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吴班主的戏团近来不知从何处得了一条小蛇，引得众人来观看。要说不过是蛇，有什么好看的?只是吴班主这条蛇非同一般，是条难见的红蛇，通体纯红，蛇头间有一朱砂，而且还会流泪，颇具灵性。

吴班主得来不过几天，它却已经训练得体，能随着音律舞动，舞姿轻盈，很博看客眼球。吴班主简直拿小红蛇当做赚钱工具，不顾它一身疲惫仍要表演。

这天傍晚，吴班主满意地数着兜里的钱，才让红蛇休息，还叫戏团里的小丫头兰珠把它带回去。小红蛇累了一天，此时正蜷缩成一团，可怜巴巴的。

兰珠小心提着笼子回去，看着它的模样，心里很是同情。自打红蛇来到戏团后，都是她在照看。起初她也怕红蛇，但看到红蛇居然也会哭，也就没那么害怕，再加上红蛇性情温顺，从不伤人，一人一蛇相处分外融洽。

回到落脚的地方后，她蹲在笼子旁边说：“唉，你这么有灵性，为什么还被人捉到呢?要是你能自己跑掉该多好啊。”她肯定不能放走红蛇，要是红蛇没了，班主会打死她的。

小红蛇听到她的话，眼睛忽闪忽闪的看向她。临睡前，她怕红蛇孤单，还把自己的外衣脱给它。

已至深夜，大家都早早睡去，到处静悄悄的。这时兰珠起来上厕所，却听到低声的哭泣声，听声音就在附近。她感到好奇，就顺着声音一路找，在放笼子的柴房外停下脚步。

(二)

通过微弱的光，她在门口就看到关小红蛇的笼子里，竟然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妹妹缩在里面哭泣。她揉揉眼睛，在确定自己没看错后，她呆住不动，直直看着笼子里的小妹妹。

她发现小妹妹还穿着她的外衣，不过奇怪的是小红蛇居然不见了，她小心地走过去问：“你，你是谁?怎么会在这?”

小妹妹抬头看她，可怜兮兮地说：“姐姐，你能放我出去吗?我想回家。”

她看到小妹妹的额头上有个红点，模样伶俐可爱。她还没来得及弄清究竟发生什么事，忙开笼子把人放出来。

“姐姐你放了我，班主不会打你吗?”小妹妹问。

她不解地说：“你是人，我肯定得放了你，班主为什么打我啊?”小妹妹没再说话，径自走出门外，她一揉眼，人已经没了踪影，她回去继续睡。

第二天清晨，她是被吴班主活活打醒的，原因是红蛇不见了。她忙去柴房看，发现笼子打开，里面什么都没有。

她忙解释昨晚发生的事，可气急的吴班主哪里还听得下她的解释，狠狠将她打了一顿，还扬言道，如果她不能把红蛇找回来，那戏团也不必再待了。

兰珠父母双亡，唯一的弟弟不知所踪，亲人不愿收留她，所以把她交给吴班主养育。虽然吴班主待她不好，但起码能给她吃喝，能让她正常生活。若是不能待在戏团里，她只能流浪街头。

(三)

为了不让吴班主赶走她，她伤没好，就跟着吴班主去深山老林里，拿上雄黄粉和网，专往那些草丛茂密的地方找寻。

她一边找，一边想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明明她只看到笼子里的是个小妹妹，又没有红蛇，那红蛇跑哪里去呢?

他们在山林深处发现一个隐蔽的土丘，土丘中有好几个拳头大的黑洞，吴班主一眼便推断里面大概会有蛇，而且还是大蛇。他立即在洞口布网，一旦蛇出来，就能落入他布好的网中，任再大的蛇都不能逃脱。

随后他们躲在附近的草丛中静静观察，吴班主心想要是找不到红蛇，找条巨蟒也是不错的。此时已是炎热午后，依照蛇的习性会出洞纳凉。过了没一会，他们便听到了动静，在那个最大的洞口里有个奇怪的声音发出。

“班主，这声音怎么听着像是小孩子的?”兰珠说，她听到洞里的声音越听越像是小孩子的。

吴班主让她别出声，自己仔细听了一会，确实像是小孩子的喃呢声。不过这里连人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孩子呢?

