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在我的故乡豫北农村，开始流行进城打工。故乡柳村的一些能人，先前在我们本地开办过砖窑厂，烧制建筑用的砖瓦，在这方面有比较丰富的经验。

后来砖窑厂由于经营不善，大多都破产了，他们便纷纷选择去江南地区打工，主要是在江苏省的南京、苏州附近的一些砖窑厂，开推土机或从事制坯。几年下来，几乎每个人腰包都撑得鼓鼓的，颇挣了一些人民币。

当然，其中也有没挣到钱的，柳村前街绰号“恶人”的李二虎就是最典型的一个。

这个李二虎，自小就娇生惯养、好吃懒做。年岁稍长，又迷上了赌博打麻将。不但在老家赌，到南京打工也赌，因此他每月的薪水收入，常常是入不敷出，经常借债。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柳村后街人刘庆同，和李二虎是发小，是一位憨厚老实的农民，善良勤劳。2000年，刘庆同由发小李二虎介绍，去南京一家砖窑厂开挖掘机。由于他踏实肯干，颇挣了一些钱。手头宽裕以后，刘庆同特别感激自己的引荐人李二虎，经常请李二虎喝酒吃饭。

祸根也就在这时悄悄埋下了。

有一次喝酒，两人都喝高了。李二虎就趁着酒酣耳热之际，装模作样落下泪来，提出正上大学的儿子没钱交学费，让刘庆同借给自己三千元渡过难关。

当时，刘庆同虽然早就知道李二虎在这方面名声不好，借出去的钱有可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但架不住李二虎貌似情真意切声泪俱下的哭诉，又感念于他是自己的发小与引荐人，脑子一热，便当场应承了这件事。

后来，李二虎接过刘庆同的钱后，还当场信誓旦旦立下誓言，许诺这笔钱自己到年跟前，亦即当年春节以前，就会完完本本还给刘庆同。

孰料到了2000年的春节，大年三十的晚上，李二虎喝多了酒，醉醺醺地提着二斤点心果子到了刘庆同家。刘庆同很高兴，以为是李二虎来如约还钱，忙让妻子再炒菜热酒招待他。

没想到酒席上李二虎不但只字没提还钱的事，还故伎重演，又一次声泪俱下地哭诉自己过年走亲戚都没钱，想让刘庆同再借给自己两千块钱。

事已至此，刘庆同才终于明白，自己一片好心，算是养了个白眼狼。便毫不客气，当场拒绝了李二虎的无理要求，结果酒场上闹了个不欢而散。

李二虎还借着酒劲，临走的时候骂骂咧咧，说只要刘庆同以后不再借给他钱，以前他欠刘庆同的钱也将从此一笔勾销。

这件事以后，李二虎又回到江南打工，在窑厂上再见到刘庆同，果真不再搭理了，也只字不提还钱的事。刘庆同有苦难言，两家人，从此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刘庆同虽然老实，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

他知道李二虎之所以不鸟自己，是因为他们刘家在柳村是单门独户，他膝下也只有一个出嫁外地的女儿，和一个未成年的儿子。

而李家在柳村是大家族，李二虎弟兄五个，他排行老二。其中的老五李全多虽然个子不高，但属于麻秸秆脾气，性子上来就爱耍菜刀，天不怕地不怕，是有名的二杆子，谁也惹不起的主儿。

心知肚明，但刘庆同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一想起这件事就独自关起门来喝闷酒。大家也都没想到，这股子怨气终于在2003年的那个除夕之夜爆发了。

那个令所有柳村人难以忘记的夜晚，其实原本和别的除夕之夜一样平淡无奇。

刘庆同夫妇和儿子刘大勇吃过年夜饭后，又不由得想起了三年前的那桩旧事，酒精上脑，不由得又一次失声痛哭。

儿子刘大勇虽然尚未成年，但长得人高马大，血气方刚，看到父亲的窝囊劲再也忍不住了，从厨房里拎把菜刀就要到后街找李二虎拼命。要命的是，刘庆同当时脑子一热，仗着酒劲，竟也相跟着去前街找李二虎算账去了！

俗话说得好，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李二虎虽然霸道，但听到刘庆同和人高马大的儿子一起穿越大半个村庄，拿菜刀死命砸他家的门，也实实在在后怕了，把大门从里面插上，任由他们父子俩在门外叫骂，大气也不敢出。

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命该如此吧！李二虎在家躲避的档口，和他家一墙之隔的五弟李全多忍不住了，也拎把菜刀从大门里跳出来，与刘家父子对骂。没提防竟被眼明手快的刘大勇一把夺过了菜刀，挥刀吓唬李全多，说不关他的事，让他回家。

孰料李全多向来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登时把脖子一横，朝拿刀的刘大勇迎了上去，高声叫骂：“小兔崽子，借你仨胆儿，看你敢砍砍老子试试！”

怒从胆边生的刘大勇从骨子里其实也是个硬茬，趁着酒劲，他一刀砍了下去，正砍中李全多颈部大动脉，血一溅多高，溅到了他家院门外高高的电线杆子上。李全多长嗷一声，当场气绝身亡！

那夜极其恐怖，故乡柳村的农人许多都听到了李全多临死前的那声惨嚎……

当时，李二虎之妻听到其弟的惨叫，出门查看，被杀红眼的刘大勇一刀砍中嘴巴，鲜血直流，忙跑回家使劲顶住院门，方捡回一命。

刘大勇一见出了人命，抓紧与父亲刘庆同回家，匆匆收拾了家中的细软，开辆三马车载上父母，沿濮台路逃之夭夭，从此杳如黄鹤……

六年后，警局摸排线索，根据一个与刘大勇姑姑家联系频繁的电话信息，在山东烟台把刘大勇及其父抓获。此时刘大勇已在烟台娶妻生子，俨然一大家子人了。

因刘大勇杀人时未满十八周岁，未成年，获无期徒刑，后又减刑为十五年刑期，听说至今仍在新乡监狱服刑。

李全多之妻，在其惨死后，已改嫁他乡。留下一个儿子拴柱，在乡下与年迈的爷爷相依为命。

恶人李二虎在血案发生后，整日惶惶不可终日，不几年也得病去世了，死时还不足六十岁，未到花甲之年，凶手刘大勇被抓获的场面当然也没看到。

可是，这世界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呢？！

行文至此，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