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老婆怀了二胎，家里一切都变了。

上个月九号，还在公司开会的魏玉峰突然接到了老婆的信息，只有一张图片，是一条验孕棒，两道杠。

他愣了一下，盘算了一下日子，赶紧回复过去，只有一个问号。

“我怀孕了，”老婆如实说道。

魏玉峰皱了皱眉头，也没心思开会了。家里已经有个孩子了，是个女儿，原先他也一直想再要个孩子，最好是个儿子，也就能凑成个“好”字，家里的老人也一直念叨，一个孩子太孤单了，最好再要一个。

如果早几年，魏玉峰可能就同意了，也希望再要一个孩子，可是眼下，说实话，他不敢要。

单位的效益越来越不好，裁员都裁了好几拨了。要不是他舔着脸给领导送过几次礼，大概也已经被裁掉了。

前几天单位还走了几个同事，其中一个关系跟他还不错，叫小刘。他们俩是一起进公司的，业务能力差不多，也就看谁有关系能留下了。

小刘家里有两个儿子，花钱的地方更多。被裁员也没别的办法，听说现在还在找工作。

这份工作怎么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好赖有个事儿干，不至于坐在家里喝西北风。起码有个地方给自己交着社保，等退了休怎么着也有个保障。

闺女已经上小学了，学舞蹈，学主持人，学英语，花钱不老少。家里还有房贷，再要一个孩子，真是不好养。

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战。拿什么养孩子？老婆的收入也不高，家里的日子本来还过得去，去年老人一生病，花了二十多万，手头一下子就紧张了。

这个时候要孩子……

“要不还是算了吧，咱们家的经济条件也就这样，孩子不在于多少，一个能培养好都不容易。”他只能这么回复老婆。

“你不想要个儿子？”老婆试探着问了一句。她也不是什么重男轻女的人，只是觉得有个男孩更好。反正年龄也不算太大，生个孩子还是不成问题。

“回去再说吧。”魏玉峰把这个问题一杆子推到了下班之后。即便下班之后没什么好主意，怎么也能拖几个小时。

能拖就拖，清净一会儿是一会儿。他根本就不想考虑这个问题，好像不考虑就不存在一样，自欺欺人。

刚准备去接一杯热水的魏玉峰，屁股刚离开椅子，就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是同事沈刚。

沈刚没说话，摆了摆手示意魏玉峰跟他走。

两个人来到走廊的拐角处，沈刚神秘地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才小声跟魏玉峰说：“听说了吗？分公司空出个总监的职位，待遇不错，压力也不大，就是离家远点。”

沈刚四十岁，本地人，家里有两个孩子，老婆不上班，住的是别墅。家里不差钱，他出来工作，纯粹是为了让父母脸上好看。

不好不赖的就这么混着，工作上过得去就行，也不要求进步。

他跟魏玉峰的关系还不错，两个人之前在同一部门做过搭档。他把这个消息告诉魏玉峰，就是因为知道他给老人治病花了二十多万，想让他多挣点钱。

“什么地方？待遇有多高？”这是魏玉峰最关心的问题。一个已婚男人，到了他这个年龄，最需要的就是挣钱。孩子成长要用钱，父母年纪大了也需要用钱，人情往来，都离不开一个“钱”字。

“乌鲁木齐，待遇这个数。”沈刚伸出三根手指，目光很是坚定。

魏玉峰倒吸一口凉气。他不是本地人，老婆也不是本地人，两口子都是从外地来的。身边本来就没有父母帮衬，如果自己再到外地去工作，家里有个大事小情，可就完全指望老婆一个人了。

大人倒是没什么，就怕小孩子生病。他还记得女儿六个月大的时候，有一次拉肚子，一连拉了二十一天，跑了三家的医院，可把人急死了。

身边要是有个老人，哪怕一个老人在身边，他也敢去。现在这种情况，老婆也不一定同意。何况这么远。

可是，一想到年薪能有三十万，魏玉峰又心动了。在外边干一年相当于在这里干两年，这不是上了快车道吗？

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就属挣钱最重要。回家跟老婆商量商量，没准能行。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就各自回岗位工作去了。一下午魏玉峰都很兴奋，仿佛自己已经拿到了三十万的年薪。