然而他们等了许久，都不见洞里的东西出来。吴班主等得不耐烦，索性亲自去洞口看，但洞里黑乎乎的，他什么都看不到，倒是那声音听得更清楚。

他趴在洞口观察了一会，听到洞里好像有东西要出来，听声音不像是蛇的，因为他能听到脚步声。他一咬牙，想看得清楚，便脸正对洞口，看到里面那个东西离他越来越近了，他更好奇往里探。

“啊!”他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就感觉到有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往他脸上放土，还直抓住他的头发，发出“咯咯咯……”的笑声。他眼睛进了土，什么都看不到，只能胡乱挣扎往后退。

“班主，别怕，那是个小孩子。”附近的兰珠说，她看到那个洞口钻出来的，不是什么奇特的东西，竟是个才两三岁的男娃娃，全身裹着块麻布，身子肥滚滚的。

吴班主弄好眼睛后，看到小娃娃，也是一惊，他怎么看眼前的这个小娃娃都像是人啊，怎么会从洞里出来?他和兰珠同时看向娃娃，娃娃见吴班主不同他玩了，瞬间哭起来。

娃娃的哭声响彻林子，就在这时，一条小红蛇不知道从哪里爬出来，缓缓爬向娃娃身边。奇怪的是，那娃娃见到红蛇，反倒不哭，竟爬向红蛇。

吴班主一看，竟是红蛇，什么都不顾，拿网扑向红蛇，红蛇立刻被捕住，困在网里不能动弹，发出轻微的哭泣声，像是在求救。娃娃见红蛇被捕，又哭了起来。

就在此时，天阴沉下来，林子里忽然卷起一道邪风，将落叶泥土吹得满天，邪风直往洞口吹，在洞口形成一团几米高的龙卷风，龙卷风滚滚卷动，浑浊不清。

没一会，风停了下来，吴班主感觉手里的网变轻，他一看，网里红蛇已经不见，而大洞口外盘旋着一条巨大红蛇，一米多高，身子跟他大腿一样粗。

而令他们感到震惊的还有那个娃娃，他竟然窝在巨红蛇怀里，也不哭，小手摸着蛇头，还很开心。红巨蛇则伸出吓人的红信子轻舔娃娃，神情中像足慈母模样。吴班主手里的小红蛇，此刻也依偎在巨红蛇的身旁。

一大一小的红蛇，再加上一个娃娃，各自相互依偎，竟也格外和谐。

吴班主已经吓得直瘫在地，兰珠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根本无法接受眼前的场景，世上怎会有如此大的红蛇，而且又怎会有娃娃不怕蛇呢?他们看得出来，娃娃分明是把蛇当做他的亲人了，蛇也把娃娃当做自家的孩子了。

巨红蛇安慰好两个孩子后，猛地一吼，周围的杂草纷纷摇晃，它动着身子冲吴班主爬来，估计是知道吴班主想要害它的孩子，要来报仇。

(四)

吴班主根本走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巨红蛇靠近他，只见巨红蛇张大血口，露出锋利牙齿，蛇头正对着他，像是要活吃了他。

“不要吃班主!”关键时刻，兰珠猛地冲到吴班主前面护住他。

巨红蛇一愣，它身边的小红蛇也爬出来，对它摇摇头，它这才没有行动。这时候那个娃娃在地上坐着，以为大家是在逗他，就晃动双手在笑。

兰珠看去，见娃娃的手臂上有块圆形黑色的胎记，人楞了一下，随即飞快跑过去，在反复确认娃娃的胎记后，她抱住娃娃瞬间嚎啕大哭。

兰珠的举动让两条蛇和吴班主都搞不懂，吴班主怕巨红蛇会伤害她，忙叫她放下孩子离开。可她哪里听得进，还是一个劲哭。巨红蛇见娃娃被抱住，又冲她爬去，威胁她让她把娃娃放开。

兰珠抱紧娃娃不肯撒手，边哭边说：“他是我弟弟啊，他是我弟弟……”

吴班主一愣，他听兰珠的大伯说，兰珠父亲在几年前的年初就没了，而母亲在年尾背着一岁不到的弟弟上山砍柴，不幸被马蜂针死，弟弟却不见踪影，找遍整个山头都不见，人人都以为弟弟是让狼给吃了，就没再找。

“他……他怎么会是你弟弟啊?你没看错吧?”

