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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恩佐斯焗饭
本文来自脑洞故事板
“收件人徐英女士,嗯……目前投胎三个月,现名是赵宁,这是您女儿徐小月送给您的快递。”
回答我的是嘹亮的啼哭。“哎呀,最近单子比较多嘛,所以晚了那么一点点,还请您见谅啊。”我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将一只安抚奶嘴塞进了婴儿的嘴中,随后将快递拆开,里面是一块花色老旧的毛毯,我将它铺在了婴儿的身上。
“东西已经送到,麻烦请您签收……哦哦还不会写字啊,那就按个手印吧?”看着一脸满足吮吸奶嘴的孩子,我拿起她稚嫩的手掌,按在快递单的五星好评上。“嘀!快递已签收。”
憔悴的女人从屋外快步跑进来,我望了她一眼,随后与她擦肩而过。原本听到女儿哭声匆匆跑进来的女人,看着婴儿身上裹着的毯子,愣在了原地。“老公!老公!”
“怎么了?”男人从外面跑进来。
“这块毯子你从哪里找出来的?”“毯子?我没有啊。”女人怔怔出神,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视线逐渐模糊,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徐英经常和徐小月说,当年她将徐小月捡回来的时候,用的就是这条毯子,只是前段时间找不到了,在梦里,徐小月似乎把这条毯子放在了某个快递站的门口。
……
我是个快递员。
将活人的东西,送到过世的人手里,这就是我的工作。
我们有严格的操作流程及规定,也会针对客户或者收件人的不同要求和情况,进行不同的处理方式。
不过有时候比较尴尬,比如刚才,收件人都已经再世为人了,我还得重新核对信息,再进行转送,虽然快递中转站在第二次技术革新之后,检索方式已经变成了全自动,但多走一道程序,总是需要花费不少时间的。
我伸手探进虚空,拿出接下来要送的包裹,看到收件人写着“张伟”时,我毫不犹豫地把它丢了回去。
中转站每个月能够收到三千多个寄给不同的“张伟”的包裹,所以我一般会选择将这些快递集中在某个时段一起送,这里有为这个名字设立专门的存放点。
我重新拿出一份快递,并读取它的相关信息,虚空自动将它分为了急件。
寄件人:王见。
收件人:爷爷刘保民。
最近送给过世老人的快递特别多,冬天是个坎,很多老人熬不过去,就会出现快递积压的情况。
我在虚空中检索着老人的信息,然而最后得到了“查无此人”的结果。
这样的结果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老人没有到地府报到,导致信息没有登记在册。
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经常会出现死者不愿意投胎或者刻意逃避登记的情况。
我不是鬼差,不负责抓人,但快递到了我手里,我就得想办法送出去,否则会影响我每个月的绩效考核。
死人的册子上没有,那就找活人的册子,没有人会凭空消失。
我熟练地将快递上的信息传到负责人界的同事那里,对面也是习以为常,迅速给我做出回复。
“刘保民这会儿还在归一苑没走呢。”
以前土葬的时候,鬼差没来得及把人带走,他的魂魄会跟进地里,就当是个存放点,等鬼差这边忙完再去带人,后来开始火葬了,那么火葬场或者墓园就是另一个存放点了。
但不能等着鬼差去把人找回来后才开始派送。
冬天本来就是旺季,今年冬天更甚。
鬼差们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光是常规流程带人走都已经排不过来,更别说这种意外情况。
但考核完成指标的时候,才不会管是否有什么外因,甚至我们已经默认需要将部分鬼差的工作兼代完成,加上这一份又是急件。
所以这一趟只能我亲自过去,反正流程都已经熟悉了。
我一打响指,一辆小三轮就从虚空中蹦了出来,跨上车座,哐啷哐啷地向目的地而去。
平日里寂静的归一苑如今分外热闹,殡仪车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外面的马路边,一眼望不到尽头,坐在车里的人望向窗外,能够看到飘荡至空中的浓烟。
从送别厅里到外面的院子,坐满了各个死者的亲属,许多人百无聊赖地等待几个小时,要烧的人太多,从白天等到黑夜。
每隔一段时间,工作人员按下墙上的电子鞭炮,几声嘹亮的唢呐声响起,便看到亲属捧着遗像和骨灰盒离开。
我做这一行已经很多年,对这种场面早就是司空见惯,没有想象中的那些悲痛不止,也没有故事里的伤心欲绝,对死者来说,就是这么平平淡淡地结束一生,对活人来讲,同样如此。
这个存放点的魂魄不少,不过真要找起来不会太费事,我缓步走进一间送别厅,里面停着一樽棺材,家属们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沉默地等待工作人员把它推走。
一个苍老得像是朽木一样的老人坐在死者家属中间,他目光呆滞,面色苍白,木然地盯着前方的棺材。
“刘保民?”我坐到他的身旁,询问说,“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刘保民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恍惚地说:“在等烧我呢,怎么还不开始?”
