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之旅》 观察维度:《文明之旅》看历史的新视角

4 翩若惊鸿 5个月前 117次点击

观察维度:《文明之旅》看历史的新视角

这一期,我想跟你讨论一个问题:历史事件有对错吗?历史人物有好坏吗?讨论这个问题,其实就是在聊《文明之旅》这个节目的对历史的观察视角。

后人总是站在自己的观察视角上,对历史事实做评判。但这件事对我来说就很难,我做《文明之旅》,很多事没法下结论。为什么这么说?

我举个例子:比如“官员贪污受贿”这件事。如果就事论事,不用说,这肯定是错的,是当事人的道德污点。但是,如果稍微把背景展开一点,你就会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就拿古代来说,一个官员贪污的钱都装到自己的腰包里了吗?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十万两银子全是他的?肯定不能啊。因为你能在这个岗位上捞多少钱,周围的人全清楚,你要想坐在这个位置上,钱就得拿出来分啊。上级要送,下级要送,本地的要送,过路的也要送。

清代道光咸丰年间,有一个官员叫张集馨,他写了一本书叫《道咸宦海见闻录》,里面就详细算了一笔账。他有一次被任命为陕西督粮道,管粮食和后勤,肥缺啊。但要命的是,不只是他知道这是个肥缺,大家都知道。所以,他从北京去西安上任之前,就得送礼。当时大家心里都有一本账的,你弄到这么个肥缺,大概送礼,军机处的要送多少,各部门尚书、侍郎要送多少,送来送去,还没出北京城呢,一万七千两就送完了。这钱还是借的。那你说,这钱怎么出?当然只能上任之后去贪污受贿,或者说好听点,叫“收受陋规”,从未来的收入里出。

你说不送行吗?不行。这虽然不是社会的正式规范,但这是当时官场上的默契规范。你要是不服从,就等于把自己驱逐出这个社会网络。所以,清代的那些名臣,不管是曾国藩还是左宗棠,甚至是 名声非常好的林则徐,没有不收受陋规的。

这么一说,你对那个时代的贪污受贿,是不是也有了一点“理解”?

这只是很小的一个例子。只要我们把视野拉开,把一件事放到更大的时空范围,更大的社会网络里观察,我们的判断就会出现变化。你会发现,没有简单的是非对错的结论。

对,这就是我今天想跟你说的:不做封闭性的结论,这就是我们《文明之旅》节目的一个基本特征。

请注意,不是说没有结论,而是要强调每一个结论都是有特定边界的,换一个时间和空间的坐标,这些结论就要变。

有朋友可能会说,那你做个什么节目呢?啥都没有结论,我如果看了,我的收获在哪里呢?

我自己的体会啊:学会对所有的认知对象,都不做封闭性的结论,这本身就是一种收获。

有一次,我问一位研究哲学的学者,我说,如果你给所有的哲学家评座次,你心里的前三名是谁?

他说,前三名我不知道,但是前两名我知道。一个是柏拉图,一个是达尔文。哎,这个达尔文,我们通常认为是生物学家哎,一共就俩名额,你怎么还让一个其他行业里的人挤进来占了一个呢?

他的解释很有意思。他说,其实人类观察世界,要么就是柏拉图的角度的观察,要么就是达尔文角度的观察。

所谓柏拉图的角度,就是“理念论”。简单说,就是万物都是表象,关键在于背后的那个理念,那个本质。每个具体的桌子都不一样,那当我们说“桌子”的时候说的是什么呢?是那个背后的、抽象的、本质的桌子。

我们讨论经常会冒出这种词:“你这个看法没有触及问题的本质”“你要透过表象看本质”,这就说明,我们是从心底里认同,凡事都有个本质,都需要一个结论。

这是符合人性的。因为世界太纷乱了,只要我们张嘴说,啥啥背后这个本质是啥啥,好了,世界立即安静了,我们至少可以假装,我们已经得出结论了:皇帝,就是地主阶级的总头子,王安石,就是壮志未酬的改革家,李鸿章,就是打出国际品牌的投降派。记住几个词儿,就可以让我们对世界充满控制感,多好?这就是柏拉图的角度。

但是,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达尔文,他就提出了另外一种观察事物的角度。

在达尔文之前,世界万物,大家都要追问一个本质的。既然上帝创造了狗,那总得有个基本模板吧?世界上所有的狗,虽然每只不一样,但是总有一些共同特征吧?