他不时偷笑一下，高兴地搓搓手，眼睛还要不时瞥一下周围的同事，看看人家注意到自己没有。

如果没有沈刚这个好消息，他是打算晚一点再回家，省得面对老婆不知道如何回答；知道这个好消息就不一样了，他恨不得马上回家，把这个好消息跟老婆一起分享。

因为高兴，他还特意买了一只烧鸡回去。老婆最喜欢吃那家店的烧鸡，滋味儿足！

“回来了？”他刚一进门，就听到老婆喜悦的声音。她为了怀孕而高兴；他为了高年薪而高兴。两个人高兴得根本就不是一件事。

老婆还以为魏玉峰想明白了，想要这个孩子。

“还买了烧鸡？谢谢老公！么啊~”女人站在厨房露出脑袋，隔空给魏玉峰送了个飞吻。

“春玲，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趁着老婆高兴，赶紧说。魏玉峰都总结出经验了，不管什么事，老婆高兴的时候说，成功率就高一些。

“怎么了，发奖金了？”春玲关了火，在围裙上擦着手就走出来了。她的眼睛瞪得很大，一脸期待地看着丈夫。

“跟发奖金差不多，”魏玉峰故意卖个关子，实际上也有点胆怯。毕竟这不是小事，乌鲁木齐，坐飞机都要五个多小时，弄不好一两个月才能回来一趟。

春玲没说话，用眼睛看着丈夫。

“有个岗位，年薪三十万，我有希望过去。”

“哎呀！真的吗？年薪三十万？”春玲两眼放光，跑过来就在背后搂住丈夫，狠狠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什么职位，换部门吗？”春玲赶紧问道，或许，她也隐约感到工资不会一下子提那么高。

果然，魏玉峰咽了下口水，清了清嗓子，像是在做演讲前的准备。

“有点远，乌鲁木齐。”他的声音小了下去，感觉自己都不那么自信了。

“哪儿？乌鲁木齐？”春玲比他还惊讶，“不会吧，那么远，坐飞机都得好几个小时吧，不能去。”

她果断就拒绝了。

沉默，客厅里无比安静，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见丈夫不说话，春玲又开口了，“都跟你说我怀孕了，跑这么远什么意思，躲着我们娘俩，什么都不管，孩子是我一个人的？”

以往这种时候，魏玉峰早就开始哄老婆了。她这个人，虽然有时候脾气挺臭，但是不得不承认，对家庭真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这个孩子我们都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挣钱。父母年纪越来越大了，他们都没有养老金，还不是要靠子女。万一哪天需要手术，急等着用钱，我们不也束手无策吗？

至于孩子，我不觉得孩子越多越好，一个孩子培养好了照样有出息。不要说将来的孩子，就是我们自己现在压力也很大，照顾好老人孩子，顾好我们自己，也就差不多了。”

“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要出去工作。”春玲气得坐在椅子上，眼睛直勾勾盯着丈夫。

“还不一定让我去，只是说有这个机会。沈刚你认识吧，他跟我说的，”

“有多大把握？”

“还需要竞岗，几级领导都要谈话。”

“那种没结婚的去比较合适，你这种有家有老婆孩子的，跑那么远干什么？来回一趟一天都不够，要多久回来一次，一个月，还是两个月？你就不想想孩子？”春玲越想会越生气，竟然红了眼圈。

魏玉峰沉默了。他也想在家，也喜欢老婆孩子热炕头，可是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你工作努力去医院就不用花钱了？你爱老婆爱家大家就都不会生病了？

用钱的时候怎么办，四处去借吗？即便能借到了，不用还钱？

眼下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谁有闲钱借给别人。本来还准备换一套大一点的房子，老人这一生病，家里好几年的积蓄全都给掏光了。

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要没这二十万，人恐怕早就不在了。医院会因为你孝顺就给你免费治疗吗？不会的，天底下穷人那么多，医院也管不起。

