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欣赏|富春山居云水间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作者:陆春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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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佛溪边游览步道。 童百供图

稻香百江农民丰收节。 童百供图

富春江的支流如人的毛细血管那么多,故乡百江,浙西白云深处,没有一百条江,却有不少的溪,罗佛溪、前溪、后溪,山连山,云叠云,水接水,云水之间,像极了黄公望笔下的《富春山居图》,我不确定黄公望有没有经过我家门口,但他一定长久地在富春山里转悠过。

安禅寺

梁武帝萧衍是有才的,诗赋好,音乐绘画书法均有高深的造诣,为政广纳谏言,崇儒兴学,政绩显著。但他对佛的信念也是执着的,曾四次舍身出家。这样的氛围下,南梁全境大兴佛寺,民众对佛也是顶礼膜拜。

梁大同二年(536年),离苏州数百里的百江永济桥头,当地处士严保珎创立了安禅寺。安者,定也,安逸,安乐,安宁,安详,安闲,都是人们向往的好词,重要的是,安心。

唐朝进士徐凝来了。这一天,他从老家松溪前往分水,经过罗佛溪,见桥头有安禅寺古迹,就下船游玩。他的《游安禅寺》这样写:“欲到安禅游圣概,先观涌塔出香城。楼台有日连云汉,壑谷无年断水声。倚竹并肩青玉立,上桥如踏白虹行。伤嗟置寺碑交碎,不见梁朝施主名。”想当年,安禅寺初建,规模也不小,寺后有关帝庙,寺附近还有高楼雄塔,可是,几百年过去,这一切,似乎都被湮没了,此情此景,徐凝数声叹息,翠竹依旧青青,桥却破旧细小,寺前无僧人,有残碑,那位严姓施主似乎什么也没留下。

千百年来,安禅寺毁毁建建,死死生生,但它如一株不倒的胡杨,依旧在天地间顽强生长着。宋代何梦桂如此调侃:“一庵许大且休休,世界三千海一鸥。大地山河容不得,住持只在一毛头。”(《安禅寺》)到了元代,安禅寺依然是分水县的八景之一,分水知县尹昌敏的眼光独到,现在完全可以用来打百江的广告:“山风不动白云低,云在山门水在溪。日静老僧应入定,苍龙睡稳白云栖。”

伏虎山麓,郁郁青青的茶山脚下,我走进安禅寺。不大的三间斋堂,烟火颇盛。寺边有杂树、翠竹,还有古井。我朝古井深处探望时,背后传来朋友“‘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的吟诵,情景甚为恰当。

忽然想,眼前的衰落与古代的兴盛,都是自然演化的结果,安禅寺早已凝固成历史符号,人们久久不忘,也是因为久远的文化记忆。但所有的过往都证明,一切教人向上、向善的东西,都是美好的,会给人以力量。安如此,禅也如此。

长庚将军

长庚姓叶,是开国少将,我记事起,就听到他的传奇。后来,我读到叶长庚的传记,他因家贫,8岁就放牛割草,12岁开始打零工,有次作为脚夫去了广东韶关,就在那里参加了国民革命军。他先被编入机枪连,北伐攻南昌、南京,他升为代理排长。在江西吉安,他率本排的22名战士携2挺重机枪、8支步枪,投奔了红军。按当时红军的奖励章程,他可以获得大洋奖励,但叶长庚却拒绝奖励:我来到红军队伍是干革命的,并不是为了享受和谋利!军长彭德怀知道后,特地接见了他,叶长庚也加入了共产党。

着将军服,叶长庚威严的白色雕像伫立在纪念馆的正门中间,序厅、卓越的功绩、赤子的情怀、信仰的力量,我一一细看他60年的事迹:亲历5次反“围剿”,全程参加长征,红八军四师二团团长,湘赣军区代参谋长,晋察冀军区第四军分区参谋长、副司令员,中共七大代表,黑龙江军区司令员,十五军副军长,江西省军区副司令员,身经百战,受伤十几处,叶长庚的一生,与中国革命紧密相连。从脚夫到将军,不仅是他个人的经历,也是革命者坚持信仰的缩影,他们用自己的不凡填平了一个个苦难,铸就了人生的辉煌。