我看了一眼棺材里躺着的人,显然不是刘保民,按照人界登记的信息来看,他应该在三天前就已经被火化了。
“那就奇怪了。”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如果他一直待在这里,由于灵魂与肉体的联系性,他不可能错过自己的火化。
我沉默片刻,拿出快递扫码枪扫向刘保民。
“收件人异常,无法完成。”
看到提示的错误信息,我当即明白过来。
这居然只是一缕分魂,那他的主魂跑哪去了?
同样的,在我这么多年的快递生涯中,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不过,也算是比较少见的情况。
灵魂的损伤、对某些事情的执念,再加上原本应该迅速将他带走的鬼差,又因为根本腾不出手来,没时间检查留在存放点的魂魄是否完整。
因此,确实有可能会出现主魂逃脱的情况。
收件人至少得是有完整意识的主魂,我才能够完成这一单,所以我还得继续找才行。
看着仍然坐在椅子上发呆的老人,我坐到了他的身旁,开口说:“差不多该走了,不是非要看自己火化的。”
“哎?不该看吗?可也没人管我啊,我就想着再看看我家里人。”刘保民转过头来看着我,眼中是独属于分魂的迷茫以及被我提醒之后的诧异。
作为服务行业,我们需要照顾到收件人的情绪,在面对有执念的人时,必须小心翼翼,而像他这样的分魂,一旦情绪失控,就很可能在顷刻间魂飞魄散,这是不可饶恕的事故,我可不想因为犯错被丢进油锅里炸成春卷。
“想看你家人还不容易,你带路,我送你过去。”
“真的?”刘保民惊喜地看着我。
一般来说,任何人死后都会有一定的执念,他会想办法前往让他产生执念的地方,无非就是自己家或是亲人家。
不过,不能让他们长时间在外游荡,不说一些喜好食魂的异怪,光是他本身的记忆,就非常危险。
凡人总说自己忘记了什么事,事实上,大脑就像是一个存储空间,里面的东西产生了就会一直存在,只不过由于存在里面的东西越来越多,变得越来越难找,大脑为了防止过载,就会自我保护,把一些不必要的东西隐藏起来。
而人死后,就不存在大脑自我保护一说,所有的记忆会一瞬间全部涌入魂魄,时间短了还好,时间一长,魂魄就会迅速膨胀,虽说不至于让他就此消散,但会慢慢让他变成一片混沌之物,失去再世为人或者成为我同事的机会。
所以虚空才会判断这份快递是急件吧?
刘保民坐在了我的小三轮后面,跟着他的指引,我找到了他生前的住所,一座高耸的大楼,他的信息里有写,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配偶早逝,临终前住在了长子家。
刚进去就看到了正在吃晚饭的一家人,似乎是整个家族的聚餐,就像我所见过的每个人一样,他们如常生活,如常吃饭,聊着如常的话题。
刘保民看了他们一眼,但两眼之中的迷茫未减,他在屋中游荡,直到看到自己放在橱柜上的遗像,怔怔出神。
我扫过房屋,最终将目光投向了厨房。
靠近之后,我看到又一个刘保民站在厨房里,他双手做着切菜的动作,然后打蛋、开火、煮菜、放调料。
他就那样空手做着动作,最后又将空荡荡的菜端到了餐桌上,与桌上的那盘摊蛋饺重叠在了一起。
刘保民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然后又看向我,说:“他们说最喜欢我做的摊蛋饺,就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我就不会做了。”
我观察着眼前的刘保民,又将扫描枪对准了他。
“收件人异常,无法完成。”
居然也不是主魂?这样说来,他至少把自己分成了三份?
