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小玉乘机提及起想预支银钱的事，掌柜的脸色微变，但还是答应了，问要多少，甄小玉刚想说百来两银子也成，哪知掌柜开了口:“二百两银可够?”

甄小玉点头。

掌柜没有急着去拿钱，却是看着甄小玉一脸诚恳的说道:“甄姑娘以后可得多帮衬我家铺子，之前文书上说的量，若是可以的话，你能否多送些来。”

这莫家的人真会做生意，也不会平白无故给她预支货钱呢，甄小玉同意了，但又坦诚的说道:“我无法跟你们固定数目，造纸也得有原料，但我能答应你们，目前只送了你们一家，一但做的多，必如数送上。”

书铺掌柜还是第一次这么慷慨，这么好说话，主要还是甄小玉的纸张卖了出去，回头客太多，莫家书铺不好得罪她，还得依仗她。

随即掌柜从柜台里拿出银钱送到甄小玉的手中，还说以后遇上什么困难尽管说就是，随即又提了一句:“若是甄姑娘的夫君林公子，以后若有考卷出来，我莫家书铺也是能代卖的。”

“都是老朋友了，这价格上好说，由你们定。”

甄小玉看着眼前这位与她做销售时如出一辙的样子，她就笑了应下了他，“一定，一定。”

从莫家书铺出来，这掌柜和伙计还热情的送她出来，旁边有客人问这是什么样的贵客，竟然让书铺如此重视，毕竟他们在这儿买笔墨，可不曾受到这待遇。

没想掌柜笑道:“书铺门前的对联便是这位所做，还有先前道城红极一时的花灯诗作，也皆是这位所做，你们总该知道是哪位了吧?”

见到甄姑娘真容的人少，自是没有想到自己就这么与道城才女擦肩而过，纷纷惋惜。

而后掌柜还加上一句:“你们也别觉得惋惜了，甄姑娘马上就要成亲了，她家夫君更不得了。”

“你们现在每月月考所做考卷，可都是她家夫君亲笔所出。”

这话一出，众人越发肃敬起来，当真是郎才女貌，这一对夫妻，还真是在道城出名呢。

而甄小玉却是匆匆离去，没有看到杨兴赶回来，她直接去了城东裁缝铺里，先将要做的被褥套给定下了。

裁缝铺的东家娘子看到甄小玉便将婚服拿出来给她过目，还说要不试试看。

东家娘子给她试嫁衣之时，还说道:“我瞧着甄姑娘哪都好，就是手不太巧，这发髻还是我先前教你的这款呢。”

“要不你成婚那日，我帮你梳妆去，当然家里已经安排了人，我就不去了。”

甄小玉还没有想过这事儿呢，对呢，她出嫁那日的发髻难不成又梳成平时的样子，既然新嫁衣都做得这么漂亮了，何不请东家娘帮忙梳发呢。

甄小玉说自己父母早亡，只留她孤女一个，所以她希望请东家娘子走一趟。

没想这东家娘子一听，很是感慨，立即说道:“我是看着你们成婚的，这喜宴我就去了，我给你梳发，以后记得多来我这儿做衣裳就好。”

甄小玉本想说给些银钱的话硬是咽了下去，这人真好，不过几面之缘，竟停了一天做生意参加她的喜宴。

甄小玉应了声好，等东家娘子帮她换上新嫁衣，又简单的挽了一个发髻，站在铜镜前细看时，东家娘子已经一脸的惊叹。

“以前总觉得女子胖些好，眼下我看到甄姑娘，这纤细的腰肢，还娇小的身材，竟像那画里的美人似的，煞是好看。”

“这嫁衣还真是合身极了，你夫君对你的尺寸还真是懂呢，没说错一样，男人细心起来真是令人意外，可惜我家那位就没有这心思。”

东家娘子一脸的羡慕，又是名声在外的读书郎，还是如此疼媳妇的丈夫，两人真是有福气。

甄小玉抿着嘴笑，她家林溯是怎么量到她的尺寸，还真是意外，的确衣裳很合身，大红嫁衣上手工刺绣栩栩如生，要是放在后世，这衣裳可做珍品了。

虽说是棉布料，却并不影响美感，再说后世的人还追求棉布料的衣裳，穿着舒服呢。

东家娘子朝铜镜中的美人儿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说道:“要是能再带一套首饰，那就更好看了。”

然而话是这么说，但一般家庭又怎么可能买得起首饰呢，便是东家娘子头上也只带了两支银簪子。

话说完，东家娘子又补充一句:“人美怎么样都好看，这样更好看。”

甄小玉也发现了，这广衣宽袖的服饰，还真要配首饰，尤其这好看的刺绣，但她的确没有半分余钱再置办首饰的。

不过不戴首饰，难道就不能带花么?

