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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路边捡了个半死不活的奶娃娃回家,她脑子坏了,成日幻想自己是宫里的公主。
我哪里会惯着她?
让她干活,教她擀面,把她粉嘟嘟的小脸晒得黝黑发亮。
有一天,奶娃娃和我拌了嘴,一气之下跑了,我遍寻无果时,宫里来了个公公。
他说,皇上宣我进宫。他还笑眯眯地对我行礼:“公主想请您当她的皇嫂。”
我把奶娃娃捡回家时,手里只有四两银子,一两用来添置冬衣,一两用于日常采买,剩下那二两,打算送弟弟骁儿去上私塾。
可郎中说,奶娃娃受了很重的伤,救她至少要花二两银子。
我寻思着,大不了今年冬天缩衣节食,不买御寒衣物便是,于是,我从枕头底下掏出银子,擦得锃亮后把它交给郎中。
郎中这才给奶娃娃拔了刀,又仔细缝合伤口,做完这些,他指着发热的孩子,叹了口气:“生死有命,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看她的命数了。”
郎中走后,奶娃娃高热不退,我和骁儿守了一夜,她也没能睁眼。
骁儿把热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翻出这几年积攒的铜钱:“阿姐,她要是醒不来,我们就买个好棺把她葬了吧。”
就在我们都以为奶娃娃要死了的时候,她熬过来了,只是孩子可怜,烧坏了脑子。
她清醒后的头一句话,便是指着我和骁儿,恼道:“大胆刁民,竟敢害本公主!”
奶娃娃说她叫玉宁,是宫里的公主,可谁家公主灰头土脸,一身是伤,还穿着粗布麻衣?
她饿了许多天,眼看小脸都瘦了一圈,我连忙给她喂面汤。
玉宁一开始抗拒得厉害,明明没有力气,却还凶巴巴地冲我喊:“你分明是想给本公主喂毒,本公主才不喝!”
七八岁的孩子哪有我的力气大?
我把面汤喂进她的嘴里后,她愣了一下,朝我眨了眨眼:“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好喝?”
她把面汤喝了个干净,舔了舔嘴角,问我:“还有吗?”
巧了,我这别的没有,就面汤多。
父母亡故后,我开了一家面摊,拉扯着七岁的骁儿长大,我做的鸡蛋面香飘十里,料还放得足,几年下来,积攒了不少回头客。
“这儿面汤管够。”
我又给她盛了碗,这次加了点面:“你家住哪,我把你送回去。”
玉宁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抱着我的胳膊,小声说:“我爹死了,娘也被坏人害了。你能收留我吗?”
我还没开口,骁儿就先一步回答:“当然可以,我阿姐可善良了。”
家中本就不宽裕,要是再养一个人,我身上的担子会很重,可面前两双眼睛殷殷地望着我。我转念一想,不就多一双筷子的事吗?
半大的孩子能吃多少东西啊?
从我嘴里省一点,也够她吃饱了,于是,我点了点头,在两个孩子欢呼中,扫兴地道:“留下可以,不过得给我干活哦。”
骁儿负责取井水、记账,玉宁帮我盛汤面端给客人,夏天的日头毒辣,把两个小孩晒得黝黑发亮。
特别是玉宁,原先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和我出了几天摊后,越来越黑,浑身只剩牙是白的了。
她是个受不得苦的性子,端碗时洒了点汤,被客人说了两嘴,便气鼓鼓地跑到我这抱怨:“本公主都屈尊降贵给他们盛汤了,他们怎么还有脸骂骂咧咧!”
骁儿会在这时取笑她:“姑奶奶,快醒醒吧。你要是公主,我还是大将军呢?”
然后在吃饭时,一边拿筷子戳玉宁的脸蛋,一边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给玉宁:“小姑奶奶,你多吃点,长身体呢。”
玉宁吃下两个鸡蛋后,这气也就消了,就在我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时,玉宁忽然在摊子上昏了过去,怎么喊都叫不醒。
郎中说,玉宁得的是贵人病,她先天患有心疾,得用上好的药材喂着才行,要不然,怕是活不过十岁。
我一听就慌了,连忙让郎中抓药。
“你可想清楚了,这药每半个月吃一副,一副就要一两银子。”
玉宁昏迷着,什么也听不见,骁儿听后咬了咬牙:“阿姐,大不了我不去私塾读书了。我给人做小工,也能赚点钱。”
我让他闭嘴,将用帕子包好的几两碎银交给郎中:“开药吧。”
玉宁喝药时很乖,她还小心翼翼地试探我:“阿姐,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你……会不要我吗?”
“说什么胡话,是还没睡醒吗?”我拧着她的耳朵。
从那以后,我出摊的时辰比原先更早,回去得也更晚。
隔壁惠芳婶子笑话我:“阿笙,你是掉进钱眼里了吗?怎么这么拼命?”
我就着烛火给玉宁缝衣服:“缺钱呗。”
可钱来得慢,花得却快,眼看着续不上玉宁的药费后,我敲响了惠芳婶的家门。
得知我是来借钱的后,一向温和的惠芳婶大发雷霆,指着我就骂:“阿笙,你是不是傻子?半个月一两银子,一年就是二十四两。为了个非亲非故的丫头片子,你要搭进去这么多钱?”
