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18日，西北农村一个平常的冬日，太阳泛着白光，明晃晃，晒在人身上暖融融。

赵老六看了一眼躺在墙角的猫，在太阳底下伸着懒腰，看起来一副幸福的模样，他沉着脸走出了屋子，抬头的瞬间，脸变得更黑了。

四下望去，到处都是被推倒的房子，赵老六走上邻居家被推到的废墟上，站得高看得远，可惜他的眼底一片苍凉。

一条街道上到处都是断壁残垣，自己家的房子在一片废墟里显得特别突兀。赵老六重重叹了口气。

他心底一片茫然，不知道还要不要坚持，整条街道就剩他们一家，他以为自己一定可以坚持到底，那一刻心底却生出了无名的厌烦。

妻子在院子里喊了一声，赵老六默默从废墟上下来，走进自家院子。一进院子就看见摆好的桌子和早饭。

他刚坐下就对妻子说了声：吃完饭，我再去趟大队，和村上再谈一谈。媳妇没吭声，掰了块馍塞进嘴里嚼起来。

夫妻两人各怀心事，吃饭的过程没说一句话，加上周围早已没人住，树上的鸟声听起来特别清脆，，好似在树林里，而不是院子里。

赵老六神情郁郁走向村委会，这是他第四次找村委会，还是原来的目的，想要为自己的儿媳和未出生的孙子要上拆迁福利。

赵老六的儿子6月刚结婚，但是村子的拆迁签字时间截止在去年年底，当时村民签字，签一家拆一家。

赵老六就是不愿意，他说要拆迁除非把他儿媳也算上，这还不算，连带着要把他为出生的小孙子也算上。

赵老六要求毫无悬念地被拒绝。村子第一波的拆迁采取了自愿，签了字领了钱，就开始搬东西，房子会被推倒。

大家走马观花地穿梭在村委会，赵老六每天坐在自家院子里，看着来往穿梭的邻居，吐一口唾沫心里骂道：没骨气，一点钱就收买了。

他每天端着一杯茶水晃悠到三五成群的人堆里，和大家一聊天就开始坚持自己的观点：我就不拆，非要等到给我儿媳、孙子都赔偿了再说。

周围邻居讪笑道：老六，你有本事了，坚持到底。

赵老六瞪眼皱眉吐口唾沫狠狠地说：我就坚持到底，不行你们一个个都看着。

说完呷一口茶，扬起自己高傲地头，斜倪着众人，好似这个动作会让别人对他高看一眼。

村子开始拆迁之后，街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少，赵老六每天都要去刷存在感，直到去年冬天拆迁日期截止的最后一天，赵老六赫然发现，村口竟然没有一个人。

他转身的一瞬间，举目四望，一片苍夷，才发现竟然只剩他们一家，那时候赵老六还是雄赳赳气昂昂地，一副誓要坚持到底的架势。

过了拆迁截止日期，村子里的人陆续都搬走了，赵老六每天等着村委会的人来和自己谈判。

他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家的房子鹤立鸡群，拆迁一个月后，村委会的领导终于上门了，苦口婆心劝解赵老六说：政策有政策的规定，不能因为你一个人坏了政策。

赵老六才不听，他摆高自己的姿态，一副不乐意的样子说：我不管别人家，我只管我们家，我们儿子结婚晚了几个月，儿媳一定要加上，不但儿媳要加上，还没出生的孙子也要加上。

村委会领导一听就急了：老六，你不能不讲理，大家要都像你一样，这拆迁工作还怎么进行。

你要有要求我们可以满足，但是尽量在制度之内，你不能信口开河。

赵老六梗着脖子一副不服的样子：不管你们怎么说，达不到我的要求，我不拆。

村干部失望而归，第一回合，赵老六在心里窃笑：哼，跟我斗，我就不松口，看你们能怎么样。

村子里的住户越来越少，年底前，村干部又来了赵老六家一趟，苦口婆心劝赵老六，只要他同意拆迁，虽然过了截止日子，拆迁的所有福利照旧。

连奖励的2万都不少，赵老六就是不同意，黑着脸和村干部在家里吵了一架，用手半推半赶把队长和村长撵了出来。

队长走在门口，气得在赵老六家院子跺脚：你个楞娃，现在不听，有你后悔的。

赵老六吐口唾沫在地上，狠狠地说：你们打的啥主意，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早动员早拿钱，我就不信，看扛到最后谁能赢。

队长和村干部被气走后，赵老六转身进屋，冬天天黑得早，街道的路灯下是一片片废墟，整个街道没有一点烟火气。

他盯着街道望向地里，看不到头的黑黢黢，让快60岁的老六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冬天的晚上格外的长还冷。

