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小贴士

作品标题：

《小鸡，破壳而出》

作者：

皮中卫

作品关键字：

黑色幽默 悬疑 东北 群像 二十四小时人间百态 

小人物的自我救赎  

注意脚下的大井盖子

楔子

植物人李光荣和大仙儿康培德

植物人李光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盖着绿色的布满仙人掌图案的被子，鼻子里插着一根塑料管子，像棵蔫吧的植物一样，被头顶的日光灯照耀，又有如进行光合作用似的，微弱地喘气儿时，他一定不会想到，他现在这样在两个月前就被一位大仙儿算中了。

那天的天空很蓝，阳光晃眼，东北小城弘阳前一天晚上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那天早上，李光荣在卫生间撒尿的时候，突然有种非常强烈的预感，继一年前买彩票中了十万块钱后，他又要中彩票了，而且指定是轰动全市的超级大奖。

但他又突然感到左眼皮和右眼皮一起跳个不停，这让他产生了一些困惑：

“左眼跳灾，右眼跳财，俩眼皮都跳是咋回事儿呢？”

李光荣的预感一向比较靠谱。

就像他当拳击手的那些年，他认为自己十拿九稳的比赛，从来都没输过，即使被对手干到鼻梁子骨折，鼻口穿血，他也会在摇摇晃晃，所有人都觉得他要完犊子的时候，突然挥出一记重拳，把对手干倒在地。

又像他当汽车修理工这几年，他认为某辆车可能会在某一天爆胎，那辆车八九不离十就会在有一天爆胎。比如半年前那辆桑塔纳，281斤的大胖子车主在跟女朋友车震时，用力过猛，激战正酣之际就把车轱辘压爆了。

李光荣的晨尿从来不会尿歪，但那天却滋到了马桶边上，遭到了他媳妇儿刘巧云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虽然刘巧云从来不干家务活，但她有些洁癖，把尿撒到马桶边上这种事儿，她可绝对忍不了。

刘巧云一边拿着手纸擦马桶边，一边皱着眉头，抱怨道：

“你咋回事儿啊？才三十来岁的人，咋跟老头子似的，尿不成直线了。就这身体素质，以前还运动员呢？”

那天中午，李光荣在那个大白天挡着厚布窗帘，香气缭绕，只点着五根蜡烛，墙壁上贴着各种花里胡哨的画符，暖气充足的逼仄房间内，跟长相白胖儿的大仙儿说出了憋在心里长达半天的烦恼：

“我这俩眼皮子从早上开始就一直跳，到现在越跳越厉害。我早上撒尿，还把尿滋到马桶外面，被我媳妇儿训了一顿。这两件事儿都太离谱了。大师，我觉得，是不是有啥大事儿要发生啊？”

大仙儿坐在一张实木大桌子前，低头看着桌面上起卦的龟壳，铜钱和蓍草，说：

“嗯，没错，事出反常必有妖。俩眼皮一起跳，结合你占的火水未济这一卦，说明你遇着的事儿不小。尿撒到马桶外面，知道是啥意思不？这是水多土埋的意思。水主财，财都撒到外面了，你想一想，这事儿和啥有关。”

李光荣从兜里掏出一个破笔记本，翻到一页，指着上面的一组彩票号码，说：

“大师，不瞒你说，我平时一直坚持买彩票，去年还中了十万块钱。你看看这组号码，我连买一个月了，一直都没中，但我并不气馁，打算一直买下去。而且这一期我的预感特别强烈，你说我到底能中不？”

大仙儿接过笔记本，叨咕了两遍彩票号码，掰着肥手指头掐算了几下，说：

“可以。”

李光荣赶紧把笔记本揣回兜里，琢磨了一下，说：

“那我就明白了，大事儿八成可能就是我要中大奖了吧？”

大仙儿皱起眉头，瞥了一眼李光荣，说：

“我还没说完呢，但......”

李光荣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刚才大仙儿没把话说完，我糙，白高兴了。

大仙儿拿起桌子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红枣枸杞茉莉水，说：

“但，三个月前有一天，你犯太岁了，本来应该猫起来躲星，可你不仅没躲，反而撞上了。这事儿当时虽然没啥表现，可隐患却埋了下来。我估计啊，你这回要受到挺大的影响，可能要够呛啊。不仅要够呛，甚至性命都有可能......”