但是达尔文的进化论来了,提出一个石破天惊的理论:天底下没有所谓的本质的狗,每只狗,每种狗都代表了一种真实存在的生物学特征。而且这些特征,有遗传,还有变异,一直是在变化的。不要徒劳地做结论,说它就是什么,任何东西都在一点点地积累着变化,到积累到一定的程度,人类只好给它起了另外一个名字,它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东西。

你看,这是一种有别于本质主义的全新世界观:我们身处的世界就是这么热热闹闹、复杂多样、不断演化,一切都有联系,一切也都不一样。达尔文视角的价值在于,理解并且接受,这个世界的多样性,以及承认我们就是无法全面掌握它。

那我们的《文明之旅》节目,毫无疑问,是想追求一种“达尔文式”的观察方法,去理解多样性。任何一个事物摆在面前,都是带有一些标签的。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标签扒拉开,然后不断提问:

这是个好事,那么请问,它的代价是什么?这是个坏事,那么请问,它有没有可能是另一个更坏的事的替代方案?这是一个当时看来不错的方案,那么请问,在长期的运行中,它带来了什么意料之外的结果?等等。

比如说科举制度。如果要急着得出结论,可能两条也就够了:第一,科举制度让中国在古代就实现了上下阶层的流动,这是好的一面。第二,科举制度用非常僵化的考试方式,也埋没了不少人才。这是坏的一面。然后就结束了。

但是,如果我们《文明之旅》节目要说到科举制度,我就要问很多问题:比如,隋唐时期,印刷术也不普及,民间谈不上有什么人才,为什么科举制度恰恰是从隋唐时期创立的?还有,隋唐时期的科举,那么多作弊的行为,皇帝心里也清楚,他们为什么不管?还有,用试卷考出来的官员,尤其是用诗文考出来的官员,能有行政能力吗?为什么科举重诗文,而不重事务?还有,为什么实行科举制之后,官僚系统贪污腐败现象更严重了,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所有这些问题,我能给出来的,都不是最后的、确切的答案,而是各种各样的解释。每一种解释里还可以提出新的问题,无边无沿,无止无尽。

这就是我所追求的“达尔文式”的观察角度。

为什么要追求这个?因为说到底,求知不是为了回到我们熟悉的地方,而是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们对自己的期待,不是成为一个一成不变的人,而是要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话说,2003年,70岁的美国作家苏珊·桑塔格在一次颁奖典礼上说了这么一番话:

“有机会接触文学,世界文学,就是逃离庸俗的牢笼、愚蠢的学校教育的牢笼、不完美命运与厄运的牢笼。文学是进入更广阔生活的通行证。”

是的,历史也是一样的。我们要的不是什么答案,更不是什么最终答案,我们要的不过是一张“进入更广阔的生活的通行证”。

《文明之旅》节目,是我为你做的节目,也是我自己未来20年的学习计划的框架。我要做的,不是寻找什么答案,而是和你一起,进入更广阔的生活。

关键行动:《文明之旅》的选题原则是什么?

每次我说到文明要一年一年地讲,就会有人问我,每年都有事可讲吗?对我来说难题不是事情少,而是太多不知道如何选择。

它就跟我们正在生活的2024年一样,题材太多了,热门人物、新奇事件、新概念,等等。我到底要选什么来讲呢?这一期我来跟你说说《文明之旅》选题原则。

先说答案。我会更关注,历史上每一年最精彩的“关键行动”。

什么叫关键行动?我举一个例子你感受一下。

大家应该知道清朝入关之后的“剃发令”,要把汉人的头发给剃了,变成后面留一条小辫子,你别以为像清宫剧那样,只是前面剃光,当时剃掉那个头非常难看,因为留到那个头发,其实就留这么一小块,当时叫“金钱鼠尾”,大概就留一个铜钱这么大,后面一根辫子特别丑,整个头几乎是光的,那种发型。当时推行这一条是非常残酷的,有所谓“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这一说。

所有的汉人,你想保住这条命,不好意思,头就得剃了。那问题来了,满清为什么要这么干?按说,你想要统治中国,那除了武力征服之外,各项政策的目的都应该是让反抗最小化才对啊。现在搞出这么一个“剃发令”,而汉人又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轻动的文化传统,这不是主动给自己制造障碍吗?

其实这是清廷非常聪明的一种行动策略。你想,清朝入关的时候,军队人数很少的,不过十万人左右。和他们要征服的明朝相比,实在是陷入了汪洋大海。那怎么办?有效的策略是:每获得一次成功,就要巩固一次成功。让局部的胜利能够累积成整体的胜利。如果打下一个地方,很快就又反正了,招降一波人,很快就又降而复叛了,这就很麻烦。

站在这个角度上,你再来看剃发令的妙处:

