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梦入江南烟雨醉红尘 2小时前 21次点击
当二柱把最后一捆玉米秆靠在墙上时,如血的夕阳将整个院子沉浸在一片金红色之中,那色彩浓郁得仿佛随时都会滴落。
西头的老奎爷背着个破旧草筐,慢悠悠地经过,浑浊的目光在二柱脸上停留了许久,嘴唇微微颤动,似有千言万语要倾诉,可最终只是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转身拐进了自家那条狭窄的胡同。这段时间,村里人的眼神就像蒙了一层毛玻璃,看似明亮,却又让人觉得什么都看不真切,那欲言又止的模样,比村里最重的石磨盘还要压人。
小兰从屋里轻盈地走出来,鬓角别着一朵刚摘的月季花,花儿开得正艳,可在二柱眼中却有些刺眼。她围裙上沾着白花花的面粉,好似落了一层霜。“我去打会儿牌,晚点回来。”小兰头也不回地抛下这句话,便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二柱只是轻声应了句“嗯”,目光追随着她那身蓝布褂子,直至在拐角处消失不见。
这半年来,小兰仿佛变了个人。起初,她只是和村里的婆娘们在代销点门口聚在一起打牌,用玉米粒当作筹码。输了钱,就蹲在墙根呜呜地抹眼泪,手里紧紧抓着那空瘪的布钱袋,嘴里还嘟囔着:“这手气咋这么差呢!”
有一次,二柱去叫她回家,远远就看见王老虎大摇大摆地走来,塞给小兰两张皱巴巴的钞票,扯着破锣般的嗓子说道:“输了接着玩,爷们我不在乎这点钱!”
小兰红着脸接过,抬起头时,眼中闪烁的光亮,让二柱心里猛地一沉。当时,二柱只当是王老虎这个村霸又在炫耀,没往深处想。可后来,小兰竟时不时掏出崭新的钞票,二柱心里不禁犯起嘀咕——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怎么可能手气一直这么好?
两个孩子在炕上睡得像小猪一样,小的嘴角还挂着亮晶晶的口水。二柱摸了摸瘪瘪的烟袋,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悄悄地跟了出去。秋夜的风凉飕飕的,吹在脸上如同小刀割一般。小兰的身影并没有朝着村东头热闹的麻将馆走去,而是拐向了自家菜地的方向。
菜窖的木门半掩着,从里面透出昏黄、如鬼火般的光。二柱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步一步贴着土墙缓缓挪动。还没靠近,就听到里面传来男人粗嘎如锯木头般的笑声。
“还是你懂事。”王老虎那油腻的声音传了出来。
“那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小兰的声音娇嗲得让二柱浑身起鸡皮疙瘩,那是他从未听过的腔调。
二柱的心怦怦直跳,凑近门缝往里一瞧,只觉得天旋地转,心瞬间沉到了脚底。小兰正半躺在王老虎怀里,那朵原本娇艳的月季花掉落在地,被两人踩得稀烂,恰似被揉碎的尊严。王老虎毛茸茸的手在小兰衣襟里乱动,嘴里还嘟囔着:“放心,不会亏待你……”
二柱只觉得浑身的骨头仿佛被抽走了,顺着墙“扑通”一声滑坐在地上。菜窖里传出的嬉笑声,像一根根针,直直地刺进他的耳朵。直到有块土坷垃从脚边咕噜噜地滚落,里面的动静才猛地停了下来。
“谁?”王老虎恶狠狠地吼道。
二柱咬着牙,站起身,一把推开门。小兰慌乱地拉扯着衣襟,脸上却没有丝毫羞愧之色,反而狠狠地瞪了二柱一眼。王老虎倒是镇定,敞开怀,一脸冷笑:“看见了?看见正好!”