李光荣有些懵逼，他不知道啥叫太岁，啥叫躲星，他也不想知道这些都是啥玩意儿，但他绝对不能让这事儿够呛啊！于是，他赶紧打断了大仙儿，说：

“大师，你说的我听不懂。你就告诉我，怎么破？”

大仙儿好像没听着似的，接着说：

“具体说来，就是6月的25号。初八罗候十九土，十八计都木廿五，十五金来水廿一，太阴廿六太阳廿七，火星廿十九。火清前三午时中，土芒后九辰时通，金命处暑申时整，木命大寒寅时中，水命冬至前三亥......”

李光荣有些急了，打断了大仙儿，说：

“大师，我说到底咋破！到底咋破？”

大仙儿拿起桌子上的一本红皮儿的手册，看了看李光荣，说：

“这本书是我写的，融合了我半辈子看事儿的经验，你回去诚心诚意地念三遍，指定能找到答案，就算找不到答案，也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一本书一百块钱，咱俩挺有缘分，我给你打个八五折。”

李光荣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绝逼就是套路，但他心里不安，万一有命中奖，没命花钱，这种事儿发生在自己的身上，那不成让人笑话的土鳖了吗？所以，他花了八十五块钱，买了大仙儿的一本小红书，其实全当买了个心安而已。

李光荣那天从大仙儿那离开后，立即去附近的农贸市场找了个厕所蹲坑。

李光荣蹲在坑位里，一边抽着烟，一边翻看小红书。

书上写的东西都跟紧箍咒似的，居然还有梵文，甲骨文，罗马字母。

李光荣一句也看不明白，他就记住了书的扉页上印着大仙儿的头像，以及下面的个人简介：

“康培德，东北著名易学大师，精通风水，八字，奇门遁甲，梅花易数，塔罗牌......”

李光荣一边心疼那八十五块钱，一边撕掉一页小红书的纸擦屁股，嘴里嘀咕了一句：

“啥耈屁大师啊，怕不是个三炮吧？靠，这纸也太薄了，揩屁股都费劲。”

第一章

6月25号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仙儿康培德当然只是随口一说，瞎编了个日子，骗李光荣的，他要真那么牛逼，他咋不买彩票呢？

而植物人李光荣在没成为植物人之前，也就是他从康培德的家里出来的24小时内，虽然明知道康培德在骗他，但也认真地琢磨过，三个月前的6月25号那天到底发生了啥大事儿呢？

李光荣想来想去，可算想起来了，就在那天下午，他跟他媳妇儿刘巧云去大众4S店买了一辆手自一体的白色大众速腾。

这辆车全下来花了十八万四，十万块钱是李光荣九个月前买大乐透中的，两万块钱是他攒的，另外六万四千块钱是贷款从银行借来的，贷款利率5.65，每个月需要还款1278.78元，最多五年必须还清。

李光荣想到这里，更觉得康培德就是个三炮了，他那天买车非常顺利，搁4S店里遇着的所有人都很和善，全都对他和刘巧云耐心有加，笑脸相迎，为了卖车把他俩当上帝供着，这他妹的能埋下个蛋隐患啊？

康培德确实是个骗子，他给人看事儿全靠坑蒙诈骗，这事儿不假。

但这就跟买彩票一个道理，骗子偶尔也会蒙中一次。

6月25号那天下午，在大众4S店里，除了李光荣和刘巧云，还有大概六七个人，他们看上去都是人畜无害的普通人。可他们的关系却不一般，他们之间的故事也挺热闹，并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

宋佳丽和康大鹏

首先必须介绍一下4S店的女销售宋佳丽和她对象康大鹏。

小宋今年二十四，人长得大个儿漂亮白，但家里条件不太好，父亲早年去世，全靠母亲干保洁，月嫂，家政之类的底层工作，才赖赖巴巴地把她和她弟弟拉扯大。小宋弟弟正在念大四，从小就是一个学霸，祖国的土壤已经不能给他学习上的挑战了，他一心只想去美国深造，用知识改变一家人的命运。

不过，问题来了，去美国就得花美元，就小宋家这条件，人民币都得一分钱掰两半花，钱搁哪儿来？

小宋不仅出身不太好，活过的这二十四年运气也不好，中考差一分没考上重点高中，高考发挥失常，只念了一所三本学校，毕业好不容易找了个4S店销售的工作，尽管她非常努力，但业绩一直稳定排名倒数第一。

上个月，4S店的中年女领导薛红跟小宋说了，因为受疫情影响，各行各业都不景气，这个月她要是再敢排倒数第一，那就赶紧另谋出路，她上小学四年级的儿子来干这活儿，都不会比她更差啦！