甄小玉立即看向衣襟袖口的刺绣，细碎的缠枝莲，她立即想起水竹旁边的野花。

先前去山上摘花做染料之时，不就有不少呢。

甄小玉笑了将喜服换下，今个儿就先将冬衣和喜服都拿去，再定做了喜床上的新被褥。

东家娘子只收了甄小玉五两银子，连褥子棉花都算在里头，接连帮她准备两床新被及床幔。

这已经很便宜了，甄小玉道了谢，这才从裁缝铺出来，就见杨兴等在外头。

杨兴告诉甄小玉，刚才跟着甄家马车一路去了县学，他亲眼看到县学小侧门处，钟秀才带着甄二姑娘进入的县学。

而且好半晌没有出来，他便先赶回来禀报了。

甄小玉一听，脸色微变，随即说道:“我也去一趟县学，还是那个门房吧。”

杨兴笑着点头，实在太熟，贿赂好几次了，怎么着也能问出点儿什么。

当两人匆匆来到县学里，正好遇上甄家马车离去，看来甄薇在县学里头停了好一会儿。

甄小玉从牛车上下来直奔那小侧门，与门房一个照面，门房一脸无奈道:“又来寻林公子么?”

甄小玉却是摆手，问道:“我有一事不明，为何我不准入县学，而我妹妹甄二姑娘便可以自由出入?”

门房听了，手从背后伸出一些，甄小玉明白了，她从银袋里抓了一把铜子给他。

门房这才开口:“甄姑娘有所不知，你的妹妹可是与我们县学做生意的，她入内，是去见宋教谕的，甄姑娘你只想见林公子，自然不同呢。”

甄小玉皱眉，甄薇见宋教谕是个什么意思，又见门房小声说道:“甄家造的纸张好，卖到县学还比外头的便宜，做的就是这生意，甄姑娘你也是甄家人，你莫不是不知道?”

甄小玉心思一动，问道:“每个月都往县学里送?”

门房点头。

于是再细问送了多少，门房会换班，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在，反正他当值之时，同一个月里看到过两回，而且送的量不少。

甄小玉道了谢，这就与杨兴离开。

杨兴还没有明白，走在半路时便忍不住开了口：“甄姑娘，我怎么感觉这生意有些不正当。”

甄小玉有些好奇的看向杨兴：“哦?你竟然也能想到这一层，很不错了。”

杨兴惊讶：“甄姑娘，所以说生意真的不正当了?”

甄小玉点头，说道:“甄家的生意一直以来为何不曾与道城县学合作？当年甄家多有名气，道城县学也不见在甄家书铺采买呢了。”

“我瞧着这生意，门路不正，不仅降了价格，似乎还有些不想让人知道，只是咱们看看就好，又关我什么事儿呢。”

原本只想看看这两人又要做什么，就是没想到是去县学做生意的。

之后甄小玉在街头买下锅碗瓢盆，还在铁铺里买下一大一小两口铁锅，回去按在灶台上。

转眼又花销了二十两银子，这铁器是真的贵。

牛车赶回去时，天已经要黑了，甄小玉和杨兴将东西搬入院里，所有用具摆放好，又将厨房里收整了一下，这才满意的出来。

甄小玉交代杨兴，就在这几日将他的家人都带来，院子修建了小作坊，小作坊后有几间房供他们吃住，以后就跟着甄小玉做了。

杨兴连连应下，他家中一双儿女，又有勤劳的妻子，可以过来帮忙的。

杨兴走后，甄小玉也将老宅的门关上，上了锁，平素也只有林溯有钥匙开门进出，方便他入书房看书。

等甄小玉回到闺房时，就见甄薇已经回来，还朝她看来一眼，那眸里有不屑，这段时间，自打甄小玉住在三房的闺房里，甄薇就很少回来住。

难得遇上，也都是互看不顺眼，基本是不搭话的，甄小玉也落得轻松自在。

眼下宅院里的东西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她打算与甄二爷说说，就后个儿搬走得了。

正要去找甄二爷，没想主院的胡四海来传话，甄二爷找她。

于是，跟着胡四海往主院去，走时甄薇还朝她瞥来一眼。

走在半路，甄小玉正想着等会儿与甄二爷怎么说，胡四海便开了口:“大姑娘，这一次老宅的修建，原本该是三房出的。”

