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也正经起来，诚恳的说道:“想跟你做纸张生意，你的纸做出来的比街上的还要好，你若能教我造纸的手艺，我这一辈子便侍奉您，为奴为婢都愿意。”

真没想到这么不要脸的，甄小玉双手一摊，说道:“我有手有脚，要谁侍奉了?你将这话收回去吧。”

甄小玉不想跟她说话，简直是太无理取闹。

陆氏却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随后说道:“总有一天你会同意的，你在甄家可是个孤女，总归也得有个人听你差遣不是，甄姑娘可以考虑一下。”

“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若不是我出生贫寒，从小到大都被家人估着价想卖了，我也不至于嫁到钟家来为妾室。”

“这段时间相处，我看出来了，甄姑娘是个好人，也是个有能耐的人，即使是甄家的孤女，也敢与夫君和离，我很佩服。”

陆氏忽然的坦诚心迹，令甄小玉越发古怪，她心思一动，问道:“你昨夜跟踪我了?”

陆氏脸色微变，但很快掩饰说道:“我倒是不曾跟踪你，不过，我看到院外有两个人跟了你几天了。”

甄小玉皱眉，陆氏这模样，倒有些摸不准。

“不管你知道些什么，或者有些什么想法，你最好打住，毕竟我可不怕你丈夫是秀才公，更不怕你。”

甄小玉凌厉的眼神警告的看向她，吓了陆氏一跳，

甄氏平素看着清冷，却没有什么威慑，怎么今天瞧着，她像换了个人似的，这眼神也忒吓人的。

陆氏没有讨到好，灰头土脸的离开，暗自想着，这个秘密，她可得好好利用一下，既然甄氏不愿意收了她，那她也不必顾忌。

她要好好利用起来，或者甄薇想知道这个秘密呢?

甄小玉看着陆氏离去的背影，心头有些焦急，难不成昨夜她真的跟踪上了山，那山中的造纸之地，可是一处好地方，而且水竹造纸，万不能让甄家知道。

甄小玉郁闷，以后入山可得更加小心才好。

吃过早饭，甄小玉开始做出纸张晾干，薄的厚的，带纹路的，还有上了色的红纸、黄纸、绿纸等等。

过年时节，写对联，挂灯笼等等，都要用上呢。

甄小玉趁着过年时节赚上一笔小钱，也好过冬，这半夜还有凉意了，她得买些棉来做两床厚褥子，给林溯也准备上。

她守在院里看着这些纸张，对这生意充满着希望。

而此时的甄家却有些不好过了。

胡四海入城打听到莫家家主要在城东开书铺一事，本来多开一间书铺并没有什么，但是莫家是道城的大商户，铺面多，生意涉猎广。

而今开间书铺却开在了甄家书铺的旁边，而且还听说莫家的位远房亲戚被知县看中，纳为小妾，又得知县宠爱，于是莫家书铺一但开张，县学里就会将考卷以及注解书籍在书铺里卖。

这样一来，甄家书铺的生意必定受到影响，以前甄家书铺借着二爷的名头，有二爷的注解书籍，还能勉强维持，但再也难回到当年大傅在世之时。

那个时候甄家出了位太傅，所有京城邸报上的朝政消息，反而甄家书铺最先知道，甚至还能在书铺里寻到太傅的宝墨，生意简直是求上门来做的。

现在凋零成这样，还要遭大商户莫家来挤兑，多少让人心凉，胡四海向甄二爷说了情况后，甄二爷也深深担忧，于是将三儿子父女二人找了来商量。

三儿子最近醉心于学院，孙子又在努力读书，眼下只有孙女薇姐儿还能一用，于是父女二人被请到了堂前。

胡四海上前将此事说了，像个老学究似的甄文正却是不以为意，说道:“爹，依着咱们甄家的名声，就算莫家开铺面也没有关系。”

“以后咱们甄家不必靠着这些纸墨赚钱，开学院便是很不错的，最近又收下了十名弟子，都是远道而来，以后吃穿用度都在咱们村里。”

“早知道开学院这么赚钱，就没必要费尽心思去造纸了。”

这话说的，甄二爷气得脸都青了，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砸向儿子，甄文正赶紧收声，这几日被城里几位权贵富绅请去喝酒，哪个不是恭维他的。

他没有说错，现在的甄家，在道城仍旧有名气，以前可是出过太傅的书香门第。

甄志功看着三儿子，生气说道:“你怕是忘了你大哥和二哥的下场，在外头应酬，沉默是金，你这几日说说看，对他们承诺过什么?”

