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白天长，到了八九点钟，天才完全黑下来。

　　清凉的晚风吹走暑气，人心也感觉没有那么燥了，我和老妈，嫂子一边看电视一边闲聊天，突然听到屋外有人喊：“香莲，香莲……”

　　香莲是我妈妈的名字，我探出头一看，伯妈急匆匆而来。

　　“伯妈”我喊了一声。

　　“小明回来了啊！”伯妈答应一声，向屋里张望，又看向我嫂子挺起的大肚子，问道：“接生婆呢？”

　　“什么接生婆啊？”我们都被问糊涂了。

　　伯妈告诉我们，她刚刚洗菜回家，经过大樟树的时候，看到一个老太太蹒跚前行，老太太提一只竹篮，竹篮里有剪刀，有纱布。

　　伯妈顺嘴问了一句：老人家，这么晚了去哪儿啊？

　　老太太说去帮人家接生。

　　伯妈问老太太帮谁接生，老太太说前门那家，大肚婆叫阿南，去年年初嫁过来的。

　　伯妈一听不就是我家吗，也没顾上做菜，就着腌菜扒拉两口饭，急匆匆地赶过来帮忙。

　　嫂子摸着肚子解释道：“伯妈，我预产期是星期三，医院床位都订好了，明天林林（林林是我哥）就回来接我！”

　　我心说这都什么年代了，医院生产有报销，几乎零费用，谁还请接生婆啊。

　　只有老妈神色凝重，看向伯妈道：“嫂子，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撞上接生鬼了啊？”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打了个寒战。我也吓得不轻，我们这边一直有关于接生鬼的传说，说是孕妇晚上绝对不能外出，不然的话，容易撞上接生鬼，撞了接生鬼，要不生出来是死婴，要不难产而死，母与子，无论如何有一个保不住。

　　我和哥在外地打工，嫂子留在农村，虽然不干活，但黄昏时候会帮忙收收鸡鸭，难道因此被接生鬼盯上了？

　　就在这时候，嫂子突然皱起眉头，轻哼了一声。

　　老妈赶紧问：“阿南，你怎么样了？”

　　“孩子闹得有点凶！”嫂子痛苦道。

　　伯妈见情况有点不对，道：“香莲，要不请魏先生过来看看吧！”

　　经伯妈一提，老妈这才省起，从抽屉里找出电话号码，借我的手机拔了过去。说明了事情的原委，魏先生让老妈查看嫂子的下身，有没有出血。

　　老妈说没有。

　　魏先生说这样的话事情还不算紧急，让我们赶紧将嫂子移去里屋， 在走廊，堂屋，以及里屋的门口各点一支蜡烛，他这就赶过来。

　　老妈和伯妈掺着嫂子进了里屋，我在外面守着三支蜡烛。我的心碰碰直跳，哪怕把电视声音放到最大，也掩盖不住。

　　屋外的风越来越冷，还带着呜呜的声音，里屋嫂子的痛呼声也越来越响了……

　　就在这时候，走廊里的蜡烛突然灭了。与此同时，一阵阴风扑面而来，仿佛有什么东西与我错身而过一般。

　　我抬眼望去，除了摇曳的烛光，什么也看不到，堂屋的烛光摇得越来越厉害，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如此坚持了两分多钟，随着一缕青烟升起，第二支蜡烛也灭了。

　　这时候，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拦在了第三支蜡烛前，怒声喝斥道：“站住！”

　　摇摇晃晃的蜡烛慢慢稳了下来，与此同时，一般阴寒气息直透肌理，我的手臂上肉眼可见地起了鸡皮疙瘩。

　　阴寒之气越来越盛，我咬牙硬挺着，不一会儿就感觉全身僵木，就要我快要坚持不住时，魏先生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粗糙的手掌搭在我的额头上，我顿时感觉额头一暖。

　　魏先生从布袋里捻出一些香灰，看似随意地往门前一撒，拉着我进屋，又迅速地把门关上了，看向我们道：“我用符灰阵拦住了接生鬼，但只拦得一时，如果子时仍不能解决问题，大肚婆危矣！”

　　我心里盘算了一下，现在时间九点过十分，离子时还有一小时五十分钟。

　　魏先生让老妈掀起嫂子的衣襟，皱起了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嫂子的肚子，在肚脐眼的左边，有一个黑点，似痣非痣，微微突起，中间如墨，周边颜色慢慢变淡。

　　嫂子忍住痛苦解释道：“一星期前，刘姨路过，和我聊了会天，还摸了我的肚子，说我肚子形状好，将来肯定生男孩，她走后，我就感觉肚子隐隐生疼，心里想着老人家满手老茧，可能刮伤了我，也没往心里去，没两天，被她摸过的地方就长出了黑点！”

　　“我怎么说你好啊！”老妈十分疼爱嫂子，此时也忍不住责怪道：“孕妇的肚子，婴儿的气门，是天缺，那是随便能让人摸的么？”