“二爷这一次叫你去，三公子也是在的，到时候拔下款来，你莫推辞就是，这是该属于你的呢。”

甄小玉没想二爷找她是为了这事儿，现在她老宅都修好了，银钱也给了出去，事后才说拔款，要不是没有诚意，就是甄家的银钱往来相当的紧张。

可这段时间所见到的甄二爷，似乎也不是甄文正这般，多少身为一家之主，又是举人之身，德高望重好面子，并没有做得多过分。

只是她时日不久，有时候难得见真心，前身又是个没有心计的，所思所想也未必真切。

甄小玉没有反驳，也不充当好人，这银钱真给她，也是能要的，大房宅子本就是甄文正夫妻挖成那样的，不然哪需耗费那么多的银钱修建。

很快两人来到主院正堂，堂前已经坐着两人，正是甄家父子。

甄文正看到侄女儿进来，脸色便有些不好看，若不是甄二爷坐在主座上压着，他恐怕就想走了。

二爷一身全福袄子加身，富贵又庄重，看到甄小玉进来，便露出温和的笑来，问起她宅子修建的事。

以前倒是不曾问呢，现在建成就问起来了。

甄小玉在甄文正的对面坐下，倒也心平气和的应道:“二爷爷，宅子已经修好了呢，正想说今个儿向二爷爷说说，我打算搬到老宅住去了。”

甄二爷也知道老宅修好后，这个侄孙是搬去那边住的，好在以后也隔得近，免得这孩子在三房受委屈。

于是甄二爷点了点头，很赞成，这会儿朝儿子甄文正说道:“去吧，取二百两银子给大姑娘，老宅修建置办，二百两银子还很紧巴，这孩子不计较，没有找你来出，你做为三叔，当真就这么过去了?”

甄文正一听二百两银子脸色都变了，连忙说道:“爹，你又不是不知道的，这一次建学院花销了那么多的银钱。”

“上一次收的束脩全部补贴到了书铺的亏损之中，这帐上哪还有余钱，便是我手头的私房钱，这么多年下来，也没有积攒到二百两银子的。”

“咱们家书香门第，又不是商贾之家，哪有什么余钱，现在不要说这二百两银子了，就是眼下学院学生的安置都成了问题。”

“爹，我瞧着大姑娘有本事，听说她还造纸做生意，那莫家书铺的纸张便是她做出来的，大姑娘哪缺这一点儿钱。”

瞧着甄小玉能赚钱，还成正当理由不给了。

莫家书铺的纸张正是侄孙所造，心情极为复杂，大房那一脉，出了一位太傅，如今便只是剩下一女，也能造出甄家都造不出的纸张。

甄二爷惭愧，二房这一脉真不及大房，他不能高中，一辈子只是一个举人，留在这小小地方。

如今连这造纸的手艺也不及大房，家中子孙，一个个的只知道享受奢华的生活，却无人能有这侄孙的聪明才智。

当初，想着将甄家生意掌家之位交给这侄孙，可惜当初没有再坚持，不然如今的甄家也不会穷成这样。

甄二爷没说话，底下的三儿子却还在念叨，说到后来都巴不得侄女给点钱来花花，怎么说也养大她，这么多年在甄家三房吃穿用度。

站在甄二爷身边服侍的胡四海，看到二爷握紧的拳头，他就替三公子捏了一把汗，钱不给就算了，倒寻侄女要钱了，没看到二爷已经怒了。

胡四海轻咳一声，甄文正反应过来，看到父亲铁青的脸，到底是住了嘴。

“你给我滚。”

甄二爷气急了开口，甄文正有些生气的想顶嘴，可看到胡四海的暗示，他只好起身行礼退了出去，脚步飞快，生怕再责怪。

终于没了甄文正，甄二爷慢慢地心气平和下来，叹了口气，朝胡四海说道:“后人不继，待我百年之后，甄家子孙将如何?”

若是甄氏族人没有了甄二爷在，子孙辈中除非能出位新举人，或者出位进士，不然还想维持眼下的名望就难了。

甄小玉坐在一旁一直不曾说话，但看甄二爷这模样，她倒也不生气了，这个三叔不成样，以后根本不必结交，各扫自家门前雪，倒也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甄二爷随即让胡四海去里间拿出先前准备的匣子，胡四海明白了意思，赶紧进去拿。

甄二爷慈祥的看向甄小玉，说道:“你三叔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混账话不堪入耳，也是我不曾教好。”

“玉姐儿是有能耐的，你做出的纸张的确比你三叔做出来的强太多，这是你的手艺，卖给谁怎么做生意，都是玉姐儿的自由，也不必在乎你三叔的想法。”

“甄家落得眼下这地步，也是我这些年沉迷收弟子，育人子弟，却忽略了甄家的生意。”

“只可惜，要是玉姐儿能回来掌管甄家的生意，想我百年也能死得瞑目，玉姐儿可愿意呢?”