一般人的运气都是时好时坏，但小宋可不是一般人，她的运气就从来没好过。

半年前，小宋扛不住母亲逼婚的巨大压力，通过一个交友APP，交往了一个男朋友。

此人就是康大鹏。

康大鹏看上去是个精神小伙，人长得一本正经，斯斯文文，但其实跟他爹康培德一样，就是个坑蒙拐骗的人渣，而且绝逼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渣出了近乎无敌的新高度。对，没错，康大鹏就是康培德的儿子，康培德就这么一个儿子。

而据康大鹏所说，他是个富二代，从小到大家境优渥，从来就不差钱儿，明面上在一家驾校当业务经理，真正目的是体验生活的同时，以这样的身份挖掘有天赋的驾驶员，为以后进军F1打下夯实的基础。

宋佳丽跟康大鹏感情迅速升温,6月初的时候，康大鹏拿出十万块钱现金，当着宋佳丽她妈的面，撂下一句狠话，阿姨，这是1%的彩礼钱，我跟佳丽可不可以把婚先订了？

宋佳丽她妈以为，女儿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好男人，她这辈子没白受苦，于是欣然收下了钱的同时，抹着眼泪对康大鹏说，小康啊，那我就不客气了，以后你可得对俺们佳丽好啊！

于是，宋佳丽跟康大鹏顺理成章地同居了，俩人把该办的事儿都办了。

宋佳丽她妈没咋多想，转身就把十万块钱给宋佳丽她弟了。

宋佳丽她弟用了不到半个月时间，就把这十万块钱全花在了留学手续上，万事俱备，只差一张机票。

薛红，陶利群和陶冶

时间回到6月25号那天下午。

宋佳丽带着李光荣和刘巧云看遍了4S店里的所有车型。

刘巧云这女的就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事儿逼白莲花，她把宋佳丽折腾得跟个后宫丫鬟似的，连李光荣都看不下去了，最后选了一开始就嫌弃半天的速腾，其实归根结底还是钱不够多，她其实最喜欢的车是宝马MINI COOPER。

与此同时，宋佳丽的女领导薛红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教训着老公陶利群和上小学四年级的儿子陶冶。

这件事儿的起因有两个：

首先，陶利群的老妈近期得了脑出血，整个身子都不能动弹了，全得靠人伺候吃喝拉撒。陶利群他弟家条件一般，打算出力，二十四小时照顾老妈。这样一来陶利群家就得出钱，一个月给四千，可陶利群跟薛红说了两回，薛红都不干。

其次，陶冶搁学校不仅学习啥也不是，还特别不合群，总跟同学干架，一个月干了八回架。陶利群那天被老师叫去一顿数落，说你儿子再这么下去，你们做家长的不焦虑吗？对了，陶冶他妈妈呢？我咋从来没见过他妈妈！

薛红劈头盖脸怼了俩人半个多小时，翻来覆去就三层意思：

第一，这爷俩一个德行，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这个家全靠她既挣钱，又操持一切，她活得可太难了。

第二，陶利群挣钱不行，就是一个文具厂小职员，年薪四万八，一个月给他妈四千，那不就等于这个家花不着他一分钱了吗？那还要他有啥用。再说，陶利群她妈不是还有两套房子吗？卖一套就够用了。

第三，陶冶简直不像她亲生儿子，她小时候品学兼优，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各科老师都贼拉稀罕她，简直怀疑是不是抱错了。

陶利群跟陶冶窝窝囊囊地靠墙站着，耷拉着脑袋，俩人一声不吭，陶利群是不敢还嘴，陶冶是不屑还嘴。

刘巧云和陈飚

宋佳丽领着李光荣和刘巧云办理提车手续,正在一份120万的保险单上签字的时候，康大鹏来接她，恰好碰着了刘巧云。刘巧云非常尴尬，那股嘚瑟劲儿立刻消失了，就跟耗子见着了猫似的。宋佳丽问康大鹏，是不是认识刘巧云啊？康大鹏嘿嘿一笑，说不认识，不认识，世界那么大，哪那么巧搁这么小的4S店里就能碰着熟人呢？

确实，康大鹏不咋认识刘巧云，但他手上有一份刘巧云给李光荣戴绿帽子的视频。

这件事刘巧云是知道的,而具体的经过又要再往回倒半年。

一年前，刘巧云为了考驾照，花了三千八，报了个驾校，刚练了一个礼拜车，就跟教练陈飚搞上了。

有一天晚上，俩人练了一会儿车，突然感觉上来了，于是把车开到犄角旮旯，以为没人能发现，就搁车里没羞没臊地整了起来。

康大鹏当时正搁驾校院内帮老板遛狗，一看这车咋上下颠簸呢？他牵着狗，走到车旁边，脸贴在玻璃上，向里头看去，正好看到了俩人在最后冲刺。

康大鹏挺意外，我靠，遛个狗居然还能看场好戏？

康大鹏拿着手机，假装自拍，拍了一段俩人运动的视频。

刘巧云和陈飚办完了事儿，心满意足地下车，这才发现完犊子了，刚才的事儿好像被康大鹏看着了。

康大鹏看了看陈飚，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话：

“陈飚啊，你这能力，干驾校教练白瞎了。”