我长叹一口气,顿时有些郁闷。
干活嘛,当然是期盼着一次成功,跑一次没完成,只能跑第二次,但是这跑第二次还没完成,当然会觉得憋屈。
哎,我就送个快递,怎么就那么难呢?
可要是不管他,我这单可就永远完不成了。
“家里人对你挺好的吧?”我尝试着从他这里套取新的信息。
“挺好,记不太清楚了,记不太清楚。”刘保民摇摇头,“就是自从搬到这里来,一直都是一个人,脑子里的东西乱七八糟的,不过常常会看到一间老房子,那应该是我乡下的老屋吧?”
“老屋?”
看来是这里了,我客客气气地将两缕分魂都请上了我的小三轮,准备离开。
“哥,你今天做的这个蛋饺,有点咱爸的意思了。”
“是吗?之前你不一直嫌弃我烧得不行吗?”
“能骗你吗?这道菜我们从小吃到大的,味道有一点不对都尝得出来。”
我回头望了一眼正其乐融融吃着晚饭的一家人,也看到刘保民那两缕分魂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当即不再逗留。
……
主魂的位置在刘保民乡下的老屋,不过等我到的时候却没见到他的影子,虚空检索的位置应该不会出问题,我当即在周围搜索起来,最后在距离老屋几百米之外的泥地里看到了他的身影。
虽说是主魂,但毕竟只是一部分,望过去时,略显模糊,我靠近之后,只看到他不断地挖着泥土,双眼浑浊。
我点了点小三轮后面的分魂,将他们迅速送回了刘保民的主魂之中,随后便清晰地看到他的魂魄开始迅速凝实,不再模糊。
我这才呼喊起来:
“刘保民,刘保民,你干嘛呢?”
“嘘,我挖蚯蚓呢。”刘保民没有回头,随意地摆了摆手,在他脚边有着一只金属罐,沾着新鲜泥土的蚯蚓在里面相互纠缠。
“挖蚯蚓干什么?”
“星期六小见见要来,他心心念念着要钓鱼呢,我得给他把蚯蚓准备好。”
我瞥里一眼快递的信息栏,他说的应该就是这个寄件人了。
“那就对了,刘保民先生,这是您孙子王见给您送的快递,麻烦您签收一下。”
刘保民这才回过头来,看到快递上的名字,立刻嘿嘿笑了起来:“其实他是我的外孙。”
“外孙……那不是应该叫你外公或者姥爷吗?”
“从小他就喊我爷爷,称呼嘛,有什么关系呢。”
他将满是污泥的手不断地在身上蹭着,又反复磨搓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我不动声色,轻轻吹了一口气,上面那些污泥便迅速化成了土灰,随风散去。
刘保民愣了愣,却并没有多想什么,而是迫不及待地接过快递,将它拆开。
包裹里装着满满的几十盒写着“卡巴拉汀”的药。
“哎,怎么又要吃药?”刘保民眉头紧蹙,沮丧地说。
生前的病症会在死去时,留在身体之内,不过一些对精神折磨较大的病,也会让灵魂出现损伤,从而影响他们死后的一些行为,迷失在人界,忘记许多事情,所以刘保民才会以为自己还没被火化,以为自己还在家里给家人做菜,以为下星期六他的外孙会来钓鱼。
当然,如今的刘保民也不再需要用这些药了。
“那就麻烦您帮我签收一下。”我将快递单递向刘保民。
正在此时,一道黑影突然从虚空中而来,穿着长褂的寸头鬼差笑眯眯地走上前来,说:“干得漂亮,把人交给我吧。”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怒斥说:“我特么都把他魂魄拼起来了,你妈的才现身,我严重怀疑你妈的就是跟在我后面摸鱼摸了一路!”