甄二爷再次一脸期盼的看着她，甄小玉仍旧一口拒绝。

甄二爷只叹气，没有再强求。

这会儿胡四海已经将匣子拿来了，甄二爷看了一眼，让胡四海将匣子给甄小玉。

甄小玉还不明白是什么，就听到胡四海含笑说道:“二爷用私房钱补贴一些，眼下甄家公帐上的确亏空了银钱。”

“只是二爷手中的私房钱也不多了，这钱还是上次两位得意门生过来看望给的，余下的田契，是二爷给大姑娘的嫁妆了。”

“上一次大姑娘出嫁，二爷给了五亩良田，大姑娘没过好，二爷很是自责，年纪大了，族人太多，族中事忙，没能照顾过来。”

“这一次仍旧是与前一次一样，给了五亩良田算是二爷的补偿，瞧着这一次林公子品行不错，想来也是真心待大姑娘的，又住在隔壁，多少有个照应。”

“若是林公子敢欺负了大姑娘，尽管来找二爷就行。”

胡四海将匣子放到甄小玉的手中，甄小玉却是惊讶的说道:“我上一次出嫁，并没有收到二爷爷给的五亩良田，今日不说我竟不知有此事。”

好在甄小玉有前身的记忆，的确哪有什么良田，要是有的话，她早过好了。

胡四海一听，瞪大了眼睛，连忙看向甄二爷。

甄二爷却是一掌拍在桌案上，骂道:“混账东西，竟然昧下了，侄女儿的嫁妆也敢昧下，无法无天了。”

瞧着甄二爷气得不轻，甄小玉心头感动，至少甄二爷做人还是正直的，这中间恐怕就是三叔给昧下的，不像是胡四海做假。

甄二爷朝胡四海说道:“去，再去里室拿出五亩良田的契纸来，等会儿且与这逆子算算帐。”

胡四海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不过再出来时，手里却是捧着一个盒子全部放在了桌案上。

胡四海说道:“二爷，全在这儿了，正好五亩良田，先前给二姑娘五亩良田做嫁妆，眼下二爷门下再无私田。”

“再说甄家名声显望之时，也不曾有余钱多买些田地，眼下留下的那几间铺子却连年亏损，这些年甄家的名声威望不及当年，那些权贵们也不太待见。”

“甄家即使送了重礼，也不见多少回馈，又是书香门第之后，不屑这商贾之道，经商不利，再这么下去，二爷的养老钱恐怕也得亏没了。”

甄二爷皱眉，眼神凌厉的朝胡四海看去一眼，胡四海只好闭嘴。

哪有这样揭短的，甄二爷向来看重面子，没想自己在侄孙前丢了脸。

胡四海在甄二爷严厉的目光下，只好将契纸交给甄小玉。

瞧着胡四海说的没错了，这段时间的观察，甄小玉也能估摸出甄家的经济状况，与胡四海说的不相差。

所以，她岂会要甄二爷的私房钱和私田呢，她想要花销，自己想法子赚就是，才不要欠下人情。

甄小玉将两个匣子往前方轻轻一推，说道:“二爷爷的情意心领了，嫁妆就不必了，我跟林溯说了，不兴这个，在一起就好。”

都是寄养门下的，靠他们自己的一双手，日子过好了就成。

然而甄二爷却是摆了摆手，面色严肃的说道:“作为甄家的儿女，岂能出嫁没有嫁妆的，你这孩子寄养在三房门下。”

“你三叔不懂事，你不能不懂事，将东西收下，不然就是看不起我这个二爷爷。”

甄二爷显有些有生气，甄小玉倒是忽略了这时代的风俗，不管出于私心还是看重颜面，这嫁妆她不能推辞，是长辈送给晚辈的祝福。

难怪他生气，再加上先前三房那么一闹，之前还昧下了五亩良田的事，甄小玉想了想便收下了。

这一下甄二爷的脸色好看了些，胡四海也是松了口气。

甄小玉想起刚才甄文正的模样，不给补偿，还要她拿钱的话，再想到眼前甄二爷自掏私房钱和田地的事。

她还是没能忍住，开了口:“二爷爷，有没有想过其实甄家书铺还是赚钱的。”

甄二爷和胡四海一听，却是叹了口气，显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道甄家人不会做生意，还是教书是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