吃过席后，甄薇就很少来村里了，甄家有康庄大道，村里以前又有不少甄家大房的下人落户在此。

甄薇是有些看不起村里人的。

这一次她来到钟伟的茅屋外时，还有些不敢相信，一身温文尔雅的钟伟会住在如此不堪的地方，这茅屋是多破旧，连马厩都比这个地方好。

这一下更是令甄薇下定了决心，她独自走入茅屋小院，却在她进去后，不远处的坡角处，露出一个女子身影，正是多日不曾见的陆九娘。

陆九娘其实并没有离开太傅村，此时看到甄薇进去，瞧着是前来私会的，她的心痛得如刀绞，休了她这个小妾，给甄氏体面，谁又管过她的死活。

陆九娘红着眼看着这茅屋小院。

转眼到了甄家学院开张喜宴的日子，大清早的，太傅村就来了不少马车，可把村里人看呆了眼，这甄家当真是贵气，来了这么多的人物。

马车停在小道上，甄家将学院旁边的露天讲台之处做了临时的宴场，皆数是矮几团蒲，沿用的还是前朝的习俗。

如此一来，左手为尊的第一位，那便是最尊贵的客人了。

甄小玉跟在三叔母贺氏的身边与甄薇一起入席，入的不是正席，看到前头两列正席，她便皱了眉。

有着前身的记忆，前身每次去参加喜宴，人家摆宴，皆是围成一桌，如此一来，尊贵的客人可以放在第一桌，不容易得罪人。可眼下这么摆放，这是要捧高谁，又在踩低谁?

甄小玉一身嫩黄衣裙，身姿苗条的站在贺氏身后，与甄薇相比，当真是一胖一瘦，可两人的到来，引来无数双眼睛注视。

落座时，甄小玉不再像前身那样毛燥，在外头，她做的贺氏无法挑剔，便是一旁的甄薇也有些错愕，不免朝她看来一眼。

只是这跪坐，真是辛苦，甄小玉才坐了一会儿，腿就麻了，可在席的人皆是这么坐着的，个个都端端正正，没有谁将腿放开。

甄家讲究排场，讲究古法例制，无非是让学院看起来更高大上一些，不知情况的外院学生却是吃这一套的。

尤其这一次甄家挖出藏书，甄家学院的名气也跟着出去了。

甄小玉在人群里寻了好半会，终于在最末端看到了林溯，看着两人的距离，便是整个场地的距离，她就有些难过。

还是甄小玉给他做的，他也只有这两身衣裳呢。

甄小玉收回目光时，正好对上钟伟的眼神，他隔着甄家的席位不远，与几位甄家的内门弟子坐在一起，这会儿对上甄小玉的眼神，眼神里不再是凶狠厌恶，反而是一种奇怪的探究。

甄小玉可没好脸色，立即收回目光，倒是看到甄薇时常往渣男那边瞥。

这会儿甄二爷来了，身边跟着三儿子甄文正，以及两位得意门生宋墨和吴域。

他们的出场，令这场喜宴越发的有排场，甄二爷原本只是地方举人，而甄太傅的故去也已经有十几年了。

甄家还能有今日排场真是不容易。

他们几人落座时，甄小玉就看到宋墨被请到了正对面的第二排座，而首座成了吴域的位置。

这两日即使甄小玉不去打听，她也听到了消息，宋墨竟然是一方知州，而吴域，不过是中了举，还不曾中进士。

这两位人物谁应该坐首座，就入师门的资质来说，便是宋墨，官阶上更是宋墨，凭什么吴域能坐首座呢。

甄小玉这么想着，就见对面落座后的宋墨竟然抬头朝她看来了，坐在右列之后的甄小玉正好与他相对。

宋墨原本清冷的眼神里忽然露出一抹柔和，甄小玉以为自己眼花，再想细看时，对方已经移开了目光，与首座上的吴域交谈。

不得不说，一袭棉衣墨袍的宋墨在甄小玉的眼中比一身绸子白衣的吴域要雅致的多。

一方知州，穿的却是棉衣，反而啥官也没有的吴域穿的是绸子衣。

宴席开始了，甄家下人端上吃食，宴场也热闹起来，杯觥交错，相互结交。

甄小玉却是安静的吃着，忍着腿麻想舒展的冲动，但落到甄薇眼中，却带着几分疑惑不解。

什么时候傻子这么懂礼貌了，像换了个人似的，要是放以前必定出丑。

正好此时下人上了一道翡翠香糕，甄薇心思一动，将翡翠香糕全部端到甄小玉这边，说道:“玉姐儿以前最是爱吃了，快吃吧，吃饱一点儿，你也太瘦了，这般丑，会遭人笑话的。”