　　“刘姨家和我们家从来不合，如今我儿子娶了媳妇怀了孩子，她家两个儿子都是老光棍，娶不上媳妇，心里肯定恨死我们家了……”

　　我打断老妈道：“老妈，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救嫂子要紧！”

　　老妈一把抓住魏先生的手，眼巴巴地道：“老魏，我家老头子和你是过命的交情，你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家绝后啊……”

　　我心说老妈你这叫什么话，我和我哥哥不都活着的嘛，什么叫绝后啊……

　　说话间，就听伯妈道：“坏了，阿南出血了！”

　　魏先生扯过一旁的夏凉被扔到床上道：“别让血留在房间里！”

　　一通手忙脚乱，夏凉被被垫在了嫂子的身下。

　　魏先生看向冷汗涔涔地嫂子，沉吟道：“于今之计，只能是李代桃僵了！”说着写下了嫂子的生辰八字，又让我去村里找一头怀孕的母猪。

　　母猪可不便宜，足足五千六百块呢，以当时的行情来算，足够我累死累活干三个月的了。

　　我们全家上场，将老母猪绑在了床上。魏先生踏罡步斗，嘴里哼哼唧唧地念着什么，来到老母猪的身前，一张描金黄符拍在了它头上，想了想不放心，又画了一张，点燃了塞进老母猪的口中。

　　那边厢，伯妈扶着嫂子从后门出去，藏进了猪圈。

　　魏先生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看向我和老妈：“他家嫂子，还楞着干嘛啊，从这一刻开始，这头老母猪就是你家儿媳妇了，该干嘛仍旧干嘛……”

　　这叫什么话，什么叫老母猪就是你家儿媳妇了？

　　老妈虽然不满，却也只是嘀咕了一句，想了想试探地问：“我打热水去？”

　　魏先生脸一沉，道：“我刚刚不是说了吗？你是怎么照顾你儿媳妇的，就怎么照顾它……”

　　“那我可以开门吗？”

　　魏先生挥了挥手，不再多说。

　　老妈炸着胆子打开房门，往厨房而去。我注意到，门前的符灰，已经缺了一大块，缺口处似乎起了一股迷你版的旋风，仍有不少符灰被吸进去。

　　见我呆楞当场，魏先生踢了踢我，压低了声音道：“别让她看出异常来！”

　　“是是是”我一迭声地应着，来到床前，扑面一股闺房的香味混着猪屎味的奇怪味道，我揉了揉鼻子，手放在母猪的肚子上，想想不对，又收了回来，一脸关切地问道：“嫂子，还疼吗？好些没有？”

　　“哼哼哼……”母猪的四只蹄子都被勒得皮下出血了，愤怒地哼哼着。

　　“那个……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不……”我搓着手，一脸真诚地看向母猪。

　　就在我快演不下去的时候，老妈总算来了。要说起来，老妈比我的演技好，抱住老母猪的头，接过我递过去的热毛巾给老母猪擦脸，擦身子……

　　如此过了一会儿，就听魏先生那如闷股一般的声音响起：“来了！”

　　我和老妈同时身体一僵。

　　我偷眼望去，但见符灰已经被破开了一道缺口，我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从魏先生的目光来看，接生鬼已经进屋了。

　　当魏先生的目光移到我和老妈背后的时候，我明显听到了竹篮与剪刀摩擦的声音。

　　魏先生瞪了我们一眼，责怪我们为什么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我赶紧拧了热毛巾递过去。老妈继续给母猪擦身体。

　　从魏先生的目光来看，接生鬼已经到了我和老妈的身边，这个位置，正好是母猪的后腿，这双短又肥的母猪蹄子，真的可以骗过接生鬼吗？

　　但听卡嚓一声，像是剪刀剪布，又像是剪开了皮肉。母猪嗷嗷直叫，似乎是疼痛难忍 。不停地挣扎。老妈的手颤抖着，都快握不住毛巾了，我赶紧过去接力，冲老妈道：“妈，再去打一盆热水来！”

　　老妈刚离开，就听魏先生道：“她起疑了，你看看符是不是出问题了？”

　　我抬头望去，母猪张开的大嘴里，符灰已被全部吐出，浓稠的口水裹着黑色的符灰，粘了一床。而它额头的描金黄符，也有了松动的迹象。

　　我赶紧抱住母猪头，将黄符死死地按在了母猪的头上。

　　又过了十多分钟，就在我体力即将不支时，魏先生冲我点了点头道：“好了！”

　　我们这边忙活的时候，嫂子也生产了，伯妈一个人照顾嫂子，又是在脏臭不堪的猪圈里，艰难程度，不比我们这边好多少！

　　好在是母子平安。

　　天亮的时候，哥哥也从外地赶了回来，接嫂子和孩子去了医院。

　　第二天下午，母猪也生产了，产了十八头小猪仔，其中十七只通体发黑，早已死去多时，只有一只瘦弱不堪的小猪仔还活着，连头都抬不起来，躺在草堆里哼哼唧唧，像是随时都会一口气接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