此时天气已经转凉,一阵冷风吹来,我瑟缩地拢了拢袖子,她捏着我的衣角:“就穿这点,你是要冻死自己吗?你家那丫头可爱是可爱,但就是个无底洞。钱要是借给你们,断断是要不回来的。”
说着,她扭头就往屋里走,惠芳婶说得对,我这哪里是在借钱,分明是要钱啊,我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觉得自己着实有些厚颜无耻。
我转身正准备回家,惠芳婶却抱着一叠衣服出来,手里还拎着个布袋:“我家男人在外面做长工,能挣钱,给我寄了不少银子。这些钱你收着,应该够给玉宁那丫头吃几个月的药了。旁的我也帮不了你,你把这些冬衣拿去。我的冬衣给你穿,我家两个娃娃的衣服,可以给骁儿和玉宁穿。天气冷了,别让孩子跟你冻着。”
我听后只觉得眼眶湿润,手里沉甸甸的:“婶子,谢谢你啊。”
惠芳婶将我送回了家:“咱们都是穷苦人家,互相帮衬着点也是应该。你年纪大了,也要考虑考虑自己的亲事了。”
那晚回去,我给玉宁和骁儿带了厚厚的袄子,惠芳婶把袄子洗得很干净,都是暖烘烘的太阳味道。
玉宁挑了件桃粉色的穿上,喜欢得不得了,晚上她躲在我的怀里,开心地说:“阿姐,跟着你真好,比宫里好多了”
我睡眼朦胧,含糊地问她:“成日把宫里挂在嘴边,说得像是你真去过一样。”
玉宁好像回答了,又好像没有回答,我太累了,一沾床就睡,实在记不得。
可没多久,惠芳婶家就出事了,她家男人在做工时摔倒,头着地,没了。
惠芳婶来我家要钱,她红着脸,极其艰难地开口:“阿笙,那钱原本是想送给你的。可......可我男人没了,我又不会挣钱,全指望着那点积蓄。”
她低下头,仿佛觉得很羞耻般问我:“你看,那钱.….你能不能.……”
“婶儿,我用了二两。”
我把布袋还给她:“这些是剩下的,我还没动过。那二两银子,我攒够了钱就还给你。”
惠芳婶拎着布袋,哭了出来。她对着我千恩万谢,说我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可她好像忘记了,这钱是她给我的。
明明是她帮了我,怎么反倒成了她来谢我呢?
惠芳婶愁着她家的生计,我愁着玉宁的病和骁儿的学费,光靠我卖汤面,是付不起这些钱的。
我苦苦思索了一段时日,终于想到了个好主意,我把自己给卖了,卖给城东的富商张家。
张家见我干活麻利,人长得还行,便想让我给她家小姐做贴身丫鬟,他们说,每个月的月例就有一两银子。
张大小姐出手阔绰,常给下人分赏钱,这样算下来,堪堪够玉宁的药费,而且张家有自己的私塾,下人的孩子也能旁听,骁儿上学的事情也有了着落。
美中不足的是,张家签的是死契。
我回去后和两个孩子说,以后不出摊了,骁儿正掬了棒井水洗脸,听后抬头问我:“阿姐,怎么了?”
我状似无所谓地道:“开面摊太累了,我寻思着换个生计。刚好张家在招丫鬟,我准备过去。”
玉宁舀面的手一顿,愣愣地看着我:“阿姐,你要去做丫鬟?”
“对啊。”
我用帕子给她擦干净脸:“做丫鬟好嘞,不用起早贪黑熬汤出摊,我一过去就是大丫鬟呢。”
玉宁睁大了眸子:“做丫鬟有什么好?主子要骂便骂,要打便打。阿姐,你怎么能去干这种活?”
我哑然失笑:“你这话说的,旁人都能做,我有什么做不得的?”
“不行!”
玉宁的情绪很激动,脸色涨得通红:“那是要伺候人的,夜里还不能着家。阿姐要是去了,我想见你一面都难。咱们这样过日子不好吗?阿姐你要是累,那我和骁哥就多干点活,或者我少吃一点也成。”
我摇了摇头:“玉宁,主要是咱家现在缺钱。”
“没有钱,我们可以一起挣啊!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起不行吗?”
玉宁连面都顾不得吃了:“阿姐,我是不会让你去做丫鬟的!”
我闻着炉子里传来的药味,莫名有些心烦,玉宁不知道,我已经选了一条稍微好点的出路了。
本来城西的木匠想娶我为妻,他年纪颇大,但家境殷实,说我婚后照顾他一家老小便好。
我没答应,去做丫鬟,至少我还是在用自己的双手挣钱。
“够了,别闹了。”
我闭上了眼,将药端到她的面前:“我是在通知你们,不是和你们商量。”
“阿姐,钱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你现在连我和骁哥都不要了?”
她气急之下,失手打翻了药碗,墨色的药汤流了一地,一股难闻的刺鼻味充斥着整个房间。
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一两银子,没了。
我没再理她,有些疲惫地合上了房门,她「砰砰」地拍门,气鼓鼓地说:“阿姐,你是本公主的家人,怎么可以给人做丫鬟!”
