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之旅》隐藏变量：历史中的事实该怎么找？

4 翩若惊鸿 1个月前 67次点击

隐藏变量：历史中的事实该怎么找？

这一期，我想跟你说说，这个节目在叙述策略上的一个追求。

本质上，《文明之旅》节目就是我个人的一个知识脱口秀。当然将来会有变化。具体怎么变化？我后面会跟你说。

但是现状就是，它是我个人的一个知识脱口秀。那就要受到一个强力的限制，是什么？就是我这个人，我的能力、学识、讲述风格就是这个节目的硬约束。短期看，我这个人反正就这么大本事，虽然我也会成长，我也在学习，但我今年 51 了，成长没有那么快。如果一个观众就是烦罗振宇这个人，一听我讲话就反胃，那我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问题来了，这个节目受到这么大的约束，但是我们总得有追求，它得提高品质，总不能我说成啥样就是啥样吧？这就有了一个叙事策略的问题。是什么？就是面对同样一个历史事实，我们找一个什么独特的角度，只属于《文明之旅》这个项目的独特的角度去说它。

未来 20 年，我会在叙事策略这个方面，不断的去尝试、创新。那现阶段，我的思考结果是这样的，我要更多的注意历史的“隐藏变量”。

历史当然背后有很多变量，比如说经济、人口、气候、政治制度。这些当然是变量，但是请注意，这都是摆在面上的，它不是“隐藏变量”。

所以，《文明之旅》节目要更关注历史后面的“隐藏变量”。

为了让你更加理解这个概念，我先说一个我自己的体悟。

我今年 51岁， 51 年前我出生在安徽省芜湖市，这是长江边的一个三线城市。这城市有名的东西不多，最著名的就是傻子瓜子，这些年有奇瑞汽车。反正，自打我一睁眼，就生活在那个城市了，我一直生活到 17 岁上大学才离开它。

那你说，我对于芜湖市熟悉吗？我觉得应该是熟悉的。这里的大多数街道、著名的历史人物、事件、物产我都知道。比如说芜湖是四大米市之一，从小就听这个词。特产是铁画，有两条江，有长江，有青弋江。哪里有山，哪里有湖，我一闭眼脑子里全有。所以我应该对这个城市很了解。

但是直到我 30 多岁了，有一次回芜湖老家，我站在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叫宝塔根，就是青弋江和长江的汇合处，一座宝塔的脚下，叫宝塔根，我站在那。那一天对我来说是脑洞大开，我突然想明白了，芜湖这个城市它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看 30 多岁，才知道自己老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要知道，要想在芜湖这个城市自己的疆界内部去理解它是不可能的。我们要把眼光跳出去。

跳到哪？至少你要跳到安徽省的南部，就是皖南的那一片，现在的黄山，古代的徽州那一片，你才能理解芜湖。

为什么呢？你想古代徽州那一片都是山区。徽州的物产要想出去，自古通常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从新安江往东到浙江，那第二条路就是从青弋江往北进长江。所以徽州向北的物产要出门就一定会在青弋江和长江连接的地方出现一个码头。因为要换船嘛！青弋江是很窄的一条江，小船就行。你进长江得换大船。要换小船为大船才能进长江，所以得有一个码头，这个码头就是芜湖，所以，这就是芜湖这个城市出现的那个决定性的因素。

我那天站在宝塔根，我突然把这事想明白了，可能我也笨点。你看一个城市的本质是由几百公里之外的其他的要素决定的。原来，自古以来建设芜湖的不全是我们芜湖人民，决定这座城市兴衰的钥匙，也不完全掌握在它自己的居民手里。

这就是我要说的“隐藏变量”。

后来我读历史，读的越多就越知道，在没有找到事实背后的隐藏变量之前，即使事实你全看见了，历历在目，我们对真正的事实还是知道的不多。

我再举一个例子，跟我老家也有一点点关系。

有一个很有趣的问题，问，为什么长江能够成为古代南方政权的天险？北方还要打南方，你要过长江，这好像就成为一道天险。这事你深一想，有点不对呀。你想长江中下游加起来差不多 2000 公里，北方政权想要打，哪里不能渡河呢？随便找一个地方就能渡河，南方政权通常兵源还不太够，你总不能 2000 公里沿岸都驻防嘛？你不可能有那么多兵力嘛？

所以问题来了，为什么长江能够成为天险？有趣吧。这个问题的背后就包含了一个“隐藏变量”，这个变量就是造船。

你想北方军队南征，它至少要 10 万人，那总不能靠渔船一条一条的渡到对岸。通常一条船可以渡两三个人过一趟长江，来回 3 个小时，这个渡法，你 10 万人，几个月也渡不过去，所以北方军队想要渡江必须得造大船。

那请问在哪儿造呢？你能在长江北岸随便找一个地方造船吗？

南方也是政权，它也有军队，有水师，不是吃白饭的，通常南方政权的水师相对来说就比较厉害。你胆敢在北岸找一个地方叮叮咣咣开始造船，南方的水师就能到北岸把你给敲掉。所以北方政权要南征，它必须得有一个条件，就是在长江北岸找一条长江的支流，在支流汇入长江口的地方布防，让你不敢往里走。然后我在支流里面找一个岸，把船造好，然后大军上船进长江来征伐。

