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淳熙年间，端午将至，临安城朱雀巷深处飘着悠悠粽香。一间唤作“凝芳斋”的小铺檐角垂着菖蒲，竹帘后隐现一位素衣女子，她便是掌柜谢清蘅。生得眉若远山含黛，眼似秋水凝波，腕间缠着褪色的五彩丝线，指尖翻飞间，苇叶与糯米在掌心化作玲珑角黍。

谢清蘅出身诗书世家，奈何家道中落，只得以祖传粽艺谋生。她制粽极讲究：糯米需用荷露浸泡三日，粽叶必采自西泠桥畔百年老苇，连捆扎的棉线都要浸染桂花蜜。铺子每日寅时开炉，卯时便排起长队，达官显贵的小厮常捧着银铤候在门前，只为求几只“凝芳斋”的蜜饯豆沙粽、火腿瑶柱粽。

这年端午前夕，铺中来了位持象牙骨扇的公子。他姓沈名昭昀，刚任大理寺评事，一袭月白锦袍绣着墨竹暗纹，腰间系着半旧的青玉佩，温润如玉的气质与市井烟火格格不入。谢清蘅递上裹着紫苏叶的粽子时，指尖不慎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

“姑娘这粽子，既有江南灵秀，又藏三分山野清气。”沈昭昀剥开粽叶，见糯米间嵌着金丝蜜枣与碎核桃，咬一口，甜香混着粽叶清香在舌尖散开，“不知可否讨教，这蜜饯为何甜而不腻？”

谢清蘅耳尖泛红，低声道：“是将蜜饯先浸在冷泉里半日，褪去三分甜腻。”两人攀谈间，沈昭昀得知她曾熟读《齐民要术》改良粽方，而谢清蘅也知晓这位新贵原是寒门出身，靠苦读高中进士。此后日日辰时，沈昭昀必来“凝芳斋”，有时要碗菖蒲茶配蛋黄肉粽，有时只静静看她裹粽。他曾在扇面上题诗相赠：“苇叶裁成青玉案，糯香缠住故人心”，惹得谢清蘅整夜对着烛火，将诗句摹写了一遍又一遍。

好景不长，沈昭昀的母亲从老家寄来家书。原来吏部侍郎李大人看中沈家潜力，愿将嫡女许配。沈母言辞恳切：“昭昀自幼受苦，如今若能结此良缘，既可报师恩，又能稳固前程……”沈昭昀攥着信笺，想起赶考时母亲典当陪嫁首饰供他盘缠的模样，终是应下婚事。

大婚那日，朱雀巷飘着细雨。谢清蘅望着迎亲队伍的红绸掠过“凝芳斋”匾额，将自己关在屋里，把沈昭昀送的象牙扇投入火盆。扇面的墨迹在烈焰中蜷曲，化作“青玉案”三个字的残痕。此后她闭门三日，再开门时，窗棂挂着新写的匾额——“断香铺”，只卖寻常白米粽，再不做那些精巧甜咸粽。

三年光阴转瞬即逝。沈昭昀虽官至礼部郎中，却与李小姐形同陌路。李家因党争获罪，他也受牵连被贬为江州通判。离京那日，他特意绕路朱雀巷，见“断香铺”门可罗雀，谢清蘅鬓边竟添了银丝。

“蘅娘，我……”沈昭昀话音未落，谢清蘅已将一碗冷粽推到他面前：“沈大人当知，冷透的粽子，再热也不是原来的滋味。”话虽如此，却在他走后，对着空碗落泪到天明。

命运总爱捉弄有情人。次年江州突发瘟疫，沈昭昀因亲冒疫病施药，染病昏迷。朦胧间，他总看见谢清蘅系着蓝布围裙，端着蜜饯粽向他走来。待他终于康复，不顾一切赶回临安时，却听闻谢清蘅被当地豪绅逼婚，“断香铺”已易主他人。

沈昭昀发疯般寻遍临安城，终于在城郊破庙找到形容枯槁的谢清蘅。原来豪绅要强娶她做填房，她假意应允，却在成亲前夜逃了出来。见他满身风尘，谢清蘅泪如雨下：“你何苦来寻我这残花败柳？”

“我在江州高烧时，总梦见你包的蜜饯粽。”沈昭昀握住她冰凉的手，“那时才明白，世间珍馐万千，都抵不过你掌心的温度。”

两人在废墟中相拥而泣。后来，他们在西湖边重开“凝芳斋”，沈昭昀亲自撰写楹联：“苇叶能绾三生结，糯香可续半世缘”。每年端午，铺子都会推出一款新粽，名曰“破镜重圆”——用两截不同馅料的粽子，以金丝线缠绕相连，恰似他们兜兜转转、终得圆满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