然后，康大鹏嘿嘿笑了一下，就牵着狗走了。

孔其正，二宝和恩龙

6月25号那天下午，除了上面这几个人之外，曾经的拳击手，现在的汽车修理工李光荣的三个同事，孔其正，二宝和恩龙也提溜着家伙事儿，来到了4S店，他们是来找康大鹏要钱的。

而这件事情的经过又完全跟一个汽车修理部有关。

李光荣所在的汽车修理部总共有四个人，老板是孔其正。但除了李光荣是正经修车的，其他仨人以孔其正为首，干的是放高利贷，催债，替人要钱不给就剁手等见不得光的生意。

也就是说，修理部只是个幌子，李光荣也只是个工具人，真正的狠人儿是孔其正，毕竟江湖传说他手上好几条人命，虽然不知道真的假的，但至少在形象气质这一块，他拿捏得很精准，狗见着他都得绕道走。

二宝和恩龙这俩人也各有各的特点。

二宝长得像个猴儿，一看就一脑瓜子坏水，眼珠子一转就能想出一个损招；恩龙身高一米八八，长得虎背熊腰，整天穿着印着LONDON  BOY的黑T恤，看着贼唬人，贼不好惹，但其实他就是一个傻大个而已，平时最喜欢看国产动画片--《萌鸡小队》。

康大鹏随了康培德的根儿，行骗江湖这些年，泡妞无数，必然也要有不小的花销，他惯用的一招就是拆东墙补西墙，东南西北到处借钱，东边催债紧了，就拿南边的钱顶上，南边催债紧了，就拿北边和西边的钱顶上......以此类推，康大鹏因此欠了不少钱，而且毫无疑问，这种事儿早晚有一天会出问题。

孔其正，二宝和恩龙把康大鹏堵在一辆SUV里一顿威胁。

二宝和恩龙按着康大鹏的脑袋，孔其正使劲掐着他的睾丸，扬言再不给钱就捏爆他的蛋蛋，让他这辈子变成太监。康大鹏疼得呲牙咧嘴，小脸煞白，以自己的爹要死了为由，求孔其正再宽限一段时间。

孔其正掐着康大鹏的睾丸不松手，说那就再给你一个半月时间，再不给钱就把你手爪子剁了。

宋佳丽和薛红

6月25号那天下午，宋佳丽虽然遭到了刘巧云一下午的折腾，腿儿都被遛抽筋了，但她这个月可算卖出去了一辆车，心里感到特别开心，开心到差点儿哭了出来。

可接下来，她就真的哭了出来。薛红打发走了陶利群和陶冶，宋佳丽兴高采烈地去跟她汇报，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期待她能夸自己几句。

可薛红却冷着脸，拿出了两千五百块钱，对宋佳丽说：

“小宋啊，4S店经过研究决定，你被辞退了，这是给你的辞退费......”

第二章

植物人和女护工

健康的李光荣为什么成了植物人

李光荣之所以成为植物人，是因为康德培给他看完事儿的第二天，他出了一场意外车祸。

而这场车祸已经被李光荣媳妇儿刘巧云和她的小情人陈飚设计了一年之久，目的有两个，一是俩人想弄死李光荣，长相厮守一辈子，二是俩人还想以此得到那份价值120万的保单赔偿。

陈飚比刘巧云小八岁，不仅长得白净，人模狗样，而且他在当上驾校教练之前，还当过健身教练，所以身材非常好，八块腹肌像雕刻似的，胸肌还能夹圆珠笔。刘巧云跟陈飚勾搭上以后，日久生情，想到了设计一场车祸弄死李光荣的这个损招。

但出乎刘巧云和陈飚的预料，李光荣命还挺大，那辆刹车片被动了手脚的速腾把马路边的大树都撞倒了，车轱辘都撞飞了。可李光荣人居然没死，成了一个昏迷不醒，也不知道啥时候能醒，只会微弱喘气儿的植物人。

这可愁坏了陈飚和刘巧云，李光荣咋就没死呢？不应该啊。

而按照医生的说法，李光荣未来的情况存在三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