甄小玉看着眼前三盘翡翠香糕，皱起秀眉。

甄家有一个规矩，如这种矮几吃食是不可以浪费的，这薇姐儿端来三盘，就吃这糕点，她都不必吃别的东西了，而且又甜腻，尝一盘还没事，吃多了，那不得吐了。

甄小玉立即露出笑脸，随手将糕点往甄薇小几上一放，说道:“这么多年，都是妹妹把好吃的留给我，我是感激的，今个儿妹妹可不准推辞，且让姐姐也做一回。”

“今日之后，我们两各自出嫁，能这么聚聚实属难事，妹妹一定要收下。”

酒桌上的话，甄小玉简直不要太熟悉。

果然，甄薇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第一次发现这傻子口才好好，竟然无言以对，可三盘糕点她哪能吃，要撑死的，何况等会儿还有几道她最爱吃的菜，可是先去厨房里打听了的。

甄薇立即将三盘糕点往甄小玉的桌上一放，僵硬的笑道:“姐姐最是喜欢吃这个，妹妹不能不懂事。”

“唉，你是妹妹，理该姐姐让着，于理不合，这好吃的东西就该给妹妹吃。”

甄小玉立即又将糕点放到了她桌上，这会儿她似乎听到了甄薇咬牙切齿的声音。

旁边的人见了，还以为两姐妹情意深，吃个东西还让来让去，果然不愧是甄家的女子，如此有涵养。

甄薇又要将盘子端过来，中途就被甄小玉按住了手腕，甄小玉的手劲自使甄薇无法反抗，她不紧不慢的说道:“妹妹不必推辞，我将最好吃的留给你，就是没打算再要回来。”

“妹妹若是再退回来，就是不领我这姐姐的情，你我姐妹多年，同处一院，是多难得的情意，妹妹你还是快快吃，我看着你吃，这糕点每一片都是我对你的疼爱和不舍之情。”

在甄小玉的力量下，强行将她的手按在了桌上，甄薇差一点儿破功就要开口骂人了，要不是贺氏在一旁咳了一声，甄薇怕是没法忍住。

甄薇拿起筷子，郁闷的夹起糕点，甄小玉却是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还补充一句:“妹妹，你是对姐姐有意见么? 这么好吃的糕点，你竟然都不吃。”

旁边的夫人小姐们听了，也都朝甄薇看来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甄薇憋着一口气，将三盘糕点吃完，打了一个饱嗝，要吐了，却偏生没有半点办法。

甄小玉这才放过她，坐直了身子，想往林溯那边看去一眼，便发觉刚才那会儿甄二爷已经将题目分发下去了。

在场的未婚男子皆可以作答，等会儿答卷交上，由甄二爷定出魁首是谁，便能得到今日头彩。

先前传出的消息便是得头彩的那位，可在甄家两位姑娘中挑选一人求娶，可见这道题多重要。

穷书生不少，能求娶到甄家小女，自是福气。

甄小玉见林溯在认真答题，她提着了心，收回目光时，却见对面的宋墨和吴域竟然也在答题，她很是错愕。

这两人学识高，也跟着参加，岂不是不公平?一时间，甄小玉为林溯担忧起来，手不由得摸了摸怀里的手稿。

接着看向主座上红光满面的甄二爷，她一定要嫁给林溯。

甄小玉再无心思吃饭，与她一样没有心思吃饭的还有甄薇，刚才身边嬷嬷过来低语几声，才知今日喜宴上的题目根本不是她先前听到的题。

甄薇吓得脸色苍白，担忧的朝不远处的钟伟看去一眼，见他手中执笔，却久久未曾落下，甄薇的心都悬在了半空。

不行，不能再坐以待毙，她必须帮钟伟，随即她抬头看向对面的宋墨和吴域，立即叫身边的婆子乔装成下人过去送菜，去看看情况。

这位婆子常年跟在她身边，也识得一些字，只是不多，想必看个答案还是可以的。

很快婆子到了对面，宋墨刚好解了题，比吴域快上一步，他收笔时，吴域还朝他看来一眼，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自己出的题，结果不及宋墨做的快。

宋墨正要收了卷纸，就见一旁的婆子盯着他的卷纸看，宋墨脸色微变，不动声色的朝那婆子看去一眼，那婆子赶紧端着盘子退下了。

甄薇见状，立即起身离席，借更衣之便，与那婆子在宴外相遇，问得了答案，又叫丫鬟将答案塞到了钟伟的手中。

钟伟坐了半晌，也不曾动笔，忽然有位丫鬟递上纸条，只见上头是测算出来的答案。

钟伟犹豫了一下，很快落了笔。

甄二爷喝着酒，眼神看向未端坐着的林溯，看到他竟然落了笔，有些意外，不过也没放在眼里，这道题是会试中的题，他连秀才都不曾考上，又岂会做会试的题呢?

