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底村的女儿殇:被标价的青春与未明的前路》

6 梦入江南烟雨醉红尘 5小时前 56次点击

槐底村的土路上总浮着层黄尘,风一吹就迷眼。村口那棵老槐树有三抱粗,皴裂的树皮里嵌着无数小石子,都是村里男娃小时候扔上去的。老人们说,这树能辨阴阳,只护带把的,女娃靠近了要遭罪。

一、红布与米汤

春桃出生那天,娘王氏在土炕上咬断了脐带,把血糊糊的她裹进块红布里。爹李老实蹲在门槛上抽烟,烟袋锅子敲了三下,说:"留着吧,养大了能换两亩好地。"

这话像根针,扎在春桃往后十几年的日子里。

她记事起,家里的米汤永远是弟弟春生碗里稠,她碗里清;棉袄是弟弟穿旧了的,打了补丁改小了给她;就连过年的糖块,弟弟能揣满兜,她只配舔一口爹沾了糖渣的手指头。可王氏从不打骂她,还总偷偷塞给她烤红薯,边看着她吃边抹眼泪:"桃啊,不是娘心狠,是这村子容不下丫头片子长远待着。"

村里的女娃都这样。穿打补丁的衣裳,帮着家里喂猪喂鸡,却能顿顿吃上热饭,爹娘脸上也带着笑。没人觉得不对,就像没人觉得太阳该从西边升起——女娃是"活货",得养得壮实些,将来才能卖个好价钱。

春桃十二岁那年,邻村的杏花没了。杏花娘逢人就哭,说闺女去河边洗衣裳,失足掉水里了。可春桃亲眼看见,头天晚上有辆驴车停在杏花家后门,车夫腰里别着把铜锁,锁头亮得晃眼。

"那是张屠户家的车,"娘在灶房烧火,声音压得低,"杏花被他买去给傻儿子当媳妇了,给了二十块银元,够盖三间瓦房的。"

春桃攥着烧火棍的手猛地收紧,火星溅在裤脚上,烫出个小洞。

二、换亲的算盘

十三岁生辰那天,春桃梳了条新辫子,王氏给她煮了两个鸡蛋。爹李老实蹲在院里磨镰刀,磨得霍霍响,忽然说:"东头老赵家托人来说亲了。"

春桃的心猛地沉下去。老赵家的三小子是个瘸子,前年跟人打架,被打断了腿,脾气躁得像头驴,听说去年还把他娘推倒在猪圈里。

"他家说,给三十块银元,再加两石麦子。"李老实把镰刀往石台上一磕,火星溅起来,"你弟弟明年该去县里读书了,学费得五块银元,还得给他攒着娶媳妇的钱。"

王氏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舔着锅底,映得她脸发黄:"赵家说了,过门就给你做身新棉袄,蓝布的,镶红边。"

春桃没说话,把鸡蛋剥了皮,递给里屋写作业的弟弟春生。春生头也不抬,接过去就往嘴里塞,蛋黄渣掉在课本上,印出个黄点子。

夜里,春桃听见爹娘在说话。爹说:"赵家那瘸子虽不好,可三十块银元是现钱,比卖给人贩子强。"娘叹了口气:"就怕她不肯......"

"有啥不肯的?"爹的声音粗起来,"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她的命就是换钱的!"

春桃用被子蒙住头,眼泪往枕头里渗。她想起去年冬天,看见赵家三小子把一条流浪狗的腿打断了,狗嗷嗷叫,他笑得前仰后合。

三、锁在柜子里的姑娘

没过几天,赵家就送来了定钱,十块银元,用红布包着,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闪着冷光。李老实把银元揣进怀里,摸了又摸,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再过半月,就让赵家来接人。"他对王氏说,"这半月看紧点,别让她跑了。"

从那天起,春桃就被锁在了西厢房。窗户钉了木条,门从外面锁着,每天由娘送三顿饭。她试过哭,试过闹,王氏只是抹眼泪:"桃啊,认命吧,谁家的丫头不是这样?"

夜里,春桃能听见弟弟在院里背书,"人之初,性本善",背得字正腔圆。他明年就要去县里的学堂,将来考秀才,娶媳妇,生儿子,像村里所有男娃一样,踩着女娃的骨头往上爬。

有天夜里,她听见院外有动静,扒着门缝往外看,是同村的丫蛋。丫蛋比她小一岁,正往墙上扔小石子。

"春桃姐,"丫蛋的声音发颤,"我娘说,下个月就把我卖给城南的戏班子......听说那班子里的女人,白天唱戏,晚上......"

话没说完,丫蛋的娘就追了出来,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往回拖。丫蛋的哭声像猫叫,凄厉得让人头皮发麻。

春桃缩在墙角,抱着膝盖哭。她忽然想起六岁那年,爹带她去镇上赶集,她看见布庄的老板娘戴着银镯子,手腕一晃,镯子就发出叮叮的响。她问爹:"我将来能戴银镯子吗?"

爹当时笑得直咳嗽:"傻丫头,你将来是要换镯子的。"

那时她不懂,现在懂了。

四、驴车与血痕

接人的那天是个阴天,黑云压在槐树上,像块浸了水的破布。赵家的驴车停在门口,车夫披着件黑棉袄,帽檐压得很低。

王氏给春桃换上件蓝布褂子,是新买的,针脚歪歪扭扭。她给春桃梳头,手抖得厉害,梳子掉在地上,齿断了两根。

"到了赵家,听话,多干活,少说话。"王氏的声音像被水泡过,"别跟他犟,他打你,你就忍着......"

