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Princessr 4个月前 116次点击
5
又是一年过去,我及笄了,这一年,萧定权也十七了。
朝中开始操办他的婚事,他也给我来信说十分想念我,幸好马上便要见到。
我们的婚事很顺利,亲人祝福,举国同庆。
新婚后也是甜甜蜜蜜,他从不在任何事上让我受委屈,每日晨起,他都会为我描上眉毛再去上早朝。
用他的话来说,那便是举案齐眉。
那日下雪,萧定权便拉着我一起去雪地里淋雪,他说:“一起淋了雪,也算是共白头了。”
我曾很多次都觉得自己很幸运,嫁给了一个如此好的男子,他将来会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而我是他最喜欢的人。
因为,萧定权实在是太好了,所以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变,变的面目全非。
春日狩猎,萧定权从马背上摔了下去,摔了脑袋。再次醒来,太医诊断是失忆了。
失忆后的萧定权,独独忘了近两年的记忆,也正是与我相识相知的记忆。
他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倒也不是变了一个人,只是他给我的感觉,和八岁初见时一模一样。
我不喜欢这样的萧定权,看着令人生厌我开始试图唤醒他的记忆,想带着他一起画风筝。
他却一脸嫌恶,呵斥我竟喜欢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明明这些,都是他带着我做的呀......
我认识的萧定权,可不会说这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他只会拉着我的手,笑眯眯的说今日的风筝飞的真高,肯定是我们家子衿画的好。
如今的萧定权,不允许我放风筝,他说身为太子妃不需要这些乐子,若是没事干,可以去太皇太后宫中陪她抄写经书。
我喜欢放风筝,更喜欢将它们放在空中的那一瞬间,就仿若我也得到了短暂的自由。
我不喜欢抄经书,从前的萧定权更是知道,他也不喜欢我闷在屋子的。
宫里的嬷嬷说,太子从前便是这样,只是近两年忽然有些性情大变,如今失了忆,反倒变成了从前的模样。
我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测,与我相熟的萧定权,会不会根本就不是现在的萧定权。
但我心里清楚,如今的萧定权,才更像是我八岁时认识的那位太子殿下。
难道,那两年只是我的南柯一梦?
我试图寻找那个人存在的痕迹,却发现整个皇宫都寻不到。
所有人都说太子殿下本该是如此,如今也与从前没什么区别,看不出失忆的症状。
是了,萧定权除了忘记我,什么都还记得。
我又开始过上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他不喜我出去露面,除了每日的晨昏定省,便是在他的东宫帮他打理上上下下的琐事。
我不由的生出几分怨怼,是对从前的萧定权,本已接受了自己无趣的人生,是他非要闯入我的生命,然后将我拉在明媚的阳光之下。
如今,他却忽然消失了,徒留我一人面对越来越厚的乌云。
感受过阳光的温暖的人,又怎会心甘情愿的再缩回阴影中?
6
我和如今的萧定权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旁人面前,我俩恩爱甜蜜,私下里,他连眼神都不会给我一个。
我实在有些不理解,他对我已经不是不喜欢,而是厌恶。我常常能在他的眼神中,看见逃避和一闪而过的厌恶。
就算是不喜欢我,有崔氏作为底蕴,萧定权对我也不应该是厌恶。
崔嬷嬷说,许是太子失忆了,才会有如此态度。
毕竟站在萧定权的角度,他只是一觉醒来,自己便多了一个妻子,他或许也需要时间去适应。
“崔嬷嬷,你说,那些日子来我们崔府的是萧定权吗?”
崔嬷嬷以为我疯了,压着声音焦急道:“太子妃,您在说什么?那就是殿下啊。”
所有人都说萧定权就是萧定权,只有我觉得他不是。
我开始怀疑到底是萧定权病了,还是我病了。
人一旦开始偏执,就跟疯了一样。崔嬷嬷越发觉得我精神不好,日日都要让太医来请平安脉。
得到太医准确的回复后,崔嬷嬷才松了口气。
她蹲下身子,开始哭泣:“我的太子妃啊,你到底怎么了呀?”
找不到病症,崔嬷嬷怀疑我是心病。
她不懂,明明太子和太子妃感情和睦,怎么就生病了呢?
