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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晴宇姑娘 1年前 203次点击

一 ·

 

我游历至陵川的时候,正巧赶上上元节。街市上华灯千丈,宛如一条地上的星河,与天上的交相辉映。人声鼎沸,暗香浮动,一片繁荣的盛世景象。

我惯爱清闲,随便捡个了偏僻的茶楼,打算喝喝茶消磨时间,不料刚一坐下,便听见一声醒木拍案的脆响——原来是我正对面的酒楼上,有说书人开堂说书了。

他的声音也如那块醒木一般醒人嘹亮,他娓娓道来一段开场白:“各位父老乡亲,各位兄弟姐妹,这前朝许丞相是何许人?且听我细细道来——”

想来无非是些前朝旧事罢了,我兴致缺缺,不打算听下去。

这时小二来上茶了,他上完茶,瞟了一眼对面正热闹的酒楼,弯腰对我道:“这许丞相女儿的故事,真是十分不赖,出了奇了,听多少遍都不会腻,客人若无聊,可以在此听听,保证不会让您失望的!”

“哦?”我放下将将喝了一口的茶。

而对面酒楼的说书大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 二 ·

 

传闻前朝许丞相,献良策于帝前,除奸佞于君侧,是千古难得之良相。

然而,就是这样贤能清白的人,一生却有一个洗不去的污点——那就是他在永安元年错判的一桩冤案。

当时前朝鼎盛,军火军粮皆足,许丞相与一众文官都属于激进派,主张帝王宣战别国,一统天下。

陆家的小将军陆成文,当时驻守边关,屡战屡胜,本就有功高震主之嫌,帝王发战别国,他却始终不肯派一人一马前往援助。

帝王震怒,更忌惮他拥兵自重,许丞相又道此时正是发兵的关键时刻,不可留有后患,竟提议杀死陆成文,以绝后患。帝王本就疑心重,加之当时也有其他可用之将,犹豫再三,还是派人毒杀了陆成文。

后来,帝王大败,前朝自此元气大伤,弓弩终究敌不过别国研制的大炮。

军中有将士为陆成文翻案,当时陆成文曾深入别国内部,获取了别国已经研制出大炮的一线情报,知其威力巨大不可敌,且尚未找到破解之法,所以才按兵不动,不想增加多余的伤亡。可他发向京城的情报竟被别国奸细拦截,才被许丞相等人误会为想谋反。

至此,真相才大白于天下,许丞相在此之后,也一改激进的作风,辞去相位,告老还乡。

可都说因果报应,循环不爽,真相大白的同年,许丞相之妻生下一个女婴,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女儿,长得玲珑可爱,却在右眼皮底下有一颗红痣,而双目竟天生全盲。

她降生的那一天,六月飞霜,正如陆成文死的那一日一样。

· 三 ·

 

许知言从小就不知道世界是什么颜色,她的世界只有一片茫茫的黑色。

只是从她出生起,她就能听到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呢喃,起初她不知道在讲什么,等大了一些,她才听清这些呢喃——

“我是将,睚眦必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许丞相,这份仇我记着。除非我魂飞魄散,否则你唯一的女儿将永远不见光明。”

许知言害怕极了,她告诉爹爹娘亲这件事,娘亲只是抱着她哭,嚎啕着“我可怜的女儿呀!”而爹爹也只是长叹一口气,埋头念叨着“当年确是我的错,可我们家已月月祭拜你,难道还不肯放过我的女儿吗?”

许知言当时只有六岁,连这个世界都看不到的她,更不能了解爹爹娘亲说的是什么了。

她只是感觉,自从她告诉了爹爹娘亲后,这个声音好像变本加厉了,竟然开始在她耳边讲鬼故事了!

“呜呜呜……别讲了,别讲了,大哥哥……我害怕……”泪水糊了许知言满脸,她攥紧小被子的手更是布满了冷汗,她把被子拉高,只露出一双眼睛,向黑暗中她看不到的那个魂魄哭诉道。

“你叫我什么?”陆成文声音冷漠。

许知言还抽噎着:“呜呜……哥哥——大哥哥——你,你的声音是言言听过最好听的,可是为什么要跟言言讲鬼故事?”她奶声奶气地说。

陆成文被气笑了:“不许哭,还有,不许再叫我大哥哥。”

“那我叫你什么?”女孩的眼睛里没有疑惑,只有无神。

“叫我……陆将军。”像是遗漏了什么,陆成文又补充道,“哭没用,我会继续吓你的。”

可是后半夜,他的声音却再没有在许知言耳畔响起了,许知言一觉睡到了天亮。

· 四 ·

 

