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墨纸一笔画惆怅 1个月前 251次点击
东湖村一队,有户姓郗的人家,老实巴交的郗老汉夫妻,生了四个女儿。分别叫:紫红、改红、来弟、盼弟。从这名字可以看出,郗老汉夫妇盼子心切,求子心切!
郗家四朵花,生得一个赛一个的美,就是没上什么学,小学没上两年,就下地干活挣工分了。
唯有三丫头来弟,上到了初中毕业。
村里的孩子,尤其是女孩,能上个初中,就非常不错了,也算得上识文断字的人了。
来弟天生丽质,双眼皮大眼睛,高挑身材,又有文化,能唱会跳,尤其是那双勾人的媚眼,到哪里都引得一众小伙子不离左右。
面对众多男孩的追捧,来弟心池荡漾,眉飞色舞,趾高气昂,连走路都与众不同,一不小心,不是撞树上,就是踩了水坑。
凡事都有例外。唯有在一个小伙子面前,来弟的傲气才略微收敛一点。
这个小伙子叫史才生,和来弟是同班同学,本村大队会计的儿子。小伙子家庭条件在村里属上等人家,人也长得英俊。那个“大革命”年代,无端地停课,初中毕业的孩子,也都十八九岁了,才生初中毕业后,积极应召,不久就参军入伍了。
才生和来弟从小一起玩耍,一起上学,成双成对,村民们都看好这对小青年,说是天生的一对。双方家长虽没明言,也都默认了,男方家还计划,等才生服兵役回来,就请媒人上门提亲。
史才生当兵临走那天,来弟愣是步行十几里,送到了公社。才生也恋恋不舍,还请村里最好的朋友杨小勇帮助照顾来弟。
哪曾想,这一托付,就托付出来问题了。
这杨小勇,长得干瘦,眼睛滴溜溜转,能说会道,就是拿起书就瞌睡,初中没毕业就回村劳动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放开了做小生意,头脑活泛的杨小勇,随即丢下自家的地,把家里的一头牛卖了做本钱,带着来弟,走南闯北,做生意去了。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几趟上海广州跑下来,小勇来弟的行头都变了,身穿喇叭裤,怀揣电子表、手提“砖头块”,一个大卷发,一个大波浪,抹着大口红,脚穿高跟鞋,扭着迪斯科,就像一对外星人,降临小村庄。
乡里人哪见过这阵势,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
小村庄已经留不住这对摩登小青年了,小勇一不做,二不休,竟带着来弟住到了集上,过上了“两人世界”的小日子。
当来弟的肚子实在瞒不过村里人的眼睛了,出嫁外乡的大姐紫红,不得不带着来弟,到没人认识的一个集镇小医院,做了堕胎手术。
俗话说,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无巧不成书。同村的一个姐妹的姑姑在这家小医院工作,这天正好带自己的母亲来看病,在妇产科遇到了紫红来弟姐妹俩。于是,一个爆炸式新闻,便在小村庄悄悄传开了。
老实巴交的郗老汉夫妇,气得大病一场。
真是女大不由娘。父亲骂,妈妈哭,姐姐劝,来弟似乎铁了心,一心跟着小勇,成双入对,走南闯北。
一晃三年过去了,史才生从部队复员回到了村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才生很快就听说来弟和杨小勇的事。血气方刚的才生,找到杨小勇想问个长短。话不投机,还动了拳脚,朋友关系就此了断,也断绝了与来弟的“青梅竹马”。
不久,史才生被安排进了县化肥厂当了工人,与邻村的小学女教师兰花结婚成家。杨小勇由于卖假老鼠药,还涉嫌一起盗窃案,被判刑入狱。
追求摩登的来弟,面对才生成家,小勇被捕,以及村里人的眼光,在小村庄呆不下去了,便到大姐家暂住一时。
大姐家邻居有个儿子叫锁柱,这年刚从县城高中毕业回到生产队。在穷乡僻壤的农村,高中生就是高学历了,能写会算的锁柱,成了乡村秀才,不久就当上了生产队会计。
来弟在大姐家住着,偶尔也会跟着大姐到农田里干点活。在实行工分制的年代,来弟干活,生产队自然也记工分,记工分的会计锁柱,与来弟有了接触的机会。
一个高中生,村里青年才俊;一个初中生,天生丽质。
真是郎才女貌,不到半年,就相见恨晚,如胶似漆了。
