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有何不可 2周前 82次点击
故乡的月
城市的路灯总把月光挤得瘦骨嶙峋,今夜雨歇,我推开窗,忽然撞见一轮满月悬在楼宇间,像被玻璃框住的旧照片。恍惚间,那月光竟顺着窗沿流下来,漫过地砖,漫过记忆里的青石板路——我又站在了故乡的月下。
故乡的月是丰腴的,像奶奶刚蒸好的米糕,带着暖烘烘的甜。夏夜里,院中的老槐树把影子铺得满地都是,奶奶的竹椅就搁在树影最浓处。她总摇着蒲扇,手里的线团在月光下滚来滚去,滚成银亮的小球。"嫦娥在月宫里捣药呢,"她的声音混着虫鸣,"你看那月晕,是她晾的药纱。"我便仰着头数月亮周围的光晕,看那些淡紫色的环儿慢慢散开,像奶奶袖口磨出的毛边。
晒谷场的月是另一番模样。秋收后,场院上堆着金黄的稻草垛,月光洒在上面,像给草垛裹了层霜。我们几个孩子总爱躲在草垛后面玩捉迷藏,脚步声惊飞了草缝里的麻雀,扑棱棱的翅膀搅碎了满地月光。二柱跑得最快,草鞋踩过晒得发烫的谷粒,发出沙沙的响,月光追着他的影子,把他的裤脚染成银白。后来他去了城里打工,去年中秋回来,说城市的月光是冷的,冻得人想家。
最难忘是秋夜的月。那时桂花该开了,细碎的金粒儿缀满枝头,月光一浸,连风都带着蜜气。爷爷总爱在这时搬张竹床到晒谷场,他的旱烟袋在月下一亮一暗,烟圈儿悠悠地飘向月亮,像是要给月宫里的桂花树传些悄悄话。他说月亮是有脚的,跟着人走,走多远都能照见家门。那时我不信,追着自己的影子跑,看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又缩成一团,倒像是月亮在跟我捉迷藏。
离开故乡那年也是满月。我背着行囊站在老槐树下,奶奶的白发在月光里亮得刺眼,她往我包里塞桂花糕,说"月亮照着呢,到哪儿都不算远"。车开时,我回头望,看见爷爷还站在晒谷场,旱烟袋的火光在月色里一闪一闪,像颗不肯熄灭的星。后来我才懂,爷爷说的没错——月亮真的会跟着人走,它把故乡的影子织进月光里,走到哪,都能从月光里捞出些熟悉的物件:老槐树的叶尖,稻草垛的纹路,奶奶蒲扇上的补丁。
此刻月光正淌过我的指尖,凉丝丝的,带着故乡的潮气。我忽然听见一阵熟悉的虫鸣,从月光深处传来,混着老槐树的沙沙声。抬头时,那轮满月仿佛正从楼宇间浮起来,慢慢变大,变圆,最终漫过钢筋水泥的丛林——原来故乡的月从未离开,它就藏在每一缕月光里,藏在我每次抬头的凝望里。
风从窗缝溜进来,带着月光的味道,像奶奶蒸米糕时飘出的甜香。我知道,今夜不必寻路,月光铺的路,从来都通向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