自从六岁晚上那场短暂的交谈后,许知言几乎就没有和陆成文说过话了。

她双目失明,只能困于闺阁,连看书学习都要靠下人传诵,有时候她正专心致志地听别人讲书,陆成文就会突然冒出来,冷冷地叫一声她的名字,吓她一大跳,然后又恢复沉寂,怎么问都不出声了。

就这样一直循环往复,一直到了她十六岁的一天。

她仰头,目光却没有聚焦,像一个没有生机的瓷娃娃,主动跟陆成文说:“陆将军,你在吗?那个……我查过了的,这其中是有误会,你的那封情报并没有寄到京城……”

“可那又怎样?是你爹说要杀我,他这个昏官,我只是报仇而已。”陆成文声音十年如一日地冰冷。

许知言只默了一会,便轻声说:“好,那我愿意赎我爹的罪,瞎一辈子。你别生气啦,好不好?”

陆成文一时噎住了,女孩的话轻柔得就像猫咪的爪子一样挠了挠他,可也像一粒小石子投进河里,有些异样的感情在他心中泛起涟漪。

他猛然扭头,压下所有。

· 五 ·

 

春到南楼雪尽,惊动灯期花信。

又是一年上元节,可是前朝已国力倾颓,连年征收赋税,百姓苦不堪言,是以就算如此良宵佳节,街上也人烟稀少,户户大门紧闭,只有几处小摊小贩在叫卖,生意也十分惨淡。

可饶是如此,许知言还是十分期盼上元节的到来,或许正是因为她看不到现实,才能相信那些书中的美好吧。

出了门她就十分激动,屏退了跟着的仆从,自己拄着一根盲杖,小心翼翼地向前挺进。

“许知言。”陆成文又冷不丁叫她的名字。

许知言已经见怪不怪了,“怎么了?陆将军。”

陆成文嘲讽道:“你可别摔了。”

小姑娘只莞尔一笑,仰面道:“谢陆将军关心。”

“哼。”

虽说陆成文惯爱摆出一幅冷冰冰、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可在许知言来到一座破旧的庙宇时,他还是适时地提醒她:“要下雨了,进去。”

“嗯,好。”许知言微笑应道,摸索着走进了庙宇,“陆将军不用担心,等会儿小红小翠会来找我的,她们都带了伞。”

“谁担心你了。”

许知言只是笑。

许知言坐下来,抱着膝歪着头问道:“陆将军,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呀?”

“满城风雨。”

“……”许知言继续追问,“不是,是上元节,是什么样子的呀?”

陆成文一时沉默了,他记得以前的上元,总是花灯似海,游人如织,可如今……

他勾唇,轻嘲了一声,“嘁,那皇帝,也是个昏君,若是像我一样按兵不动,兴许不会有今天。”

许知言领悟了,她道:“但是你死得也太干脆了吧,若是我,我一定会据理力争,就算杀到京城,也不会让他出兵,我管世人怎么看我,百姓今后不受罪才是真。”

“哈哈哈——”陆成文肆笑起来,这是许知言第一次听到他笑,“你这个小丫头,竟然还有如此见地。”

“小丫头怎么了?若我是男儿,我也要上阵杀敌去!才不要被困在一间房子里!”

陆成文目光灼灼地凝视着许知言,只是许知言看不见。

“许知言,你知道吗?我父母去世得早,给我取这个名字呢,本想我当个清闲文官,逍遥一生,可我偏不,我偏要去驰骋沙场,打风风光光的胜仗。”

听着这话,许知言仿佛真的能看见一位久经沙场的小将军,落拓不羁地朝她笑着。她不禁红了红脸,轻咳一声。

陆成文轻笑一声,目光落在庙宇内破败的观音像上,内心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 六 ·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说书人戛然而止,而我意犹未尽。

桌上茶水只动了一口,全是我入了迷的象征。

我不禁想,那后来呢?陆成文是决定让许知言看见了么?可是那样做的话,他们怕是也难得圆满的结局啊。

我轻轻叹了口气,下了茶楼。

“啊,对不起!”

我想这个故事想得太入迷,竟不小心碰到了对面的行人,直到这声音一出,才将我惊醒。

我抬头,原是一个满脸慌乱的姑娘,长得很秀丽,右眼皮底下有一颗红痣,一双眸子在花灯光芒的映照下显得很清亮。

而她身侧,有一个叼着狗尾巴草的俊美少年,正牵着她的手。

我良久才回过神来,对她道:“哦……没事的,没事的。”

那姑娘闻言就笑了,“那就好!”又转头对身侧的少年说,“小将军,前面有猜谜语的小摊,我们赶紧去吧!”说着就牵起少年跑走了。

徒留我在原地,如梦非醒。

许小姐和陆将军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我在花灯上题了这句话,放飞到高空,算是圆满了他们的结局。

然后我笑笑,继续我游历天下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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