来弟住大姐家,认识的人本来就不多。锁柱的出现,对来弟来说,真是上天眷顾。孤独无聊且又不安分的来弟,哪里还坐得住,只要一有空,就往锁柱家跑。一开始,还顾及大姐和大姐夫以及邻里,渐渐的,就肆无忌惮,甚至夜不归宿了。
青春如火。来弟的肚子又慢慢显了出来。一些闲言碎语加异样眼光,弄得大姐紫红一家十分为难。虽然又气又急,妹妹的事还得管,于是,就再次陪着来弟,到县城郊区,请来弟的二姐改红帮忙。
改红家住城郊,丈夫家有个远房亲戚在县医院工作。这天,二姐改红带着来弟到县医院,羞羞答答地向丈夫的远房亲戚说明来意。
还好,花了点钱,又把来弟的肚子问题摆“平”了。
在二姐改红家住的几天里,大姐二姐没少教育来弟,大姐紫红叫改红在城郊或县城,帮来弟找个对象,成个家,也就安分了,免得父母姐妹为她操心。
晚上,改红向丈夫牛闯说起这事。牛闯从部队转业,被安排在县磷肥厂保卫科工作,有些人脉。牛闯说,最近磷肥厂要招临时工,可让来弟去试试,对象的事再说。
第二天,改红带着来弟,跟随牛闯到县磷肥厂,经一系列环节,来弟过五关斩六将,一路顺风,被录用为锅炉工。
锅炉工岗位实行“三班倒”工作制,一男一女,两人一班。
与来弟一班的王小平,湖区人,全家四口人生活在船上,风里来雨里去的,父母为了小平能上湖岸,就让小平投靠叔叔,在县城找了这个工作。
小平比来弟小两岁,戴副眼镜,瘦高个头,略显斯文,爱看书,闲了还写点小诗小文的,用当时的话说,沾点文学小青年的边。
“三班倒”工作,夜班是少不了的。来弟闲散享受惯了,值夜班的新鲜感一过,就烦了,尽打瞌睡。小平外表斯文,但骨子里有股不怕苦累的硬气。他不忍心让来弟干重活,特别是夜班,上个煤,透个炉灰,上个水,都抢着干,让来弟去值班室长椅上躺着睡觉。
如此关心,来弟当然是心有灵犀,沉静半年的心又活泛起来。
来而不往非礼也。夏天,她帮小平洗衣服,冬天,她帮小平热个饭。这一来二去,加之来弟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哪个小伙子不动心。
一转眼到了中秋节,恰好是下夜班,要休息一个白天一个夜晚,于是,来弟缠着让小平带她去湖区玩玩。
湖区长大的小伙子,都会驾船划船。小平驾着家里的渔船,来到湖心岛村,正好碰到一个流动照相的人,来弟的劲一下上来了,拉着小平,船上岸上岛上,站着搂着睡着的,拍了个云翻水转。
流动照相人直夸,这对小夫妻真会玩!
照够了,玩够了,疯够了。照相师傅问,照片洗好是送到厂里还是寄到厂里?来弟不假思索地说,送到厂锅炉房。
过了一个星期,照相师傅把洗好的照片送到磷肥厂锅炉房,小平和来弟正好下夜班不在。值班的师傅说,你把照片留下,由我们转交吧。
照相师傅也没多想,道声谢,留下照片就走了。
装照片的纸糊的袋子,也没封口,被风从桌上吹落地上,照片从纸袋里都窜出来了。值班的大姐赶紧从地上捡起来。一看,脸都惊呆了,双手捂住脸不敢睁眼。
正在透锅炉灰的师傅老张见状,问道,看见什么了,一惊一乍的。
这一问不要紧,立即引来一群下班的工人围观,争抢着看照片。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这样的新闻,在当年那个时代,传播之快,人们兴趣之大,比看一场世界杯还过瘾。
“作风”问题,这个说不清道不明,说大就大,说小则小,越理越乱的“乱麻”,谁摊上了谁倒霉,何况是一对临时工。
王小平打起铺盖卷,回到了湖区,后来通过努力,考上了化工学校,毕业后有了一个不错的工作,与化工厂姓林的女工结了婚。
来弟在二姐夫的求爷爷告奶奶一番运作下,虽没被辞退,但却被要求离开厂部,到离磷肥厂比较远的厂办河滩农场,干起了鸡鸭饲养员工作。
苏北里下河地区的冬天,还是比较寒凉的。小河边结着薄冰,芦苇无精打采地晃动着,乘着中午有点暖和气,来弟赶着一群鹅鸭,在河滩上遛放。
突然,芦苇丛里一声枪响,鹅鸭受惊嘎嘎嘎乱跑。来弟刚回过神来,还没弄明白咋回事,一只受伤的野兔奔逃到面前,趴下不动了。
紧接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人,端着还冒着烟的猎枪,也来到了面前,提起猎物,自言自语地说:看你往哪跑!
