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砀山的清晨总是带着几分仙气。薄雾如纱，缠绕在山间古松之间，晨露在蛛网上凝结成珠，映着初升的朝阳闪闪发亮。山腰处的一座岩穴前，一位身着青色道袍的男子正盘坐在一块平整的青石上，闭目调息。他约莫三十岁上下，面如冠玉，眉目如画，一缕长须垂至胸前，随风轻拂，端的是仙风道骨，超凡脱俗。

此人姓李名玄，乃是老子门下的得意弟子，在这砀山修炼已有二十余载。他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尤其擅长"元神出壳"之术，能在魂魄离体状态下神游千里。老子曾言，李玄是他所见最具仙缘之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师兄，晨露已采好了。"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打断了李玄的冥想。他缓缓睁眼，只见一个身材瘦小、面容精明的道士站在面前，手里捧着一个青瓷瓶，里面盛着刚采集的松针晨露。

"有劳子真师弟了。"李玄温和一笑，接过瓷瓶。这杨子真是他三年前收的师弟，虽然资质平平，但做事勤勉，李玄待他一向宽厚。

杨子真偷眼打量着李玄俊美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同是修道之人，李玄不仅天资过人，连容貌都如此出众，而自己却生得獐头鼠目，实在不公。

"师兄，听说您昨夜又元神出窍，游历了昆仑仙境？"杨子真试探着问道。

李玄轻啜一口晨露，淡然道："不过是去看了看西王母的蟠桃园罢了，算不得什么。"话虽如此，他眼中却闪过一丝愉悦。元神出窍遨游天地，是他最得意之事。

正当二人说话间，一只白鹤从天而降，落在岩穴前的空地上。鹤足上系着一个小竹筒，显然是有书信传来。

李玄神色一肃，上前解下竹筒，取出一卷帛书。展开一看，竟是师父老子的手笔：

"玄儿见字如晤。为师将于三日后在华山之巅讲道论法，特邀你元神前来一叙。山高路远，肉身不便，可施展出窍之术。切记七日之内必须返魂，否则魂魄难归。"

李玄读罢，面露喜色。师父亲自相邀，这是莫大的荣幸。他转身对杨子真道："师父召我去华山论道，我需元神离体数日。这期间还望师弟照看我的肉身。"

杨子真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恭敬道："师兄放心，子真定当尽心守护。"

李玄点点头，对这位师弟他向来信任。他走入岩穴，在石床上盘坐好，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纸贴在胸前，又点燃三柱清香插在床头的香炉中。

"师弟，我元神离体后，肉身如同熟睡，万不可移动。香炉中的香不可断绝，若七日内我未归来，便点燃这张符纸。"李玄从袖中取出一张金边符纸交给杨子真，"切记，七日为限。"

杨子真双手接过符纸，郑重道："师兄放心，子真记下了。"

李玄满意地点头，随即闭目凝神，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只见一道清气从他顶门冒出，在空中凝结成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形，只是通体透明，如烟似雾。这清气人影朝杨子真微微一笑，便化作一道流光，向西方飞去。

杨子真看着床上如同熟睡的李玄肉身，那张俊美的脸庞在香雾中显得格外安详。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嘴角微微上扬。

"师兄啊师兄，你总是这般信任他人..."他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几分讥讽，"这次华山之行，恐怕你要失望而归了。"

李玄的元神飞越千山万水，不过半日便到了华山。只见峰顶云海翻腾，霞光万道，老子早已端坐在一块飞来之石上等候。他须发皆白，面容慈祥，手持拂尘，一派仙家气象。

"弟子拜见师父。"李玄元神落地，恭敬行礼。

老子含笑点头："玄儿来得正好。今日邀你前来，一是论道，二是有一桩机缘要予你。"

接下来的三日，师徒二人在华山之巅谈经论道，说玄讲法。老子将《道德经》中的微言大义一一剖析，李玄听得如痴如醉，道行又精进不少。到第四日清晨，老子忽然说道：

"玄儿，你可知为何为师独独召你前来？"

李玄恭敬道："弟子愚钝，请师父明示。"

老子望向远方云海，意味深长地说："修仙之路，重在修心。你天资卓绝，道法高深，却有一劫未过。"

"劫数？"李玄心头一震。

"不错。"老子转身直视李玄的元神，"你可知这世间最厉害的劫数是什么？"

李玄思索片刻："莫非是天雷劫、阴火劫之类的天地大劫？"

老子摇头："非也。最厉害的劫数，来自人心——尤其是你最信任之人的背叛。"

李玄愕然："师父是说..."

老子却不直接回答，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根乌黑的铁拐，递给李玄："这根铁拐乃昆仑山万年寒铁所铸，今日赠予你。记住，无论遭遇何等变故，道心不可移。"

李玄虽不明所以，还是恭敬接过铁拐。说来也怪，那铁拐一入手，他的元神竟感到一阵暖流涌入，比之前凝实了许多。

"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老子轻挥拂尘，"记住为师的话：形可变，心不可变；貌可改，道不可改。"

李玄拜别师父，元神化作流光向东飞去。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砀山那边似乎出了什么变故。

就在李玄元神离开的第六日，砀山岩穴中突然冒出了滚滚浓烟。杨子真满脸黑灰从洞中跑出，大声呼救："快来人啊！失火了！"

附近修行的几个道士闻讯赶来，七手八脚地扑灭了火势。待烟雾散去，众人进入岩穴，只见石床已被烧得焦黑，床上李玄的肉身更是化为焦炭，面目全非。

"这...这可如何是好？"一个年轻道士吓得脸色发白，"李师兄的元神还未归来啊！"

杨子真捶胸顿足，痛哭流涕："都怪我！我不该在岩穴中点燃那么多灯烛...一阵风吹来，帘幕着火，转眼间就...我拼命想救师兄肉身，可是火势太大..."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李玄在道门中地位颇高，如今肉身被毁，元神归来无处依附，岂不是要成为孤魂野鬼？

"快！快按李师兄交代的，点燃那张符纸！"一个道士突然想起。

杨子真却摇头惨然道："符纸...符纸也在火中烧掉了..."