“嬷嬷,我没事,就是最近天气不好,冷了些。”
崔嬷嬷连忙又加了两盆碳火,她守着我,给我讲了好些我小时候的故事。
她说:“娘娘小时候可淘气了,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就烧了家主的衣服,被家主抱起来还揪了他胡子。谁能想到幼时如此霸道的娘娘,如今也是个端庄的太子妃了。”
是啊,就连我自己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听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依稀记得那年我五岁,刚砸了父亲送的砚台,怕父亲责备,于是想寻求母亲庇护,却在门外听到了父母争吵的声音。
父亲说:“妗妗如此顽劣,日后怎能将崔家全族系于她身上?若是她一直如此,我便只能换个主母,换个嫡女了。”
父亲走了,母亲在屋里哭了很久很久,我也在门外站了很久,从白天到黑夜。
再进屋时,看着蹲在地上埋头哭泣的母亲,我伸出小手抚摸她鬓角的白发:“母亲,你别怕,我会成为父亲最骄傲的女儿。”
小小的孩子,终究为了她的母亲,困其一生。
我反问崔嬷嬷:“嬷嬷觉得,如今的崔子衿好,还是小时候的崔子衿好。”
崔嬷嬷一愣,犹豫片刻答:“无论是哪个,我都觉得好,因为她们都是太子妃您。”
我抱住她,贪念着她怀中的温暖。
崔嬷嬷是我的乳娘,如今也是我在这东宫中唯一的温柔。
7
我开始学会反抗萧定权,日日在他耳边说起我们从前的故事,名为替他找到记忆,实为激怒他。
果不其然,每一次,萧定权都被气得不轻,仿若故事里的男主角并不是他。
终于有一天,他将自己书房,寝殿里所有关于我和他记忆的东西,统统一把火烧了。
烧了自己的还不够,还要跑到我宫里,烧毁我这里每一件他送我的东西。
我怒道:“萧定权,你疯了吗?”
“崔子衿!”
他也是烧红了眼,声音洪亮:“你该称孤为殿下!”
心里似乎有一根紧绷的弦,在此刻断了。
我指着那个又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讥讽道:“你不是他,对吗?”
“你在说什么疯话。”
他的脸上有一丝的慌乱:“你根本就是知道他存在过,对吗?萧定权,你明明什么都记得。”
对面的男人紧紧攥着拳头,看着我沉默了半晌。忽然,他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将我拉进内殿。
我被他重重的砸在床上,一看,手腕已经通红。
眼前的萧定权非常陌生,他眼角泛红,一脸阴鸷:“记得又如何?难道你想让孤告诉所有人孤曾被一个妖孽附身,然后,那妖孽还借用孤的身子睡了孤的女人吗?”
他果然不是那个人,他果然什么都记得!
大火燃烧了整整半宿,从前萧定权送我的所有东西都在这夜消失殆尽。
就好似,他留在这世间最后一点痕迹,也消散了。
我开始将自己关在殿内,不吃不喝,崔嬷嬷看着心疼,直言无论如何都不能糟践了自己的身子。
她见我不说话,叹了口气退了出去,想让我自己冷静冷静。
我的身子依靠在床边,无力的滑了下去。地上很冷,但冷不过我的心。
屋内的烛火很暗,就好像那个跪在祠堂的夜晚一样,我看向窗口苦笑。
我在期待什么??他不会再出现了。
余光在床底瞟到一个物件,我将那玩意摸出,眼底浮现惊喜。
是那个鲁班锁,他说过,这里面藏有他的秘密。
我开始绞尽脑汁试图去打开这个木锁,这一解便是一晚。
临近天亮,我感觉有些无力,于是叫了崔嬷嬷送膳食。
崔嬷嬷整晚都守在外面,就是怕我饿了想吃东西,炉子上一直热着甜粥,我喝了三大碗。
有了力气后,又开始解锁。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让我成功解开了。
从鲁班锁里面滚出一张纸条,我迫不及待的摊开想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入目的是一个个鸡爪般的字体,我喜极而泣。
是他!
“吾妻子衿,我是萧定权,另一个世界的萧定权,很早之前我便写下这封信了,我怕我迟早有一天会回去,到时候来不及告诉你。
初来这个世界时,我挺慌张的,我怕暴露,然后被当作妖怪烧死。为了躲避熟悉的至亲,我找了个借口逃离皇宫,这个借口便是你,我想去寻一寻我的太子妃。
从京城到清河,这一路我都挺开心的,见到你后我更开心了。你真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一想到你会成为我的妻子,我便心生欢喜。可一想到你嫁的其实是这个世界的萧定权,我便又十分惆怅。
但无论你最后会嫁给谁,我都权当你现在就是我的妻子。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感觉,你过的很不快乐,特别是面对我的时候。
想了想,若我是你大概也快乐不起来。在我们那儿,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才刚上初中,嗯……就是学校,私塾之类的地方。
十三四岁的年纪,怎么能这般死气沉沉呢?
我想看着你笑,也想看着你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女人这一辈子不能只有嫁人生子,不然就太无趣了。
虽然找个班上更折磨人,但你不需要,你是千金大小姐,这么好的条件了,当然要让自己过的舒心。
不过我这人啊,也只能教育教育你了,我自己可怂着呢?