来弟想说什么,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就去追自己的鹅鸭去了。
“猎人”似乎觉得要做点什么,立马追了过去,谦恭地说,姑娘,对不起啊,是我的枪惊动了你和你的鹅鸭,我帮你撵回来吧!
来弟抬眼往“猎人”身上看了看,含羞半掩着面说,没关系的,那就有劳你了。
在这偏远的农场,对来弟来说,有个人说话也就是奢侈的了,何况这人又如此谦恭懂事。
不一会工夫,鹅鸭就被“猎人”归笼到一起。当“猎人”要离去时,来弟仿佛想起了什么,转身哎了一声,“猎人”立马站定回头。来弟说,你帮我撵回了鹅鸭,我还没说感谢你呢!请问,你贵姓大名啊?
“猎人”说,贱姓武,名继烈。请问你怎么称呼?来弟如实告知了名姓。
来弟和武继烈,就这样认识了。
武继烈是东北人,二十八岁,出生于东北猎户人家。大冬天,东北雪大,就到舅舅家来了。闲着没事干,不忘本行,到河滩打野兔、野鸭来了,这才遇到了来弟。
打这以后,武继烈经常到河滩芦苇地打猎,与放鹅鸭的来弟慢慢也成了熟人。
武继烈很会来事,隔三差五就带点烹制可口的野味给来弟尝尝,来弟也泡一杯热茶,让武继烈暖暖身子。一个冬天下来,年轻人的感情温度滋滋往上升。
有一天,中午天气还好好的,可到了傍晚,天刮起了风,还飘起了雪花。武继烈打了两只野鸭和一只野兔,到来弟的宿舍暖暖身子,一杯热茶下肚,武继烈挽起袖子,三下五除二,将野兔剥皮、去脏、下锅,不一会,小屋里就香气扑鼻了。
武继烈从包里,拿出一瓶二锅头,与来弟频频举杯,野味酒香,说说闹闹,弥漫着小屋。一瓶二锅头下肚,夜也深了,小屋里的灯也随夜而熄……
天亮了,雪停了,二人还在温暖的被窝里缠绵着。直到农场饲养组沈大姐敲门,来弟才揉巴着眼睛,伸着懒腰,衣容不整地去班前点名。
眼看就要开春了,河滩上的柳树一天天泛绿,长出了新芽,来弟的肚子也一天天鼓起,尽管身上的棉衣厚重宽大,也挡不住沈大姐一帮工友姐妹们的眼睛。
来弟又一次面临选择。
这晚,武继烈又来了。来弟躺在“猎人”的怀里,商量着对策。
怀里抱着美人,看着美人焦愁的容颜,摸着美人隆起的肚皮,武继烈做出了带来弟回东北的决定。
来弟心里盘算着,经过几年的折腾,东湖村是无脸回去了,大姐家也不好再去,二姐二姐夫帮了几次忙,已无脸再求。于是,最终同意,跟武继烈去了东北。
武继烈在舅舅家数月,在河滩猎获了不少野兔、野鸡、野鸭,而最最贵重的,是俘获了来弟的芳心。
来弟跟着“猎人”走了。
许多年过去了,当年,东湖村人说来弟是“公共汽车”的,说来弟是“撂蛋的鸡”的,都不再说长道短了。
来弟后来怎么样?一些健在的老人说,那年来弟母亲过世,她回来一次,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村民们没见过武继烈长啥样,只听说,在山上打猎时,不幸坠落身亡。
不幸的来弟!可怜的来弟!不安分的来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