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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档案】
王久辛:首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获得者,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委员。
……如坠无尽的混沌中,不知如何运笔。一月又过,一月又来;昨夜一梦,留影至今;梦忆更丰富,细思极美妙;真是涵意无穷,令我终于命笔……
那天在韭菜坪我如坠深渊,周围是无尽的云雾流岚,三米外不辨人物。那云那雾那岚,仿佛完全融合在一起了,湿湿的天,湿湿的地,湿湿的迎面来风……一吹而过,留下一脸细细的水珠儿;却又夺风而走,和着风的顺带,融于身后无尽的云雾岚气之中。我不知道是云是雾还是岚儿的埋伏,它们聚于韭菜坪之上,慢慢地浮游着、飘弥着、晃动着,挡了我的眼,遮了我的心,我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蹦出了两个字——混沌。
然而,我理解与想象的混沌是干燥的,没有这么湿,也没有这么凉,怎么会有湿凉的混沌呢?我意识到的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正在向我走来——混沌的温度是存在的,或者说混沌是有温度的。有温度的混沌包涵着怎样的意味呢?这又是一个问题。比如这个湿凉,它表达了怎样的感觉?湿了、凉了,一个是滋润了过来,一个是退了回去,它们合起来应该是矛盾的,因为一个是来,一个是去,它们竟然都被湿凉的混沌所包涵。谁说混沌不是思想?作为存在,混沌在思想之前就已经诞生,而且有温度。我要不要去证明一下混沌有没有生命?我主观武断的感觉告诉我:混沌一定必定肯定有生命,这还需要说,还需要证明吗?愚蠢。混沌所具有的,是非常丰富的,它与思想一样,或者说它是思想的兄弟,它们站在一起,个头一般的齐,眉眼儿一样的大,人间所崇拜的思想,在混沌看来都是思想自身的丰富内涵,与我们完全不认识的混沌一样,亦是博大精深的,甚至是渊远流长的。遗憾的是我们很少有机会,或者说我们很少有幸能够看到这个混沌,因为它是暗物质世界中的一部分,我们人类几乎看不到它的影子……
事实上,我是来看韭菜花儿的。据说韭菜坪的韭菜花与平原上的韭菜花儿原本是一个品种,但是长到了3400米的高原之上,尤其长到赫章的韭菜坪之后,它们就变了,原来的小白花儿,变成了紫色的,而且比平原上的花簇大了五六倍,是紫色的花球,一株一团,一团一株,高了一倍,摇头晃脑,一望无际,似紫色的山巅,居其上而环顾四周,呈现出来的是不一样的流线型的原野,各种各样的流线起伏,构成了一幅幅生命茁茁而生的动人画面……可惜,我的机缘不佳,待我与子潇终于来到山顶,扑入我眼前的竟然是如此的云帐雾帐的千重叠嶂,岚帐霾帐的万仗深渊。我陷入了混沌的世界,我不知所往又不知所措,沿着栈道环视了一遍之后,便觉得索然无味儿。于是,便驻了足,便与身前身后的韭菜花儿对视了起来。开始我是站着欣赏,后来便蹲了下来,再后来我干脆垫了一张纸,坐在了韭菜花儿的中间。我被紫色的花儿包围簇拥着,我一株一团一团一株地欣赏……我发现真正的紫色,是含着青含着红透着亮的颜色,尤其近前细看,犹如在放大镜下欣赏,才能真正看清楚那青红融汇的紫色,在那紫色的花冠上,是一粒粒的青红的翡翠,而且还有暗暗的光在敛气地闪烁,一粒粒青红的光在光的青红里互相映照,你照着我我照着你,一团的光照着一团的青红,一团团的紫色花球,在一团团的雾岚飘过的细沙般的水沫中形成了一个青红挂露的毛茸茸的云团,紫色的云团,一个挨着一个,一个个晶莹剔透的青红,闪耀着青红剔透的微光,一片微茫中的紫色海洋,静静地漫过了山岗,于寂静无声中升腾起一种天然的高贵的气息,于我的周边弥漫……
这当然不是天堂。这是人间罕见的花色,而且还有一些寒凉的感觉陪伴。这说明我所遇到的风光是真实的,真实得令人震撼。其实,美感的入侵是不宣而入的,甚至是突如其来的,任何人准备的好心情都是无用的,包括准备的最好的相机,也是无用的。在这个混沌的世界里,你还能拍下什么呢?美的呈现需要美的心灵,一个美的心灵的深处,始终跃动着一个吸纳着美的心脏,它并不需要太多的东西,在韭菜坪,它需要混沌的境界,和一点点湿漉漉的寒凉,就足够了。无需尽望一览,也不要扑面而来,那些一望而来的美,是属于无心的游客的。在这里,最后所需要的,仅仅是像我这样默默地坐下来,坐到花的中间,静静地欣赏身边的青红合孕的紫色,欣赏它的形色身姿,它的如米的花粒包含着的微光,它的亭亭玉立之上的紫色的云团,它的云团之上的花露所敛含着的晶晶莹莹的丝丝清香,它的唯一的风姿绰约,它的决无仅有的不与人同……
于是,我终于命笔。在韭菜坪,我陷入了混沌;于韭菜坪的混沌中,我坐下来之后,双眼又看到了韭菜花的形色姿容。我一直都认为:想象即思想,思想即想象;一如清晰即混沌,混沌即清晰。哪怕坠入五里雾中,你都可以凭着想象,想象到更为真实美妙的境界。但是,这里埋着一个想象的依据,真实的依据。如果没有一个真实的韭菜坪上的韭菜花的依据,那么,你就无法想象由一朵花而漫延开来的一个坡、一座山、一片山的紫色的云蒸霞蔚。现在,我可以想象了,不要那么多,在混沌中,我感知到了湿凉与一团紫云的飘过,我下意识地想起了散文家张长先生的名篇《紫色的山谷》。我记得张先生写的是云南的傣家姑娘裙摆上的紫色漫入山谷时的感觉,而我想写的是贵州赫章的一个山谷—— 紫色的山谷。我由韭菜坪上的韭菜花的此,想到了彼—— 属于我笔下的《紫色的山谷》。从赫章归来已数月,而韭菜坪上的云雾流岚,始终围绕着我,直至昨夜梦前,我仍然驱之不去,感觉自己此次的毕节之行,怕要只字难全了……尔后,入梦,不久便脑洞天开……起先是坡上的一片紫云飘过,而后是那紫色沿着坡向下的一片紫云漫过,再后来是直抵坡底的一片紫云的弥漫…… 那一凹谷底的紫色抱着万颗晶晶莹莹的露珠儿在一束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无数丝丝缕缕的光芒,交相辉映,和团拥抱,又沿着谷底的凹漫上了山岗,山上山下,一束光所折射出来的光芒,竟然把整个山谷反照得亮亮堂堂,每一团上的光都是无私的放射,竭尽全力的放射,毕其一生的放射。哦,这一个山谷的紫色,紫色的山谷,是真正的光的山谷,光的交响,光的画卷……
嗯,梦醒了。之后,我终于命笔——先要谢过主人的盛情邀请;再谢谢我的梦,使我得此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