“你开学院借着我的名头也就算了，现在还给我做起主来要收弟子，等学院办成，我那些弟子来参加宴席之时，你让我颜面何存。”

“我先前就交代过你的，非富贵家子弟不收，非品行端正者不收，你现在学院里来的都是些什么人，那里头是有多少商贾人家子弟。”

“商人最是低贱，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我甄家的门槛都被你糟蹋了。”

甄二爷气得不轻，一旁的胡四海连忙安抚。

甄薇也赶忙为自己的父亲开解，说道:“爷爷，我父亲只是一时口急，他还是懂得分寸的，这一次莫家开书铺，不过就是在城东开铺，咱们也不必担心。”

“我这段时间也想过了，不是莫家开书铺，也会有别的家，做生意啦，自是商人逐利，咱们甄家书香门第，不以他们为伍。”

“再说在整个道城，只有咱们甄家造纸最好，我不相信莫家能造出纸张来，我听说莫家是卖粮食发的家，有两支走商队。”

“如此人家，即使做书铺，也不会有人愿意去买，咱们甄家只需坚守本份，好好提升造纸工艺，便可以不战而胜。”

甄薇几句话倒是说得甄二爷心情好了不少，胡四海觉得二姑娘说的对。

甄薇见爷爷动容，顺势说道:“爷爷，要不书铺的生意交给我来打理吧，我一定不会让爷爷失望的。”

甄志功看向孙女，犹豫了一下，他内心最好的人选还是大姑娘玉姐儿，然而她不愿意回甄家来，于是心头一软，便将掌家令交给了甄薇。

看着手中漆黑的令牌，甄薇内心激动不已，终于这令牌落到她的手上了，她一定会将甄家的生意做起来，令爷爷刮目相看，才不会再考虑那个傻子。

从堂前出来后，甄薇立即召来车夫来福，将村里监守的那两人唤来，叮嘱两人好好盯着茅屋里的甄小玉，要是再造出纸张，就看她会送到何处。

甄薇担心甄小玉与莫家家主见面，成了莫家的供货商，那就真的断了甄家的生意了。

然而两人听了一番训斥从甄家院里出来回去时，才发现甄小玉已经出门了。

这如何是好?

二姑娘前脚才让他们跟着，这大姑娘后脚就出门了，连着院里晾着的纸张也不见了，不会是入城送货了吧?

两人将茅屋里里外外都看了一眼，又在山头寻了一圈，只好往城里去，但愿能走得快些追上大姑娘。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甄小玉出了村后，看到路上有牛车，便花了三文钱坐入城里，这一下走得可快了。

转眼入了城后，甄小玉没有急着去莫家，主要是天色不早了，她想趁着午休时分，见到林溯，将自己做的肉饼送给他吃。

在隔壁村买的肉比城里的还便宜，又很新鲜，若不是她在村头听了一耳，还不知道呢。

又做了一盒香脆肉干，一并带了去，也不知林溯爱吃么?

上一次吃的肉干味道如何?

一身嫩黄衣裳的甄小玉背着背筐来到县学门前，那油饼摊正要收摊了，见她过来，小贩乐呵呵一笑说道:“甄姑娘，我听说县学里的考卷外头人是抢着买。”

“这考卷竟然是林公子出的，这不，刚才还有一批人过来买考卷，正是城西私塾的学生，林公子才进去呢，你怕是等不上他了，他现在啊可是宋教谕身边的大红人。”

甄小玉一听，倒是替林溯高兴，能成为宋教谕身边的大红人对他将来有帮助，只是要见不上林溯了么?

看着县学门前连个人影也没有，她有些焦急起来，见小贩要走了，她灵机一动，拿出两张肉饼往小贩手中一塞，讨好的说道:“听说你在县学里有人。”

“怎么听说，就是我说的。”

小贩郁闷的看向她，不过看到手中的肉饼时，倒是有些好奇起来问道:“你自己弄的？你还会弄吃食？”

甄小玉含笑点头，随即说道:“要不你帮我想个办法，将林溯叫出来呗，以后你要是想在林溯手中买考卷，我帮你说。”

原本两张饼换一个人情，小贩不乐意，但一听到以后或能换到考卷，他就动容了，连忙看向她：“你说话算数?”