春桃没说话,只是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是铜的,磨得发亮,照出张蜡黄的脸,眼睛里没有光。

李老实把她推出门,推上驴车。车板上铺着层干草,扎得人皮肤疼。她回头看,娘站在门框里,用袖子捂着脸,爹正数着赵家递过来的银元,数得眉开眼笑。

驴车颠颠晃晃地走,春桃掀起帘子一角,看见槐底村越来越远。村口的老槐树下,站着几个女娃,都跟她差不多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驴车,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到了赵家,瘸子赵三正蹲在院里劈柴,看见她,咧开嘴笑,露出两颗黄牙:"这身子骨,能生仨小子!"

春桃被推进西厢房,房里只有一张土炕,一口破木箱。赵三的娘堵在门口,叉着腰说:"进了我赵家的门,就得守规矩。天亮就得起来做饭,喂猪,纺线,天黑了......"她瞟了眼赵三,"就得伺候男人。"

第一晚,赵三喝醉了,进来就扯她的衣服。春桃死死抓着领口,被他一脚踹在肚子上,疼得蜷缩在地上。他骑在她身上,嘴里骂骂咧咧:"老子花了三十块银元买你,你还敢犟?"

春桃咬着牙,血从嘴角渗出来,滴在蓝布褂子上,像朵开败的花。

五、没见过的月亮

春桃在赵家过了三年。

她学会了在赵三抬手时赶紧跪下,学会了在他娘骂她时点头哈腰,学会了在纺线时偷偷抹眼泪,再把泪珠子滴进线团里。

她怀过一个孩子,五个月的时候,赵三喝醉了打她,孩子没了。赵三的娘把一碗黑乎乎的药汤灌进她嘴里,说:"没用的东西,连个种都保不住。"

那天夜里,她趁赵家没人,逃了出来。天很黑,她没穿鞋,光着脚在土路上跑,脚心被石子划破了,流出血,滴在地上,像条蜿蜒的红蛇。

她想回槐底村,又不敢。她知道,爹会把她再卖一次,这次可能就不是赵家了。村西头的老光棍张老五,前年买了个十四岁的丫头,没半年就被折磨死了,扔在乱葬岗上。

她沿着路一直走,走到天亮,看见一条河。河水很清,能看见水底的石头。她蹲下来,想洗把脸,却看见水里映出个陌生的女人——头发枯黄,脸上有块青疤,眼神像死了一样。

这是我吗?她问自己。

这时,河对岸传来马车声。她抬头一看,是辆拉货的马车,车夫正往这边看。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听村里的货郎说,南边有大城市,女人能去工厂做工,能自己挣钱,能穿新衣裳。

她站起来,朝着马车挥挥手。

车夫把她拉上马车,问她要去哪儿。她说:"往南走,越远越好。"

马车走了三天三夜,春桃第一次看见火车,像条长龙,呜呜地叫着,冒着白气。她第一次看见电灯,晚上也亮得像白天。她第一次看见女人穿着旗袍,踩着高跟鞋,在街上走,腰杆挺得笔直。

她在一个纱厂找了份活,给布匹缝花边。老板是个女的,戴着眼镜,说话很温和,给她发了件蓝布工装,一双布鞋。

那天晚上,她躺在工厂的集体宿舍里,听着姐妹们的呼吸声,忽然笑了。窗外的月亮很亮,比槐底村的亮多了,也圆多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她又摸了摸脸上的疤,那里是赵三的拳头留下的。

"我叫春桃,"她对着月亮轻声说,"我不是活货,我是人。"

风吹过窗户,带着花香。她闭上眼睛,第一次觉得,月亮是暖的。

六、槐花落了

十年后,春桃成了纱厂的领班,手下管着三十多个女工。她攒钱买了间小房子,窗户朝南,阳光能照进来。她还学会了认字,能读报纸上的字。

有天,一个从老家来的女工跟她说,槐底村出事了。新政府派了人来,把那些买卖人口的都抓了,李老实也在里面,判了十五年。村里的女娃都送去上学了,有个叫丫蛋的,还考上了县里的中学。

"老槐树被雷劈了,"女工说,"劈成了两半,里面全是虫子,黑压压的,看着吓人。"

春桃听完,没说话,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月亮。月亮还是那么亮,亮得能照见她眼角的细纹。

她想起十三岁那年,被锁在西厢房里,听见弟弟在院里背"人之初,性本善"。那时她不懂,为什么同样是人,命却不一样。

现在她懂了,不是命不一样,是人心不一样。有的人把人当人,有的人把人当货。

第二天上班,她看见厂里新来的学徒里,有个梳着辫子的小姑娘,眼睛亮得像星星。春桃走过去,递给她一块糖:"好好学,将来能当师傅。"

小姑娘接过糖,甜甜地笑了:"谢谢春桃姐。"

春桃看着她,忽然想起槐底村的槐花。每年春天,槐花会落一地,雪白的,像雪。只是那时她不知道,雪下面埋着多少女娃的骨头。

今年的槐花,该落了吧。她想。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纱厂特有的棉絮味,很干净。

共 2 条评论
五阶强者 5小时前
0 
把那棵树拔下来送给我
九龙神帝 1小时前
0 
原来楼上喜欢虫子呀
添加一条新评论

登录后可以发表评论 去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