还是骁儿拉住了她:“阿姐她是走投无路才这样的。”
骁儿终究将实情告诉了她:“宁儿妹妹,你这病太烧钱了,阿姐她也没法啊。”
我原以为玉宁知道原因后能消停点,结果第二日,骁儿慌慌张张地跑来,说玉宁不见了。她只留了张字条:「本公主绝不拖累阿姐。」
这奶娃娃,是闹离家出走?
我和骁儿立刻兵分两路寻她,走遍了大街小巷,连茅厕都没放过,可怎么也没找到人,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我的心突突直跳。
后来,我是被惠芳婶拽回去的。她揪着我的衣服:“阿笙,不得了咯,宫里来了个太监,就在你家门口嘞。”
我莫名其妙地跟着惠芳婶回家了还真是个面白无须的公公,手里拿着个托盘,上面盖着帕子,瞧见我后,他掀开帕子,露出一盘子的黄金。
“皇上感激您照顾玉宁公主,这些是赏您的。”
我呆呆地看着他。他的嘴一张一合,说的明明都是人话,拼凑在一起我却听不懂了。
“公主希望您当她皇嫂。皇上宣您进宫,想当面问问您,可愿入宫为妃?”
我被金子晃花了眼,茫然地看着公公,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我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玉宁平安,那真是太好了。
她是宫里的公主,吃得起昂贵的药,再也不用担心活不过十岁了。
见我久久没有言语,公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阿笙姑娘是被这泼天的富贵惊到了吧。还愣着做什么,快随咱家进宫啊。”
我以为皇上高高在上,难以接近,可温筠身着玄色长袍,听见脚步声后侧首回眸,朝着我微微一笑,拱手致谢:“多谢阿笙姑娘救下朕的妹妹。”
他生得好看,眉眼清俊,像是从话本子里走出来的人,说话时眼眸弯弯,盛满了笑意,不像是九五之尊,倒和青山学院里的书生没什么两样。
我闪身避开,支支吾吾地说:“应、应该的。”
“阿姐!”
玉宁不知从哪来角落跑出来,紧紧搂住了我的腰:“阿姐,我回宫了,你也入宫陪我好吗?我想请您当我的皇嫂!”
我被吓得说不出话,连忙捂住了她的嘴。
可温筠却丝毫不恼,还摸了摸她的头:“玉宁从小没有母亲,身边除了朕也没什么亲近的人,难得这么喜欢你。”
他微微低头,凝视着我的眸子,认真地问我:“阿笙姑娘,你可愿入宫为妃?”
入宫为妃?
我虽不了解皇宫,可也听过许多传闻,都说君恩如流水,今日爱你娇嗔,明日喜她洒脱,可厌倦之后,娇嗔就是做作,洒脱成了无德。
于是,在两双期待的目光下,我缓缓摇了摇头,跪倒在地:“多谢皇上垂怜。可民女蒲柳之姿,不堪做皇上妃嫔。”
我话音刚落,玉宁眼里的神采一下子便熄灭了。她想说些什么,温筠却按住了她的手,没让她说出来
“公主,我也不去张家做丫鬟了。我会继续支小面摊,你若是想吃,只管找我便是。在我这里,面汤肯定管够。”
温筠叹了口气,伸手将我扶起,玉宁瘪了瘪嘴,垂着头,坠满珍珠的绣鞋越来越湿。
她抽抽搭搭地吸着鼻子:“阿姐,宫变那日,皇兄给我换上粗布麻衣,要把我从地道送出宫去。可我还是被人发现了。”
“他们往我身上扎刀,我痛得闭上了眼。其实那时我是清醒的,我知道自己被遗弃在路边,也知道很多人从我身边经过。有的说我晦气,有的说我可怜,可没有一个人把我捡回家,给我花钱治病。”
“我一点点绝望,昏了过去。我以为我要死了,可我再次睁眼时,却在阿姐的床上。一盏昏黄的油灯燃着,阿姐伸手给我递了碗全世界最好喝的面汤,骁哥托腮在旁边朝着我笑。”
她越说越是哽咽,紧紧着我的袖子:“阿姐,我舍不得你和骁哥。你不肯入宫,那我就出宫行吗?我让皇兄按时送药过来,保证不连累你。我继续帮你盛面汤,骁哥要去念书的话,我还可以帮你记账、打水、洗碗。”
看着温筠渐渐蹙起的眉心,我知道,这事自然是不可能的。
“骁儿要读书,你也要上学呀。”
我连忙帮她擦掉眼泪。可她的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一样,怎么也止不住。
玉宁没有朝我发脾气,却在生温筠的气,她蛮横地朝他恼道:“都是你!我叫你给我点钱,把我送出宫去。你偏要将我扣下,还骗我说能让阿姐入宫。”
她踮起脚捶着温筠的心口,又是气又是难过,温筠一脸无奈,单手握住了她的双腕,用指腹抹掉她的眼泪。
然后,求助地看向了我,半是商量半是哀求:“阿笙姑娘,若是入宫为女官的话,你看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