二柱看都没看王老虎一眼,伸手扯住小兰的胳膊就往家走。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只有秋风在耳边呼呼作响,仿佛在呜咽。
直到进了屋,小兰才猛地甩开二柱的手,扯着嗓子喊道:“你瞪什么?要不是你这个窝囊废没本事,我至于这样吗?”
“这样”两个字,像重重的耳光,抽得二柱脸上火辣辣的。他扭头看向炕上熟睡的孩子,小闺女的辫子散开了,露出光溜溜的额头,那粉嘟嘟的小脸,是他在这世上最珍视的宝贝。
从那天起,二柱仿佛丢了魂,成了村里的哑巴。王老虎更是肆无忌惮,开始明目张胆地往他家跑。有时提着一块肥得流油的猪肉,有时扛着一袋白花花的大米,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喊小兰的名字,那色眯眯的眼神在小闺女身上扫来扫去。路过的村民撞见了,要么低着头,加快脚步匆匆走过,就像见到了瘟神;要么扭头对着墙根狠狠地吐痰,那眼神中躲闪、鄙夷,甚至还带着一丝怜悯,像一片片细小的冰碴,天天往二柱脸上砸。
小兰呢,更是愈发得意,时常对着那面破镜子,摆弄着王老虎送的红绸子,还回过头来数落二柱:“你瞧瞧人家,多有本事,哪像你,种一辈子地,都挣不来一件新衣裳给我穿!”
二柱把所有的话都硬生生地咽进肚里,像吞了一把黄连,苦得他五脏六腑都揪在了一起。他在等待,等孩子再长大一些,等小闺女能自己梳起漂亮的辫子,等儿子能背得动半篓子柴火。到那时,他就带着孩子离开这个让他心碎的地方,远远地离开,再也不回来。
可王老虎偏偏不给二柱这个机会。那天晌午,太阳毒辣得仿佛要把人烤熟。二柱正在地里弯腰浇菜,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黝黑的脸上滚落,砸在干裂的土地上,瞬间消失不见。邻居家的婶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声音颤抖得像秋风中的树叶:“二柱!快去!王老虎……他把你家丫头堵在柴房里……”
二柱手中的水瓢“哐当”一声掉进了水桶,溅起老高的水花。他脑子“嗡”的一下,撒开腿就往家跑。等他一脚踹开柴房门,一股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只见王老虎正把闺女按在柴草堆上,那肥硕的手扯着闺女的小辫,嘴里流着恶心的口水,那张臭烘烘的脸离闺女的脸蛋只有一寸远。闺女的花布衫被扯破了一角,哭得浑身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小手拼命地推搡着王老虎,嗓子都喊哑了:“放开我!爹!爹——!”
“爹!”
那声哭喊,像一把烧得通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二柱的心尖上,烫得他眼前一阵发黑。他疯了似的一把扯开王老虎,将闺女紧紧地搂在怀里。孩子的身子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后脑勺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脖子上,满是泪痕的脸上还留着一道鲜红的印子,那是王老虎罪恶的印记。
二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路狂奔回家的,只记得灶台上的菜刀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光,那光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等他一脚踹开王老虎家的门时,那胖子还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正把玩着小兰的花手绢,脸上挂着让人作呕的笑。
“你闺女……”王老虎刚开口,话还没说完,二柱手中的菜刀已经带着满腔的怒火和仇恨,狠狠地劈了下去。鲜血溅在墙上,红得如同小兰曾经别在鬓角的那朵月季花。二柱看着王老虎像头死猪一样倒下,脑子里突然闪过开春时的画面。那时,他和小兰在菜窖里藏白菜,小兰还笑着说:“今年的白菜能存到明年开春,咱一家能吃个够。”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仿佛在为这场悲剧哀鸣。清冷的月亮爬上了树梢,把二柱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个孤独的幽灵。二柱静静地蹲在自家院子里,轻轻为怀里的闺女擦着脸。孩子哭累了,在他臂弯里睡得并不安稳,小手还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月光洒在他身上,像一层薄薄的霜,透着无尽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