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一吹，锣鼓一敲，王家的子女们笑盈盈地站在大院门口，招待着陆陆续续进来的村民。瞧他们春光满面的样子，若不是那一身披麻戴孝，真看不出来办的是红事还是白事。

一个老太婆揩着眼泪，颤颤巍巍，拄着拐杖走进来，王家大儿子王大兵赶忙迎上去。

“大姨，您身子多不方便，怎么也亲自过来啦？”

大姨由王大兵搀扶着，走到屋内的主桌落了座。

“妹妹病了这么多年，也折磨够了，走了比不走舒坦。下去好好陪陪妹夫，他一个人在下面待了这么多年……我每天夜里呀，想到你大姨夫，都伤心得掉眼泪，恨不得下去陪他。姊妹五个，就剩一个妹妹，如今也走了，总觉得，我的时日也不会多了……”

大姨说得涕泪纵下，王大兵好言好语地宽慰一阵。

王家的二儿子王二兵，正坐在大院的矮椅上，跟两个发小围着打扑克。

王二兵猖獗地笑着，将四张牌狠掷在地上。

“三个二带勾，嘿，就一张牌咯！”

“娘的，炸！”

发小扔出了四张K，王二兵骂骂咧咧地把手里最后一张Q亮在地上，嚷嚷道“不玩了，不玩了”，起身要走。

“哟，二兵，你打扑克也要赊账啊。”

发小一句话惹得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王二兵没工作，常年在村里做个混子，小卖铺的账赊了一笔又一笔，也不知何时才能还上。有一天，开店的李大娘上门讨债无果，一路骂街，说以后再也不做他家的生意了。

王二兵恶狠狠地转过身来，说道，“我娘死了，你要我的钱呐！也不怕我娘带你一起下去！”

发小沾了晦气，悻悻地收拾着地上的扑克牌。

王家的小儿子王三兵正在厨房里忙活，系着围裙，两手端着案板和小碗出来了。

“让让道啊，都让让道！”

王三兵喊得起劲，将装小食的碗挨桌儿放上。村民们伸着脖子，瞅那碗里只放了半碗的花生米。

“不是，这也太寒酸了，烟酒没有也罢，怎么花生就这小半碗呢。”

“爱吃吃，不吃就滚！”

王二兵怒气腾地就上来了，朝那嘴碎的村民吼了一通。原本喧腾热闹的前院顿时鸦雀无声，那村民朝大门啐了一口，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便走，谁他妈稀罕你家那三瓜两枣！你娘生前也没见你们三个儿子这么孝顺，这人一死，倒是全回来了。咋的，回来分老太太的床褥啊？”

这话说得众人噤若寒蝉。有几个憋不住笑的，纷纷捂上了嘴。王三兵端着木案站在人群中间，脸色难堪极了。王二兵脏骂一声，拎起一把椅子就要冲上去揍那村民。那人转头一瞟，见大事不妙，一股溜烟便跑没影了。

王大兵从内屋走出来打圆场。

“哎，我娘走得着急，来不及多准备些，给大家开开胃。不过厨房里可有四笼的蒸肉，保准大家等会儿吃个尽兴！大家该聊聊，该玩玩，菜马上就好！”

众人又恢复喧闹起来，王三兵低着脑袋赶回厨房里去了。正当王大兵揩了把冷汗，正要松口气时，一个刺耳的声音从大门外传了进来。

“我今天倒要看看，今天这顿饭，谁能吃得尽兴！”

一个身材圆滚的女人，提着脏黑的围裙，气势汹汹跨进门来。只见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王大兵，摆出一副悍妇的姿态，怒骂。

“王大兵，你还要点脸吗？王大娘病了这么久，你们三个儿子可回来看过一次？这几年我对王大娘，虽然只是邻居，却像亲生女儿一样，尽心尽孝，悉心照顾。她被你们几个儿子气得闷在胸中的恶气，难得才苟且喘了这么多年。要不是我，王大娘早就死了！她生前就嘱咐我，死后，你们一分钱的遗产和田地都别想拿到，全部都留给我！你们贿赂村长，瞒着我又办了地契，真当我这几年的辛苦都喂了狗不是！”

王蓉挑了把椅子坐下，说得气愤，又忍不住流泪。

“我长得又胖又丑，这个年纪还没有嫁出去。是王大娘给了我田地，让我有地种，有饭吃。这么多年，我和她相依为命，我不嫌弃她年老病重，不能自理；她不嫌弃我无父无母，肥丑难看。王大娘一命呜呼，留给我的两亩地，却也要被你们三个无能无德的儿子夺走！你们抢走了她的所有嫁妆，家具都搬空了，大娘的家里一贫如洗。王大爷的遗产也没留下一分，如今连她最后两亩地皮，你们也要抢走！你们三个畜生，真是畜生！”

王蓉说的这些话，其实村民们都心知肚明。只是酒席之上，就算心里对王家几个儿子再怎么膈应，也不好发挥出来。经由王蓉这么一哭闹，村民们议论纷纷，对着站在内屋门前的王大兵指指点点起来。

王二兵脸色青紫，走进内屋去取扫帚，朝王蓉冲杀而去。

“滚滚滚！哪里来的泼妇，也敢在老子面前撒野！”

王二兵一扫帚挥打在王蓉脑袋，王蓉大声尖叫，抱头蹲地。村民们见状纷纷上前阻止，几个壮汉将王二兵挡在身前。

王大兵看着眼前一派乱象，咬紧牙关，朝王蓉反讥道，“你自己没有爹娘，随便抱了条大腿就认娘了？你说我娘把地留给你，可留下什么遗嘱？也没人听见看见，字条也没有，由得你在这里空口无凭！”

“谁说蓉儿空口无凭！”

一道熟悉而苍老的身影在内屋响起，众人皆吓得魂飞魄散。

王二兵浑身发抖，扫帚掉在地上，颤声道，“见，见鬼了！”王大兵吓得提腿就跑，不小心绊倒，连滚带爬到人群中间。几个胆小的村民也忍不住失声尖叫。

王三兵扶着本在木席上躺着，死去的王大娘，慢慢走了出来。

王大娘冷冷地扫了一眼被吓得屁滚尿流的两个儿子，向众人说道：

“我生了三个儿子，可怜就小儿子孝顺，虽然常年在外打工，却还是寄些钱回来。另外这两个孬肿，就是两头白眼狼！当初老二赌博，没有还债，老爷子掏空家底给他补上。老大结婚，结了又离结了又离，孙子也不留下一个，给老爷子活活气得肺病发作，憋死了！这几年在村里，只有蓉儿照顾我，我诚心诚意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决定把田地都留给他。我料到这两个孬冢儿子定要回来与她争夺，只是我不死，他们再怎么也舍不得回家来看我一眼。于是我就演了这出戏，把他们两个骗回来，另外，也是请各位聚在一起，做个见证。我的两亩地，等我死后，便留给蓉儿，我的卡里剩的几万块钱，也都留给她，一分一毫，这两个孬冢都别拿到！”

王大兵和王二兵吓得瞠目结舌，众人忍不住拍手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