“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呢?”鬼差一脸严肃,随后又是露出笑意,“是我业务能力不如你,我早就说,你就应该来我们鬼差局。”
“然后被你们当成牛马来使唤?”我鄙夷地回答说。
“行了,不和你说了,我一秒钟几万个魂魄上下,没工夫陪你们在这里挖蚯蚓了。”鬼差拿出一根安检棒,在刘保民身上扫过,“老爷子,这些蚯蚓不能带走的啊。”
经过中转站的快递可以被灵魂带走,但是其他人间的东西不行。
刘保民沉默片刻,随后动作迟缓地转过头来看着我说:“小伙子,能帮我把这些蚯蚓捎给小见见吗?”
“对不起,这不在我的业务范围之内。”我面无表情地拒绝了刘保民的请求。
“可是,他周末来钓鱼的时候,我没给他准备好,他会难过的。”刘保民低头看着罐子里的蚯蚓,沮丧地说。
“我的快递是单向的,而且被你挖起来的这些东西沾了阴气,给到凡人,会对他们有损伤。”我直白地告知说。
“是吗?可是小见见会难过的,小见见会难过的。”刘保民眼神再度浑浊起来,口中不断地念叨着,念叨着。
“东西不能送,但快递签收之后,按照程序,我需和他建立一瞬间的联系,我会让这个画面在他脑海中出现一秒钟,我想,他会记起些什么来的。”
“真的?”刘保民惊喜地望向我,在得到我的肯定后,他笑着将金属罐里的蚯蚓倒回地里,那份坦然,就好像把这一生都倒去了一般。
“走吧,你在外面游荡了好几天了,再多待会很麻烦的。”鬼差提醒说。
刘保民点点头,将那些药盒紧紧地揣在怀里,苍老的脸庞上,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与我对视一眼后,他便跟着鬼差离开。
光芒闪过,两人消失在虚空一端,我低头看着在土里扭曲的蚯蚓,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猛然跳上小三轮,向着虚空追去。
“等等,先别走,还没签收呢!帮我按个五星好评啊!”
老屋房门被缓缓打开,屋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化作虚幻的光束,无数尘埃在光中飘动。
王见沉默地走进房里,看着这些陈旧的摆设,都是爷爷生前的东西,如今却物是人非了。
他的目光扫过房间的角落,突然看到了一根熟悉的竹竿,等他走上前去,才发现,上面还缠着鱼线,只不过鱼钩早已生锈。
“你在看什么呢?”妻子走进来,凑到他身旁,询问说。
“哦,我爷爷的鱼竿。”
“你爷爷生前很喜欢钓鱼吗?”
“还好吧。”王见触摸着这根自制的竹鱼竿,“我想起来,好像是我小时候,都十几二十年了吧,好像是看了某部动画片,所以突然想钓鱼了,就缠着我家里人,家里人知道我就是一时兴起,都不理,只有我爷爷依我,给我做鱼竿挖蚯蚓找鱼塘。”
“我记得那会儿,每个礼拜六我都会去乡下,然后兴冲冲地跑去钓鱼,我爷爷就每个礼拜都帮我挖好蚯蚓,带着我去钓一下午,大概……持续了一两个月?我这人就是三分钟热度,之后我突然就对钓鱼没了兴趣,不想玩了。”
“自从我爷爷得了老年痴呆,好多事,好多人他都不记得了,他还不爱吃药,好几次都自己走出去结果迷了路,说是想回乡下,以前迷路了我们还能去找他,现在他要是在那边迷路了怎么办?”
“昨天做梦,我好像,梦见我爷爷蹲在地里给我挖蚯蚓呢。”王见回过头来,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你说,我那时候突然不玩了,他会不会很难过啊?”
从得到爷爷的死讯,到送别,到火化,王见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悲伤的情绪,直到此时此刻……
妻子心疼地揉了揉王见的脑袋,说:“不会的,爷爷那么好。”
“嗯,爷爷真好。”
我是一个快递员。
将活人的东西,送到过世的人手里,这就是我的工作。
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寄给亡者的包裹,那就仔细填写好你和收件人的信息。
然后在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放空一切,安然入眠。
在梦里,顺着街道一直走,你会看到一个招牌上写着“丢在这儿”的快递站,把你的包裹放在门口就行,记得快点离开,不要逗留。
我会将这些快递一一取走。
放心,他/她们一定会收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