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夜里伏案工作，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敲我的脑袋。

我租的是一座城中村的小平房，房子有许多年头了，家具装修都已经老化，墙漆脱落。没办法，想要安静独居，又不愿离开大城市，以我的微薄收入，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刚搬进来的几日，没有什么异常。可是最近，每当夜里，我在卧室的台灯下，执笔写作的时候，总感觉脑后壳一阵阵地敲痛。惊悚地转过头去，却空无一物，只有天花板上挂着的悬铃吊灯摇摇晃晃，亮着惨黄昏暗的光。

我与母亲打视频电话，她一见我的卧室环境，眉头紧皱，问我怎么租了个阴气这么重的地方。我问母亲何以见得，她说窗户装在背阳一面，好端端一个卧室，还装了一个黄光吊灯。灯光晦暗，照不到房屋四角，这房间角落一旦阴暗见不得光，最容易滋生阴霉晦气的东西。

我一听，确实有些道理，将这几夜我在房间经历的异常告知了母亲。母亲听闻，大惊失色。

“你明天白日里，赶紧去找街坊邻居问问，这房子以前，是不是出过人命！”

那夜我吓得失眠，辗转反侧。天光熹微，我便等不及爬下床，走出门去。天色还早，邻居大多房门紧闭，只有远处与我隔了三户人家的门前，一位老婆婆正在整理她的菜园。我客气地走上前打招呼，寒暄了几句后，就开始打听房子之前的事情。

“阿嬷，那房子之前是不是死过人？”

一听到“死人”两个字，老婆婆的神情登时阴沉下去。我对自己的失言无礼道了歉，老婆婆神色才稍微缓和，同我说道：

“我认得那家房东。二十年前，我搬到这里，那栋房子的主人非常热情，夫妇二人帮我搬行李，正好是端午节，还送了他们蒸的粽子过来。他们有一个独生女，学习刻苦认真，考上了北京的大学。父母不愿让女儿离家太远，苦苦劝说，可女儿死活不听。父亲气急了，将女儿在房间里锁了一天一夜，隔天早晨，母亲于心不忍，敲门去送早餐，如何敲门里面都不应。母亲心急如焚，叫来丈夫。夫妻二人合力将门砸开，却看见女儿已经上吊自尽……”

听了老婆婆的回忆，我大吃一惊。难怪这房子租金便宜，竟然真是一座凶宅！

“那房东夫妇后来去了哪里？”

“他们移民去了新加坡。房子交给中介出售，只是中介也怕有损阴德，不肯售卖，只肯出租。他们走得匆忙，就同意让中介长租了。”

向老婆婆道谢后，我匆匆忙忙地赶回了家。拨通视频电话，将此事告知了母亲。母亲阿弥陀佛念叨不停，一个电话将我的姨娘叫到身边。

话说我的姨娘，便是村里的巫婆。村里人婚丧嫁娶，或者有谁中邪，得了疑难杂症，都会请姨娘前去做法。我受了义务教育，从不信那些牛鬼蛇神。可如今祸到临头，见到姨娘的脸出现在手机屏幕里，我犹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姨娘救我！我被鬼缠身啦！”

姨娘两条粗眉拧在一起，直言道，“阿贡啊，我看你面色苍白，眉宇间阴气凝重，确实像是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与姨娘细细说来。”

我将夜里发生的事情，以及老婆婆的话，一五一十同姨娘说了。姨娘两条眉毛拧的更紧了，如两条粗壮的蟒蛇缠绕。

“只是因为离家上学，父亲就要逼得女儿活活上吊？此事必有蹊跷。”姨娘冥思一阵，倏地眉头纾解，像是想通了什么事情，“阿贡，今晚，你就按我说的这么做……”

我听着姨娘教我的步骤，瞪直了眼睛。

夜里，我如往常一样，端坐在书桌前，执笔写作。我向来不喝牛奶，而此时桌角，却放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我执笔簌簌写着，不一会儿，额间便沁出了冷汗。突然，后脑勺一记敲击，吓得我魂飞胆散！我佯装淡定，强忍着回头的欲望，端起牛奶抿了一口。不料下唇刚碰到杯子，后脑便又是一记敲击！牛奶洒出在桌面上，湿透了纸笔。我身躯禁不住地发颤，却强作淡定，坚决不做其他的动作，而是照着姨娘教我的，端起不锈钢的杯子，递到嘴边，一口一口饮下牛奶。随着杯壁倾斜，我的眼珠拼命下移，透过杯子内壁，不锈钢的反光，终于看清楚了，那个敲击我后脑勺的是什么东西。