我离开清河的那日,若不是你,我甚至没有勇气面对这吃人的朝堂。用我们那里的话说,我就是个清澈愚蠢的大学生,哪干的来权谋啊。
是你说,如果是我,一定可以的。天知道我怎么就忽然有了勇气,不就是个小小的朝堂,毕竟看了那么多电视剧,一定行的。
额,好像写的有点多了,字写的有点丑,将就着看吧。
如果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回去了。子衿,请不要伤心,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是快乐的。
还有做自己,不要再将自己束缚住了。
夫,萧定权。”
看完这封信,我早已泪如雨下,泪水打湿了信封,将纸上的字晕染开。
我连忙擦干眼泪,我哭什么啊,我该高兴的,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我的幻想,我喜欢的萧定权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
我开始翻阅宫中的典籍,确实找到了一些奇闻异录,书上记载:全光四年,有妇人从山体滚落后性情大变,疑是妖物附体。后从其只言片语中判断,她体内妖物或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这妇人的状况,和萧定权一模一样,只是书中记载,妇人最后已被百姓火烧而死。
我不由的庆幸,还好他附身在一国太子之身,无人敢轻易给他下定论。
看了很多类似的案例后,我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春三月,我请了皇后的旨意,回清河省亲。
娘亲早就在门口翘首以盼,见到我的马车立马迎了上来,我扶住她温暖的手,下了马车。
“娘,女儿好想你。”这话是真心的,嫁出去的女儿哪有不想家的。
娘亲紧紧的握住我的手,什么都没说,但那双泪眼婆娑的眼睛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她拉着我进门,犹如小时候拉着我的手带我蹒跚学步,我不由的也红了眼睛。
这个家,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娘。
当夜,我依偎在娘的床上,抱着她的身子,总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娘,你说,这个世上真的存在另一个时空吗?”
娘亲的手拍打着我的背,和小时候哄我睡觉时一样,她轻声问道:“怎么了?妗妗是又看了什么话本子?”
我笑着说没有,又问她:“娘,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也不是真的死,就是去了另一个时空,你会难过吗?”
娘亲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灯光昏暗,她又背着光,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如果一定是这样的结果,那我的女儿一定有她的道理,不然那么爱我的女儿,怎会丢下我呢?”
我小声问娘:“那娘你回伤心吗?”
“当然会伤心啊。”
娘亲微微叹了口气:“可是妗妗,你为娘做的够多了,如果你所行之事是经过你深思熟虑的,并且做了会让你快乐,那娘便不会那么伤心了。”
我终于忍不住紧紧的抱住了她,泪水夺眶而出。
娘轻柔的拍拍我的背,喃喃哄道:“妗妗啊,去做一个自由的人吧,就像你小时候一样。不要同娘一样,被永远的困在这宅院里。”
原来,娘亲什么都知道,她知道我为了她收敛了锋芒,做了一个知书达理的世家千金。
也知道,我如今在宫里过的并不开心,更知道我此行是为了和她告别。
娘和爹是家族联姻,听闻大婚前,娘是将军家的小姐,从小也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娘感受过自由,从骨子里是个自由的人,所以,才会生出我这样的女儿。
与其说,是我为了娘亲困住了自己,不如说,从一开始是我困住了娘亲。
这世道,高门大户,森严教条,何曾给女子一个明媚的道路。
如今,我也要自由一次,给自己谋一条自由的路。
8
回了皇城后,我比往常要安分了许多。
每日不是在太后宫中抄经书,便是在皇后宫里插花下棋,偶尔在东宫里遇见萧定权,都是微笑着福身行礼,面上挑不出一点毛病。
就好像,那夜的大火都是一场梦,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表面上,我是端庄而雅的太子妃,背地里,我却在寻着各种方式,想找到去往另一个时空的方法。
终于,在一位方士口中,听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太子妃娘娘,后日便是七星连珠之日,以火为祭,或许能打开时空隧道,让娘娘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方士的话刚落,崔嬷嬷便厉声呵斥:“或许?若是大火蔓延,娘娘可有活路?你这或许,或许就是要了娘娘的命。”
方士不甘示弱:“从古至今,但凡成功之人也无法言说,在下所言皆是古籍之言。既然存在,那便是有人成功过。”
崔嬷嬷不与方士争辩,跑来游说我:“太子妃,莫要冲动,鬼神之事谁又能说清楚,老奴活了这么久就没听过这么邪乎的事。”
崔嬷嬷不信,究其根本是不想我出事。
我是她看着长大的,就像她的孩子一样,谁会眼睁睁的看着孩子去送死。
“嬷嬷,你知道失去的滋味吗?我体会到了。有得才有失,是因为得到了,才知道他有多好,所以,失去了才撕心裂肺。”
如果一开始便没有得到,或许我都不会这般,早就像一潭死水一样接受了我的命运。
崔嬷嬷看着我的眼神,她不再说话,只是捏着帕子擦拭眼角的泪水。
那夜很快便到了,崔嬷嬷红着双眼,驱散了所有宫人。她没有离去,坐在殿外的泥地上瞧着这金碧辉煌的宫殿。
一刻钟后,内殿燃气火花,从远处看星星点点似乎构不成威胁。忽然,火星遇布,从地下蔓延到横梁,竟是将整个内殿都照亮了。
崔嬷嬷仰头望天,天上有六颗星星已经连在了一起,最后一颗也在这一刻,连成了一条线。
她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小姐,老奴希望你,如愿呐。”
这一晚,东宫南边太子妃的寝殿失火,大火蔓延迅速,太子妃来不及逃离,已不幸丧生火海。
崔嬷嬷在那片废墟中哭天喊地,却不知,太子妃的遗体究竟死在何处?
是化成了焦灰,还是真如方士所言,无人知晓。
那苦命的女人,究竟有没有寻到她的心上人,亦是无人知晓。
但她,确实如烟花般,自由的消散在这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