我在长庚将军第一次回乡的照片前观察良久,场面是那种早已不见的简陋,村民围着将军,将军挥着手向乡亲宣讲:全国解放了,农民有田种了,生活一年比一年好,将来我们都会过上“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美好生活。毕竟是南征北战的将军,见过世面,眼光远,懂得人生真谛。

去年春节期间,我在老家待了数日,常沿着罗佛溪往将军的老家方向走。百江这几十里的溪水,凡遇村庄,都用橡皮坝筑起宽阔的水面,溪面上还用条形石搭起锯齿形的走道。溪水虽只有1米左右深,却清澈见底,时见石斑鱼嬉戏。从远处看,随便什么人走过,都是一道俏丽的风景。溪两岸的房子,不是排屋就是别墅,比如在排前庵,这里几十幢民房都变成了七彩民宿,一下子成了网红打卡点。青山绿水间,突然多了这些多彩的符号,只觉得鲜活生动,平常的日子,流动起来了,且被赋予了蓬勃向上的意义。

其实,长庚,是一个很好的名字,金星,启明星,就叫长庚星,它比太阳出来早,又比太阳落得晚,充满着希望的寄托,人生有希望,才能行得远。

不过,将军的本名樟根,更脚踏实地。那位放牛娃经风沐雨,长成大树。而那棵大树,扎根大地,枝叶茂盛,福荫后人。

稻香樱语

刚割过的稻田,稻茬依然散发出浓郁的稻草味。稻草味很特别,有农村生活经验的人,闻起来如见往日老朋友,熟稔亲切。秋冬季,晒干理净的稻草,铺在床上,和着太阳味的棉被发出的香味,能让人一夜安眠。与稻田紧挨着的,是数座低矮而圆润的茶山,深秋的大片茶山,迸发出如春日般的勃勃生机,陪同我们的当地村委会臧书记说,这秋茶,还要采,专门出口日本。

身子不时拂过撩着人衣的茶枝,到达茶山顶的彩云亭上,我真想变成一只大鸟,立刻扑向前方广阔的田野。彩云亭,抬头望空,彩云不彩,却是由满山绿叶凝聚起来的湛蓝。仰起头,看着湛蓝,转一圈,山天相接,有飞鸟振翅而过,如坐过山车一般晕头。定睛再望,茶山脚前方,数千亩的稻田上,金黄色的稻浪拼出“稻香樱语”4个大字。“稻香”即指眼前,“樱语”呢?吴磊指着右前方说:“从这个村往山里去,两山夹着的平地中,有大片的樱桃树,明年3月,那时您再来体验,红彤彤水灵灵的樱桃生动得会说话!”这位32岁的异乡青年才俊,刚刚被任命为镇党委书记。我相信,在他眼里,眼前的青山绿水都是丰厚的财富,百江普通的山水一旦注入新的理念,就会活力无限。

沐着晚霞,我们在彩云亭泼墨,我兴致勃勃写下了“稻粱谋”三字。阔大的田野,花草固然怡人,但民以食为天,稻粱似乎更重要。为稻粱谋,并没有什么贬义,无论本义还是引申义,皆光明正大。

稻浪的尽头,靠山脚的溪边,有一片戏水沙滩,像极了热带海湾的海滩。当夜幕将其完全笼罩时,沙滩边简易舞台上的射灯发出了耀眼的光芒,乡民都赶来看热闹,平时寂静的山村,一下子变得喧闹无比,歌声破空,我乘兴吹了一首《城里的月光》,这样的夜晚,散着稻香的田野,萨克斯声的穿透力强悍如沙漠越野冲锋车,每颗心上的每一个地方,幸福充满了整个夜晚。

当人们赋予劳作以娱乐时,它带来的是物质与精神的丰裕。我感觉,我吹的每一个音符,大山都有回应,故乡水边的这个夜晚,我深深陶醉。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浙江省作协副主席、浙江省散文学会会长,第五届鲁迅文学奖得主)

责任编辑:马英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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