一只人腿！纤细瘦削，长着绿毛尸斑，穿着一条溅血的碎花裙子，悬在昏黄的吊灯下面，摇摇晃晃！

我吓得浑身巨颤，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全身。深呼吸，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我回想着姨娘教我的步骤，透过不锈钢的杯底，看着那双发霉的双腿，颤声说道：

“我知道你是二十年前，吊死在这个房间的女孩。你究竟有什么遗愿未解，滞留阳间二十年，既然希望我能帮你，那我接下来问你这些话，你可要如实回答。你用腿敲我的脑袋，敲一下便是是，敲两下便是不是。可以吗？”

那只腿在我脑后敲了一下。恐惧之中，我竟衍出一丝庆幸。幸好这女鬼听得懂人话！

“你是否因为父母不让你离家留学，赌气自尽？”

尸腿在我脑后敲了一下，紧接着又敲了一下。

“你上吊难道另有原因？”

敲了一下。我心中微微有些吃惊。

“这原因，是否关乎爱情？”

女鬼在我后脑勺敲了一下，像是犹豫了一会儿，又敲了一下。

“既然不关乎情爱……”我沉思片刻，补充问道，“亦或者是友情、亲情？”

女鬼快速地在我脑后连敲了两下。

“那你究竟为何自尽？”

女鬼没有反应，我意识到她不能说话，只能回答是或不是，就换了个问题。

“你是自杀的吗？”

女鬼敲了两下。我猛然一阵心悸。难怪，二十多年不肯入地府，果然是冤死的，执念深重。

“你可认识害死你的人？”

敲了一下。

“害死你的是不是男人？”

敲了一下。

“这男人可是你的亲属？”

敲了一下。果然，是她的父亲无疑了。我下意识地脱口又问：

“你父亲为什么要杀你？”

不能这么问，我正想换一个问题，没想到女鬼又用腿在我脑后敲了两下。

这是什么意思？我疑惑问道：

“你父亲没有害死你？”

女鬼又敲了两下。我心中疑窦丛生，却隐隐有了一个肮脏的猜测。

“你父亲，可对你做过什么不轨的事情？”

女鬼的双腿滞了片刻。缓缓地敲了一下。我心惊肉跳，说道：

“那不轨之事，可是强奸——”

不等我把话说完，女鬼突然发了疯似的，两条腿乱蹬乱踹起来，我脑袋吃痛，没忍住嗷嗷地叫出声。不锈钢水杯掉在地上，叮当一声巨响，回荡在灯光昏暗的卧室之内。我忙不迭又抛出一个问题。

“这事情可有其他人知道？”

女鬼陡然消停下来，轻轻在我脑后敲了一下。没隔几秒，又发起癫来。我却已经顾不得脑袋的疼痛，因为，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在我心中升起。

“那个人，是否住在这附近？”

女鬼停了下来，用她霉斑遍布的腿轻击我了一下。这一次，我明显感受到她松弛的指甲盖冰冷的触觉。不等我反应过来，她又狂躁发作，仿佛抓着那根悬在吊灯上的绳索，拼了命地想要挣脱。

屋外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响起。女鬼消停，我回头，她已经消失不见。客厅没有开灯，卧室外黑乎乎的一片。我蹑手蹑脚地穿过黑暗幽森的客厅，走到门前。缓缓将脸贴到门上，透过鱼眼，看门外的状况。

一张畸变的脸也正贴在门外，圆瞪的眼珠正朝里面看！

正是白日我问话的老婆婆！

我惊得连退好几步，身体撞在茶几上，杯盏茶具咣当当碎了一地。我坐在满地玻璃渣子里，大门的把手疯狂地来回转动，突然咔哒一声，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门开了。她提着刀向我走来。

“你管这么多事，叫我房子以后还怎么租——”

刀直直地砍下，一声凄厉尖叫，我倒在血泊之中。看着血液和肠子淋淋地从刀口中流出，我双眼圆瞪，终于反应过来。

原来刚才女鬼发疯，竟是为了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