兰珠拼命摇头：“不会的，这个胎记弟弟一出生就有，我不会记错的，我还有照片!”她从脖子上的布袋里拿出一张发黄的照片，上面是兰珠抱着才几个月的弟弟。

吴班主接过一看，果然照片里的男孩手上的胎记确实和娃娃的一模一样，而且两个人的眉眼十分相像。他不由得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该不会是巨红蛇救了兰珠弟弟，而且养育到如今大吧?

许是血缘浓于水，娃娃被兰珠抱着，见兰珠哭，他摸摸兰珠的脸蛋，说：“姐姐，姐姐。”这下子兰珠哭得更厉害了。

那巨红蛇立在原地，见姐弟相认，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既然真是你弟弟，可它好像把你弟弟当做它的孩子了，能让你把弟弟带走吗?”吴班主说，他见这么大的巨红蛇像是能听懂自己的话，想来真是有灵性的。

兰珠抱住弟弟向巨红蛇跪下：“谢谢你救了我弟弟，但他是人，不是蛇，能让我带走他吗?他是我唯一的亲人。”说罢就磕头，娃娃也学着兰珠的模样给它磕头。

巨红蛇低吼一声后，居然落泪了，小红蛇在母亲身边也跟着落泪，场面一度僵持。兰珠抱住娃娃不愿撒手，她哭，红蛇母女也哭，吴班主莫名也酸了鼻子，他之前以为动物不过是供人使唤的，没想到如此有情有义，不仅不去伤害人的孩子，竟然还能养育长大。

最后，巨红蛇看到娃娃已经累倒在兰珠怀里，它不舍地看向娃娃，随即缓缓爬进洞中，小红蛇则跟在母亲后面，同样不舍。

    吴班主连忙拉走兰珠姐弟。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兰珠守着弟弟睡觉。朦胧中，她又听到了哭泣声，她迷糊起来看，顺着声音来到门外，看到上次她放走的那个小妹妹就蹲坐在门边，手里还拿着她的外衣，不过外衣还裹着东西，鼓鼓的。

“你怎么又哭了?”她觉得这个小妹妹很奇怪，总是在晚上哭着出现。

小妹妹哭着说：“几年前我母亲在山里捡到一个小娃娃，就是你弟弟，她把弟弟带回家，就跟对待我一样对待他。我母亲视他如亲子，本想一直养育下去。”

“可我前些天出来不小心让人捕去，倍受煎熬，幸得你相救我才能平安回家。我母亲救了你弟弟，我又被你救，此乃福报相还。母亲本不想把弟弟还给你的，可一想到人蛇殊途，何况你又救了我，只能让你们姐弟团聚。母亲怕弟弟在人间会受苦，特让我来把东西送给你，请你要好好善待弟弟。”

小妹妹的话让兰珠感到奇怪，她接过包裹，低头打开，满是金光闪闪的金玉首饰，她刚想说什么，一抬头小妹妹已经不见踪影。

第二天她把包裹给吴班主看，并把昨晚小妹妹的事说来。兰珠说：“那个小妹妹真奇怪，明明是蛇捡到弟弟，她却说是她母亲捡到的，还把这些东西送给我。”

吴班主一听，什么都明白了，他们这是遇到修炼成精的灵蛇啊。“那个小妹妹，就是咱们捕来的小红蛇。”他看着怀里的包裹，感慨万千。

戏团离开前，吴班主特地带着兰珠姐弟俩去上次遇到红蛇的山林，让他们朝山林深处磕头。他们离开后，山林里忽然传出阵阵低声哭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