说到头，还是离不开钱。

如果这个社会不用考虑钱，那么绝大多数人是快乐的，是无忧无虑的，是坦然的，是幸福的；也只是如果而已，实际上，要花钱的地方比你能想到的地方还要多。

本来烦恼的只是一件事：那就是要孩子不要孩子；现在成了两件事，一件是要不要孩子的事，一件是要不要出去工作的事。想想头都大了。

本来都挺高兴，结果晚饭都没吃好。两个人谁也不想理谁，各自生着闷气。

事情总还要解决的，公司领导也找魏玉峰谈了话，问他的意见，想不想去外地工作。如果同意，再进入下一步程序。

从内心来讲，魏玉峰是想去的，这就要解决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说服老婆。

春玲这个人其实也没那么强势，还是可以沟通的。以往，两个人如果吵架了，拌嘴了，一顿饭就能解决，要么是火锅，要么是烤鱼。

春玲就这么简单的一个人。她也知道两口子过日子，要相互理解，相互扶持。就是现在怀的这个孩子，也是希望等她跟丈夫老了之后，给自己的女儿留个亲人。

吵归吵，闹归闹，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可不是处处需要钱。现在大形势不好，很多公司都在裁员，魏玉峰保住工作不说，还能加薪，那可是年薪三十万，不是个小数目。

只是，他如果出去了，自己一个人怎么办，肚子里的孩子还要不要？春玲也很纠结。

怀孕的事还没跟双方父母说，如果说了，老人当然是很愿意的，因为他们一直觉得一个孩子太孤单。

怀孕十个月，坐月子，到三岁上幼儿园，一晃又是好几年的时光。不管是男娃还是女娃，都少不了要花钱。

既然想好了要生，就一定好好培养。这么一合计，是应该好好挣钱。

机会这种东西，转瞬即逝，你不去别人也会去，错过就没有了。魏玉峰还挺着急，希望能赶紧说通老婆。

首先解决孩子的问题。两个人坐下来认真商量了一下，最后达成一致：孩子留下，到时候让父母来照顾，一个月给老人两三千块钱；工作上的事，去！

一个月回来一回最好，两个月也说得过去，平常多打个视频电话就行了。

嘴上虽然同意了，春玲内心深处还是疙疙瘩瘩，魏玉峰也看出来了。以往小事儿一顿饭就能哄好了；出去工作这么大的事儿，一顿饭肯定解决不了，他决定趁周末带着老婆孩子去一趟北京。

“你不是一直想去爬长城吗？从谈恋爱的时候就说。那时候经济条件不允许，后来条件好一点了，又要照顾孩子。现在又怀了孕，等这个孩子大一点好几年又过去了。

择日不如撞日，就这个周末，我带着你跟孩子去北京玩两天，咱们就去爬长城，去天安门看升旗仪式，去参观清华北大，去看看圆明园，大观园，让孩子也长长见识。”

魏玉峰一边说一边观察老婆的表情，果然，她马上开心起来，凑到跟前问丈夫是不是真的。还没等男人回答，她自言自语道，除了这些地方，还要去故宫，雍和宫，什刹海，大栅栏，护国寺，南锣鼓巷，牛街，要去吃好吃的。

“两天时间有点紧张，能逛多少逛多少吧，”魏玉峰温柔地摸了摸春玲的头。他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问题这不就解决了吗？孩子保住了，工作也保住了，一家人还能出去旅游一趟。

订票，说去就去。两个大人一个孩子，光是车票往返就要一千八百块，还要住宿，怎么也得三百块，还要逛景点、吃饭，挺大一笔开支。

不管了，也好几年没带老婆孩子出去了，挣钱不就是为了享受吗？去！

票买完了，在网上一查，好嘛！绝大多数需要预约。故宫没约上，清华没约上，北大也约不上，毛主席纪念堂也约不上。

好在升旗仪式约上了，不然心里真是不好受。按说该早一点做攻略，路线景点都规划一下。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到了再说吧。

很快到了面试的环节。经过三轮面试，魏玉峰最终确定要去乌鲁木齐工作，年薪三十万。月底过去，具体工作下个月开始。

为了感谢沈刚，魏玉峰特意请他吃了一顿饭，还送了他两盒好茶叶。沈刚也挺高兴，尽管人家并不在乎这些东西，但是魏玉峰的表现还是让他挺开心。

很快到了周五晚上，一家人早早吃饭，简单收拾了一个行李包。第二天早上六点的高铁，五点就得起床，到了北京南站，直奔八达岭长城。都计划好了。

夜深了，大家都睡了，小区里只有零星的路灯闪着昏暗的光，像是忠诚的卫士，默默地守卫着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