众人陷入绝望，只得在岩穴前设下法坛，日夜诵经，希望能指引李玄的元神找到归路。

而无人注意到，杨子真转身时嘴角那一抹得逞的冷笑。什么意外失火，全是他精心策划的阴谋。他嫉妒李玄已久，这次终于找到机会毁其肉身，断其仙路。

第七日黄昏，一道流光自西而来，在砀山上空盘旋。李玄的元神感受到肉身召唤，却怎么也找不到准确的方位。往日那种血肉相连的感应，如今竟消失无踪。

"奇怪..."元神状态的李玄心中不安愈发强烈。他降低高度，终于看到了岩穴前设的法坛和诵经的同门。再仔细一看，岩穴内焦黑一片，自己的肉身已不见踪影。

"怎会如此？！"李玄元神大震，几乎要涣散开来。没有肉身依附，元神迟早会消散于天地之间。

就在此时，他忽然闻到一股腐臭气味。循味望去，只见山脚下的小溪边躺着一具衣衫褴褛的尸体，看样子是个饿死的乞丐。那乞丐蓬头垢面，右腿似乎有残疾，身旁还放着一根粗糙的木拐。

李玄元神飘至乞丐尸体上方，发现此人刚死不久，魂魄才离体。他想起师父老子的话"形可变，心不可变"，顿时明白了什么。

"罢了，天意如此。"李玄长叹一声，元神化作一道青光，从乞丐的脑门钻了进去。

片刻之后，那具"尸体"的手指动了动，接着是整条手臂。又过了一会儿，乞丐猛地坐起，大口喘着气。

李玄——现在应该说是铁拐李了——低头看着自己的新身体：脏污破烂的衣衫，黝黑粗糙的皮肤，蓬乱如草的头发和胡须。他伸手摸了摸脸，触到的是高颧骨和深陷的眼窝。右腿传来一阵剧痛，显然是条瘸腿。

"这..."他苦笑着摇头，声音也变得沙哑难听。曾经玉树临风的李玄，如今成了这副丑陋模样。

他拄着那根木拐艰难站起，试着走了几步，右腿钻心的疼痛让他几乎摔倒。这时，他想起了老子赠予的铁拐，四下寻找却不见踪影。

"莫非..."他心念一动，伸手向虚空一抓，那根乌黑的铁拐竟凭空出现在手中。原来这法宝已与他的元神绑定，无论附身何体都能召唤。

有了铁拐支撑，走路便稳当多了。李玄——现在该叫他铁拐李了——拄着铁拐，一瘸一拐地向山上的道观走去。

道观门前，杨子真正假惺惺地烧着纸钱，口中念叨着超度李玄的经文。忽然，他听到一阵"笃、笃"的拐杖声由远及近。

抬头一看，杨子真吓得魂飞魄散：一个蓬头垢面、瘸腿拄拐的丑陋乞丐正向道观走来，而那乞丐的眼睛——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分明是李玄的眼神！

"师...师兄？"杨子真声音发颤。

铁拐李在杨子真面前站定，沙哑着嗓子道："子真师弟，别来无恙啊。"

杨子真面如土色，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师兄饶命！那火...那火真的是意外..."

铁拐李冷笑一声，举起铁拐指向杨子真眉心："师弟，你以为我不知是你故意毁我肉身？香炉倾倒的痕迹明显是人为，符纸更不可能那么巧被烧掉。"

杨子真浑身发抖，冷汗直流。他忽然发现，变成乞丐模样的李玄，眼神反而比从前更加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我...我..."杨子真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铁拐李却突然收回铁拐，长叹一声："罢了。师父说得对，这是我必经之劫。你起来吧，我不怪你。"

杨子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师兄...你..."

"修仙之路，重在修心。"铁拐李摸了摸自己丑陋的脸，却露出了一个豁达的笑容，"这副皮囊虽丑，却让我明白了更多道理。子真，你嫉妒心太重，这样下去难成大道。"

杨子真羞愧难当，伏地痛哭。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如此陷害师兄，对方却以德报怨。

自那以后，铁拐李便以这副丑陋形象行走人间。他拄着铁拐，背着药葫芦，游历四方，治病救人。虽然容貌骇人，但他心地善良，医术高明，深受百姓爱戴。

有人问他为何不找个好看的躯体附身，他大笑道："美丑不过皮相，何必执着？我这瘸腿反倒提醒我多关心那些残疾之人，这蓬头垢面也让贫苦百姓觉得亲近。"

又有人认出他便是当年那个俊美的李玄道长，问他是否怨恨杨子真。铁拐李摸着铁拐道："若无他那一把火，我或许至今还在意外表虚名。现在想来，倒要谢谢他助我破了这最后一层执念。"

千年之后，八仙过海的传说流传民间，铁拐李位列八仙之首。人们记住的不是他丑陋的外表，而是他那颗济世救人的慈悲之心。正如老子所言：形可变，心不可变；貌可改，道不可改。

而那根铁拐，也成了他标志性的法器，象征着即使人生路途坎坷，只要道心坚定，终能抵达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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