你按这个条件一想，整个长江中下游地区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两个半地方。第一个地方就是汉水，汉水是长江最长的支流，也是北岸支流。所以为什么在历史上襄阳这个地方很重要？就是因为襄阳在汉水的北岸。《射雕英雄传》里面郭靖郭大侠守襄阳一守几十年，为啥？因为北方只要拿下襄阳就可以在汉水造船，然后顺江而下进入长江，南方政权就保不住，所以上游的荆州变得非常重要。

东晋和南朝，宋、齐、梁、陈四个朝代，军事重镇，一个是上游的荆州，一个是下游的扬州。荆州就是因为汉水。

那为什么扬州也重要呢？因为扬州旁边有一条人工运河，也是北岸的长江直流，叫邗沟。它也符合这个特点。你在淮泗水系里面造船，然后就通过扬州旁边的这条邗沟就可以进长江。

这是两个地方，我刚才说得可是两个半地方。还有半个地方在哪儿呢？就是我老家芜湖对岸那个地方叫裕溪口，我从小就知道那是芜湖的一个就很不发达的区，因为我小时候完全不知道它在中国历史上的意义。裕溪口当年叫濡须口，也是一条运河，叫濡须水，是巢湖通长江的运河，虽然它比较窄，所以北方政权就还有一个选择，就是在巢湖里面造船，然后通过濡须水进军长江，那所以有一个地方就变得很重要。什么地方？合肥。

今天合肥是安徽的省会，是很多高铁的一个枢纽。但是当年合肥重要，就是因为它在巢湖北岸那占住了合肥，就守住了巢湖。所以北方政权一旦占领合肥，南方政权就特别紧张。

比如说，三国时候的孙权，为什么一定要打逍遥津这一仗？逍遥津就在今天的合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曹操的大将张辽占了合肥，结果这一仗孙权还打得特别惨，十万人没有打过张辽的几千人，所以孙权这个人在历史上还落下一外号叫“孙十万”。

所以你看，如果不能回到当时的历史处境，看到造船的技术问题，这个隐藏变量，我们其实是看不懂中国历次南北战争双方攻防的那个布局的。是看不懂为什么荆州、襄阳、扬州、合肥这些重要的战略位置的重要性。

当然，任何历史事实背后的隐藏变量也绝不止一个。

比如，同样是说南北方的战争，就隋唐之前的南北朝的统一战争，为什么是北方的隋朝统一了南方的陈朝呢？

关于这一点在历史上的解释很多，说陈朝的皇帝不争气。或者说，南方的贵族政权腐败，等等。这个解释都很多，但是有一次我在北大历史系听课，阎步克老师拿出一张图，什么图？就是当时南北方的人口对比图，一看就明白了，当隋朝已经有 2000 多万人口的时候，南方的陈朝只有 200 多万人口，农耕时代，人口就是实力的标志。10: 1 的国力对比，那你当然知道，这种实力差距太大了。南方不可能有机会赢的，所以一定是隋统一陈。

你看，原来在历史大的博弈事实的背后，还有这么一个人口的隐藏变量。我那天要不是上了北大历史系的那堂课，我根本就不知道，这才是一个根本性的原因。

所以你看，我们但凡看到一个现象，我们不能满足于简单的解释，我们总得想方设法找到它背后的那个隐藏变量，这是一个特别好的读书习惯。

摩根·豪塞尔有一本书，叫《一如既往：永不改变的指南》。这本书是我偶然看到，其中有一句话，我觉得真的说特别好，他说，“研究历史的一个讽刺之处在于我们常常确切的知道一个事件是如何结束的，但是浑然不知它是从哪里开始的”。

为啥？因为开始背后全是隐藏变量。对任何现象，只要我们穷究它的起源，你就会发现我们可以推开一扇又一扇的知识领域的大门，那是没有尽头的。起源的背后还有起源，原因的背后还有原因，往往是隐藏的。

我举个例子，是什么导致了 2008 年的金融危机？

你去深层次了解了这场金融危机之后，你就会发现，我还得了解抵押贷款市场背后的原理。

那请问，是什么塑造了抵押贷款市场？你只要了解进去，你发现你必须又要去了解此前 30 年的西方市场经济的利率下降。

那问题又来了，是什么导致了利率下降？你又必须去了解 70 年代关于通货膨胀的那段历史。

那是什么导致了通货膨胀呢？你又必须了解 20 世纪 70 年代的货币体系和越南战争的后遗症效应。

那是什么导致了越南战争呢？你又必须去理解二战后西方对于苏联阵营的恐惧。

你看，这个问题可以一直问下去，所以历史事件我们可以知道它的结局，但是我们无法知道它的源头。你看任何一个话题，只要揪住不放，找到它背后的隐藏变量，我们总会有一大堆出人意料的收获。

所以在《文明之旅》这个项目当中，我会力争做到这一点，给你发掘那些隐藏变量，这会为一档人文历史类的节目打开一个创新的空间，这就是叙事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