甄小玉点头。

小贩摊位也不收了，他将肉饼放下，二话不说就往县学走，只是他不走正门，而是走的小侧门，人家门房问他做什么的，他说是县学里的伙头，刚才出门办事了。

门房闻到他身上的油荤味，还真以为是了，于是他就这么正儿八经的进去。

甄小玉一脸佩服，帮着他守着摊子，等着他出来报信。

没多会儿，县学大门里匆匆走出来一个天蓝色的身影，那挺括的身姿，甄小玉还没有看到他的脸就认出来是林溯了。

林溯看到摊前站着的甄小玉，原本严肃的脸上瞬间变得温和起来，唇角扬起，来到她面前。

小贩从小门出来，顺手往那门房手里塞了一把银钱，门房也算是明白什么事儿了，人是他放进去的，真要揭发，他也受连累。

小贩来到甄小玉身边，说道:“下一次若还是那门房在，你就用今天的事威胁他，再给点银钱，他就会帮你传话了。”

这倒是好主意，甄小玉赶紧拿出银钱要弥补他的损失，小贩摆了摆手，说道:“我家虽没有读书郎，但以后恐怕也有帮忙的时候，二位可别忘了我就好。”

说完这话，小贩匆匆走了。

甄小玉和林溯来到一处拐角，在台阶上坐下，她立即拿出吃食，还是热乎的，林溯就知道她是坐牛车赶来的，很是满意。

林溯一边吃着肉饼，一边从怀里拿出银袋塞到甄小玉的手中来了。

这银袋真重，甄小玉差点没接住，她惊喜的看着林溯，问道:“是那考卷的钱?”

林溯含笑点头：“你收好，想吃什么想买什么，尽管用就是，我还在出考卷呢，以后还会有钱的。”

“今天道城有六间私塾来县学买考卷，宋教谕都夸了我。”

林溯吃着肉饼，一脸满足的样子。

甄小玉却是甜甜一笑，看着他长得结实一些了，颇有成就感，玉应了一声，她打算将林溯的银钱全部存起来，不会花他的钱。

可惜时间不够，林溯吃了一张肉饼就停了手，说等会儿上课时偷偷吃，反正训导都不敢管他，而且提的问题，他都对答如流。

甄小玉听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看来林溯的学识已经超过了训导。

随即甄小玉想到了背筐里的纸张，只是给莫家看些样纸，倒是不必太多，而这一次她做的纸张多，上等的好宣纸有厚厚一叠。

想着林溯都将银钱给她了，他的笔墨纸砚都得置办，这纸张就免得去外头买了，于是从筐里拿出三种纸张，交代道:“厚的这种纸可以用来做封面题字，轻薄的可以做考卷或抄书。”

“厚度适中的这种，你可以拿来平素练字或者书信之类的，都挺不错，以后你的纸张我包全了，没有了我再做些出来，你别担心。”

林溯看着手中的好纸，露出惊讶之色忙问道:“这些都是你做的？我先前只知道你会做薄纸，而且前后两次的还不同，有些浸墨，没想你还能做这么好的宣纸出来。”

甄小玉含笑眨了眨眼睛，说道:“有一次的薄纸，是我在外头买的，所以有些浸墨，但你的字收的边极好，看不出来呢，但这些纸张绝对没有。”

甄小玉将三种纸张用绳子系住，方便林溯提着，随即还问:“红纸你要不？可以题对联，不知道你会不会逢年过节卖对联?”

这小财迷。

林溯笑道:“你的主意不错，下次帮我带点儿红纸来，我去卖对联，还能赚笔小钱。”

甄小玉立即从背筐里拿出红纸，说道:“有多的呢，而且是大张的纸，得自己裁剪，你看着用吧，就算是卖对联，你也要好好读书，不可耽搁了功课。”

这念叨得让人温暖，林溯一一应下，看着这厚实的红纸，心头满满的欢喜，都收下了，必须要回县学了。

甄小玉又交代道:“我以后入城，都会来见你，到时候都给你带肉干，你别舍不得吃，要是吃腻了，告诉我，我还有很多做法呢。”

林溯却说肉干是他从小到大以来吃的最好吃的，他不曾告诉的是上一次的肉干被同窗发现，一顿就吃光了，眼下做了这么多来，想必也最多能吃两顿。

但这事儿若是告诉了她，指不定要唠叨，林溯没有说，谁叫她的手艺这么好，外头都买不到。

看着林溯入县学的背影，甄小玉还有些依依不舍。

林溯提着这么多的东西进入寝房，就见同窗几位好友皆在，看到他手上的吃食，有人惊呼:“可是有肉干吃了?”