便是他也是与几位同仁一起测算出来的正确答案，这题不简单呢，能做得出来的，多半被纳入工部做官了。

启国不兴算术，但有算术天赋的人还是有前程的，只是不及科举高中的士子们风光。

便是甄二爷这一生研究学问，对算术上也略低一筹。

随着各位答卷的交了上去，林溯也终于落了笔，他面色严肃认真，笔放下后，还是胡四海亲自过来拿的卷子。

胡四海朝卷上看了一眼，只见卷上密密麻麻写着不少字，看得头痛，他识字也识算术，但太深奥的算法却是不懂的。

卷子交上了，甄二爷拿着细看。

这会儿算是喜宴高潮，参加的宾客都巴巴的望着，先前得知出的题后，在场的人都震惊了，里头便有县学宋教谕和古知县两人。

在这小小地方还出这么难的题，也不知甄二爷是怎么想的，是真想嫁女还是想阻碍她们的姻缘。

宋教谕在算术上也差一些，这题有些摸不准，倒是士子出身的古知县还能算一算，还说道:“当年我进翰林院的时候，与我同期的士子中便有算术好的。”

“我朝不重算术，但是工部需要，户部也需要，这些同年如今可比我好太多，他们从翰林院出来就留京述职，不像我外放为官。”

“而且工部为官，提拔的快，若有这算术的天赋，又还有一定文采通过会试和殿试，这人可就前途无量了呢。”

当然启朝立国这么多年，也不曾见新科状元还能算术第一的，多重文采，皇上亦是如此。

如今的私塾里所教的，也皆是四书五经为重，算术浅显，也不以为伍。

就在两人聊天之间，前头甄二爷入座，手里拿着两张考卷，按理只取魁首一名，其他人就没必要再公布了。

但怎么甄二爷如今手上却是两张考卷呢，莫不是有两人得中魁首。

就在这会儿，胡四海又匆匆走了过来，手里又送来一张考卷。

甄二爷疑惑的看向胡四海，胡四海心虚的低头，若不是三房相求，胡四海岂敢违背二爷的规矩。

众目睽睽之下，甄二爷也不好说什么，将胡四海送来的考卷放在了最底下，这才看向宴场中，见众人都一脸期待的看着他，他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说道:“今天巧了，中魁首者有两人。”

随着这话，众的眼神都朝宋墨和吴域看去：“是我门下的两位得意门生，宋墨和吴域，两人的推算和答案皆数正确。”

在众人的夸赞声中，宋墨和吴域起身举杯。

宋墨的眼神掠过对面坐着的甄家女眷，最后停留在甄小玉的身上。

甄小玉此时看着的却是林溯，看到林溯变了脸色，甄小玉便心头难过，林溯如此骄傲的一个人，取名为溯，他对未来是多么的期待，如今又在喜宴上受挫，会不会再一次打击到了他。

想起那会儿他在街头披头散发的坐着时，甄小玉就越发心疼了，早知道就不要参加这个喜宴，这还看不出来么，甄二爷明显早就看中了宋墨和吴域。

不管甄小玉嫁给里头的哪一个，她都得跟着远走他乡，如此一来，大房老宅，就又落到甄家人手中了。

先前还觉得甄二爷算是甄家里头讲公道的，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甄小玉的手握紧成拳，旁边坐着的甄薇母女也是急上心头，贺氏含怒小声问道:“不是说钟秀才能中魁首?”

甄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不是送上了答案，既然宋墨能中，只要抄了答案，他也一定能中的。

贺氏又说道:“既然他中不了，这婚事我看就算了。”

贺氏说完这话，立即坐直了身子。

甄薇刚要起身找胡四海，就见甄二爷此时拿起了底下那张考卷，转眼甄小玉和林溯都紧紧地盯着那张考卷。

甄二爷看了一眼，叹道:“这位是县学里的钟秀才，题虽没有答出来，却是为我甄家今日喜宴题诗两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