以前在自家院子能听到邻居家的喊叫声，现在夜里只能听到远处猫头鹰的叫声，赵老六躺在炕上，心里莫名有些慌张。

临到年底，村子的钉子户不足十户，虽然情况特殊，过年该准备的东西一样不少。赵老六还在睡梦中就被妻子摇了起来：起来，没水了，停水了，你赶紧去拉水。

赵老六从被窝里钻出来，刺骨的寒气冻得人缩手，他以为是水管子冻到了一起，哐啷敲了几声，妻子瞪了他一眼说：停水了，你敲破也没用。

赵老六穿上外套往外走，不一会又回屋子，拿了一个水桶。他去村委会的水塔接水，一去就碰见了村长助理。

赵老六连忙拉住小李问：快过年呀，怎么停水了，啥时候能来水。小李一脸不屑地反问道：没给你停电就不错了，还想着来水，这是上面的命令，停水才是第一步。

赵老六还想说几句，小李一溜烟地跑了，他在背后骂了句：不要脸的货，怎么能随意停水。

说完他悻悻去接了一桶水，自己拎着水往回走。一会去就和妻子说停水了，以后吃水用水都需要去自己接。

媳妇眼皮瞬间耷拉下来。老六当时要当钉子户的时候，妻子不同意，说是给多拿多，被老六骂道：头发长见识短。拆迁一辈子都不一定能碰上，碰上了，自然要多要一些。

妻子虽然不愿意也还是和赵老六一起坚持，听到停水后，妻子脸色瞬间难看，吊着一张脸去做饭了。

家里太冷，用水又不方便，刚过完初一，儿子跟着儿媳回了娘家，家里只剩赵老六和妻子。

往年春节，村子里有锣鼓队，有舞狮队，那年春节，村子再也没有往日的繁华，赵老六在自家门口从街道东头转到西头，又从西头转到东头。

他愤愤然起身去了两公里外的镇上，镇上车来车往有了过年的氛围，可惜他无地可取，逛了一圈后，默默的走回了家。

过完春节，他以为村干部会来找他谈拆迁的事情，结果一直到出了正月，都没人搭理他。

刚出了正月，晚上和妻子正吃着饭，突然停电了。赵老六出去看，平时去看看邻居家就知道是自家停电了，还是大队停电了。

现在一片乌黑，他出去一看，路灯亮着，打开自家电箱也没发现有问题，一时只好和妻子早早脱衣睡了，第二天去大队问了才知道，远离停电了。

家里没有电，只能烧柴，点蜡。这下老六有些慌了，他希望村干部可以主动找他来谈。

只是他左等右等就是没人来主动和他谈。赵老六又等了两个月，依然没有人打理他，他开始有点着急。

去了村委会找村长，村长看见老六打了一个照面就走了，说是要去开会，有事让老刘回头说。

接连两个月，他去找了村长三次，直到最后一次见面，村长才坐下来和老六谈。村长一开口就说让老六赶紧签字。

老六面露难色要谈条件。村长开口说：你再不签字，就剩你们一两家，以后我们就不管了。

赵老六和村长不欢而散，他心里更加没底，幸运的是停电两个月后，村子又通电了，这下晚上不用抹黑了。

终于熬过了夏天，走过了秋天，又到了冬天。媳妇催着老六再去村委会谈，老六去了之后还没开口，村长主动说：你儿媳的名字可以加上，孙子的不能加。

老六还想拒绝，村长又补充道：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你可想好了。老六妥协了，说多一个人是一个人。

他签了字后问村长什么时候可以零钱。

村长看都没看说：不知道，上面啥时候通知，你啥时候去领。

老六还想问，村长起身早已走远。他回去问妻子，要不要签字，签字不知道什么时候零钱？

妻子也犹豫了，老六还想再坚持，让村长兑现承诺。

当他再次去找村长的时候，听到大家议论，村子里的回迁房停工了，因为甲方没有结清工程款。

本来今年11月份交房的，他打算签完字就搬新房，省去租房的烦恼。

如今，他签也不是，不签也不是。签字，没有拆迁款可以拿，不签字，他一家还要住到什么时候？

当了三年的钉子户，赵老六一脸惆怅，看着同村人在县城买了房子，再看看自己家废墟里的房子，他竟然莫名心酸。

再次碰见村长想要问什么时候能拿钱，村长直摇头：不知道，要拆等着。

看着村长远去的背影，赵老六低头叹气，背手转身，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一片废墟中，他的身影越来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