如果满清军队征服了一个地方,就要求这个地方所有人剃发。只要老百姓迫于淫威剃发了,按照汉族的传统,这就是背弃祖先。是不是背叛祖先,这本来只是一个内心的变化,剃发把它变成了一种所有人都能看见的表面化的信号。更重要的是,头发一旦剃了,很长时间才能长回来,所以即使明朝的军队打回来,你也没有机会反正,说我没当过叛徒了。那既然当了叛徒,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你看,剃头发的出发点,不是对汉族文化传统的践踏,而是一种非常有效的军政策略。它其实是要让所有被征服的人,向全世界发出一个信号。这个信号还要符合以下三个特征:1.心理代价极高。发不发这个信号,要经过剧烈的天人交战。2.一旦发出,信号就清新透明不可遮掩,不给骑墙派留下空间。3.制造这个信号,成本还要低。剃发嘛,不过就是动几下刀子的事,广泛实施,难度也不大。

有了剃发令之后,满清每征服一个地方,就能巩固一个地方。而且还有一个附带的效果:所有的诈降,假和谈的策略都没法用了。后来真的就发生过一次,郑成功就曾经和清廷假和谈,要拖时间,清廷说,没问题,你不是要归顺吗?我也不急着要你放下刀枪,你就全体剃发就行。郑成功就坚决不干,那清廷就好判断了:你这是假和谈,真备战。

你看,这么一分析,就知道剃发是一种在历史上起到重大作用的“关键行动”了。它背后的思虑,比表面上看起来的,要多得多。

说回到我们的《文明之旅》节目,我们为什么更愿意选择“关键行动”作为每一期的主题?“文明”听起来很抽象,它可以是概念、观念、制度,等等。但文明的每一次具体的进步,都是由“关键行动”来推动的。

不要觉得,只有科学技术是发明,人类历史上的这些关键行动,也是需要奇思妙想和非凡决断力的发明。

比如,秦始皇统一度量衡,是为什么?有人说是为了让国内市场变得更统一,促进商品经济。可能有这个因素,但是在当时的观念下,这肯定不是最重要的因素。我见过一个解释,是为了让官僚制变得可行。

对啊,你秦始皇不是要废除封建制,大搞中央集权的郡县制吗?要是封建制,只要把地块划清楚就行了,谁的粮食谁吃,谁的人谁管。现在郡县制了,都是秦王任命的官员了,那就要发俸禄,俸禄还要有定数,还要能比较多少,还要全国统一。一年给你发一千石粮食,还是两千石粮食,朝廷虽然只用发个文件就行,但是这“一石”到底是多少?这就需要度量衡了。所以你看,统一度量衡,其实是一个关键行动,没有它,朝廷里争议,我们是搞郡县制还是封建制啊?这种观念上的争议毫无意义。因为执行不了。

在读历史的时候,我们经常能够看到这些关键行动。比如宋朝选择禁军的“木梃法”,张居正考核官员的“考成法”,科举制度中的“糊名法”等等。看着简单,其实背后都既有长期艰难的演化,也灵机一动的巧思。

我们《文明之旅》节目重视历史上的“关键行动”,也是为了向祖先的智慧致敬。人类文明的每一步进展都非常不容易,而后人因为习惯了享用这些文明成果,所谓“日用而不知”,往往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比如一说起瓦特发明了蒸汽机,很多人就拿炉子上的水壶里的开水把壶盖顶起来解释。恩,原理确实是这样,但是咱们自己做一台蒸汽机试试?你会发现,200多年过去了,一旦要真要付之行动,还是挺难的。我们低估了行动本身的难度啊。

包刚升老师有一本书叫《抵达》,是讲政治演化的。其中就提到了一个词“政治发明”。对,不仅是技术有发明,政治演化,也是需要各种发明。比如,怎么有效地建设武力系统、税收系统和官僚系统?怎么在软件上塑造统治合法性和国家认同?怎么提升国家能力?怎么有效约束掌权者?等等。今天我们看到的监察制度、考试制度、考核制度、议会制度等等,都是先人们千辛万苦摸索出来的,而这些发明的价值一点也不比技术发明要小。

记得房地产商冯仑跟我讲过一件事,他说有一次去纽约做项目,请了一个律师。这律师就跟他说,等我把文件做到和你差不多高的时候,这个项目就该做完了。为什么一个项目需要这么多文件?文件里的每一行,看似都是一些概念,其实,法律文件里的每一行字,都是因为有人吃过亏,有人翻过车,都一定是发生过什么事,后人才能总结出一条预防的规范,法律的每一条都是一个行动发明。所以,看到厚厚的、一人高的法律文件,其实每一行都是人类通过行动,通过吃一堑长一智形成的文明成果。我们生活在现代社会,其实就生活在这笔庞大的文明资产上面。

而我们《文明之旅》节目最想要做的,就是打开这笔资产的库房,向每一块宝藏行注目礼,认清它们的价值,考问它们的来处,致敬它们的智慧,给当代的行动者以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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