林溯含笑将肉干往前一送，几位同窗已经夺了过去，打开就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啃手指，口水都要流了出来。

林溯却是一脸无所谓的来到书桌前，将纸放置在桌上。

到这会儿才有同窗注意到这桌上的好宣纸，这比肉干更吸引人，惊讶的连肉干都忘记争了，纷纷围着这些纸张看。

有人说道:“便是城南的甄家书铺也不曾卖这么好的纸张，这都是甄氏做的？她当真是位奇女子。”

“又饱读诗书，又会做纸张，如此才女，亏得 ……”说到这儿，同窗赶忙住口。

倒有同窗提醒道:“听说那些诗作是甄二爷所做，她只是打小养在二爷身边，正好记住了。”

这消息一出，几人又讨论起这诗作来，唯有林溯不曾动容，等几人讨论不休之时。

他才开口说道:“若是甄二爷的宝作，想必早已经传遍整个道城，这样的话你们也相信?”

也对，这么好的诗作，甄二爷向来看重名利，收的弟子非富即贵，自己做出这么好的诗作，怎么可能不传出去。

几人终于从诗作上再次聊到了纸墨上，有位同窗说道:“甄氏有如此手艺，何不让她给县学提供纸张，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呢。”

“只是这么好的纸，若是价格贵过甄家书铺的，宋教谕恐怕不会同意的。”

但这话却是点醒了林溯，丫头是个小财迷，要是能帮她争取到这桩生意，她一定很高兴的，正好造纸卖，比做花灯卖强得多，这些诗作也总有用完的一天。

林溯立即将各种纸张都拿上一大份提着就出了门，同窗们叫住他，他却是脚步不停的离开了。

林溯前脚刚走，后脚又有几位穿天蓝衣裳的同窗过来，里头便有钟伟，这些人闻到肉香味，纷纷围过来。

食堂里的伙食哪及甄氏的手艺，这香喷喷的肉干简直是人间美味。

旁边还有肉饼子，众人开始分着吃，分了小半张到钟伟手中时，他还一脸疑惑，问是谁的手艺，他一开口，众人才反应过来，转眼都止了声。

钟伟皱眉，只有旁边一个跟他走得亲近的，小声说道:“林溯最近爱慕上了甄家小女，这吃食也是那甄氏所送。”

虽然没有说是哪位甄家小女，可钟伟一点就明，又是他的前妻甄氏，他怎么不知道这甄氏还有这手艺呢?

这肉饼的味道简直比县学门口卖油饼的小贩做的还要好吃，怎么就传出五谷不分，大字不识的谣传来?

这是谁要害他，若是甄氏还是他妻子，是不是眼下这些吃食就是送给他吃的，而请这些同窗一起吃的，那就是他了。

想到这儿，钟伟已经食难下咽，脸都气白了，同窗们见了，纷纷离开都不愿意与钟伟说话。

钟伟也没了心思，将肉饼随手一扔，转身便走。

同窗见他浪费食物，郁闷的开口:“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宋教谕的书房里，钟伟恭敬的站在一旁，宋哲将手中的宣纸交给训导，交代道:“且与甄氏谈谈，若是甄氏做的纸张比甄家书铺的便宜，便买她的纸张。”

训导一脸疑惑，先前宋大人不是不喜欢甄氏么，何况她还和林溯的事。

宋教谕朝训导看去一眼，皱眉，语气淡淡地开口:“甄家已经大不如从前，难不成县学还得看甄家的脸面么?”

训导明白了，赶紧退下。

钟伟在一旁听着，没有说话，此时宋教谕拿出一张林溯出的考卷交给钟伟，说道:“你也是有才能的，年纪轻轻已经中了秀才。”

“林溯还不曾中秀才，便能出考卷，你何不也试试，好好动动脑子，不过就是院试的题，你还能时常知道京城的消息，你不会比林溯差的。”

能被宋教谕如此看重，自是好的，只是不是钟伟不愿意出考卷，而是他出的考卷自己知道不及林溯。

他有时候想不明白，书本上的知识他可以倒背如流，为何林溯出的考卷却如此的精湛，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收起宋教谕给的考卷，钟伟退下了，回到自己的书房，便开始努力的思考了起来，要想将林溯的风头抢走，那他只能比林溯更厉害才行。

他还不是秀才身份，却在道城这番出名，真是读书郎之间的较量。

先说甄小玉离开县学后，背着背筐便往莫家去了。

此时一路追来县城的甄家下人这才到了县学外，没有看到半个人影，两人真的想不出大姑娘会去哪儿了，心头苦恼不已，于是决定先去城门等着。

总归要出城，要经过城门牌坊的。

甄小玉到了莫家，下人传了话，很快就将她领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