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卧室，在米白色的床单上投下菱形光影。我陷在柔软的鹅绒被里打盹，空调出风口送来的凉风裹着洗衣液的清香，将困意一寸寸浸透四肢百骸。这张一米八的大床足够宽敞，却总让人觉得空落落的，不像从前挤在老板提供的员工宿舍里，十平米的空间塞满三张上下铺，连翻身都能碰到对方的床铺，满室都是叽叽喳喳的喧闹。

迷迷糊糊间，仿佛有人在摇晃我的肩膀，带着清甜果香的声音穿透混沌："喂喂喂！你要的小笼包、豆浆都买回来了，赶紧的，一会儿放凉了说不好吃，我可饶不了你！"

这尾音上扬的娇嗔太过熟悉，像根细针猛地扎进心脏。我骤然睁眼，睫毛上还沾着未散的睡意，却见晨光正温柔地勾勒出床边人的轮廓。葡萄扎着标志性的高马尾，粉色睡衣上印着的卡通葡萄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手里拎着的塑料袋还冒着热气，恍惚间竟与七年前那个总爱赖床的清晨重叠。

"葡、葡萄？你......我这是在哪？"喉咙发紧，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房间里漂浮的豆浆香气、墙面斑驳的励志标语、墙角堆叠的磨破边的工鞋，无一不在诉说着这个场景的真实，可理智又在疯狂叫嚣着眼前的荒诞。这里分明是老板租下的老旧居民楼改造成的宿舍，墙皮剥落的地方还留着前任住客撕下的海报痕迹。

葡萄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指尖残留的茉莉护手霜气息萦绕鼻尖："你神经兮兮的什么啊？不是你昨天说的，让我今早带早餐吗？又在搞什么鬼？"她歪着头说话时，发尾的紫色蝴蝶结跟着轻轻颤动，这个习惯自我们相识起就从未变过。

记忆突然翻涌如潮，我下意识挠了挠头。QQ姐揉着海藻般的卷发从里屋晃出来，睡眼惺忪地嘟囔："我都没吃早餐呢。"我揽住她的肩膀时，触到熟悉的柔软体温，眼眶突然就热了——分明是那年挤在逼仄宿舍里，我们总爱互相蹭早餐的模样。楼道里老魏经过时拖长的调笑还清晰如昨："哟呵，小辣椒今天也这么乖，这是被葡萄给制服了？"

我本想回嘴，却被葡萄塞了个小笼包在手里。她鼓着腮帮子催促的样子，和当年催我学盲文按摩手法时如出一辙："赶紧趁热吃！吃完陪我去买衣服，换季了，得提前囤几身。一会儿好好给我描述，说好了中午姐请你吃大餐！"

我鬼使神差地调侃："你不是个葡萄吗？有葡萄皮就行了，花花绿绿的不适合你！"话刚出口就僵在原地，这句玩笑话最后一次说出口，还是在葡萄确诊前的那个秋天。她果然抄起枕边老板发的工作笔记本作势要砸，发丝扬起的瞬间，柠檬味洗发水的清香让我鼻酸——原来有些味道，真的会永远封存在记忆里。

商场旋转门转出的冷气裹着熟悉的喧闹，葡萄像只雀跃的小鹿钻进女装店。她抚过丝绸面料时专注的模样，让我想起那个新来的盲人同事小林。小林因意外失明不久，总在工作间隙攥着衣角发呆。那时葡萄总把小林的手轻轻按在不同面料上，声音比平时更轻柔："你摸摸，这种棉布像不像泡过阳光的云朵？雪纺就像春天的柳絮，滑溜溜的......"她描述时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要把整个世界的色彩都揉进指尖的触觉里。

"这件青色怎么样？快给我形容形容。"葡萄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她歪着头问，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像初春的柳枝浸在溪水里，透着股灵秀劲儿。不过......"我哽咽着补上当年的后半句，"怎么看都像白蛇传里的小青，可人家小青是蛇，你明明是只爱美的小孔雀！"葡萄涨红着脸要敲我的样子，和记忆里无数个斗嘴的午后完美重合，却让我在店员好奇的目光中，几乎要落荒而逃。

午后的阳光变得粘稠，我们捧着奶茶坐在商场长椅上。葡萄细心地把珍珠一颗颗挑出来吃掉，QQ姐靠在我肩头打盹，发丝扫过脖颈的痒意如此真实。这样的场景曾重复过无数次，此刻却珍贵得令人窒息。直到葡萄突然说："晚上去吃火锅吧？就去我们常去的那家，我请！"

这句话像把生锈的刀，剜开早已结痂的伤口。结业那天在火锅店的抱头痛哭、葡萄化疗时强撑着说"等我好了咱们去海边"的模样、最后一通电话里她虚弱却依然俏皮的叮嘱......所有画面在脑海中炸开。我别过脸，用夸张的语气掩饰颤抖："这次我请，谁让我现在是'成功人士'呢！"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三个人的轮廓在地面交叠缠绕。看着葡萄蹦蹦跳跳走在前面的背影，我突然很怕一伸手，她就会像晨雾般消散。回到宿舍时暮色漫过窗台，听着她在卫生间哼歌的声音，我终于敢放任自己沉溺在这份虚幻的真实里。

可梦境终究还是碎了。当那句"大猩猩的还睡呢？等一下粥都凉了！"再次响起，我睁眼看见的是自家卧室雪白的天花板。空调的嗡鸣取代了记忆里的嬉闹，空荡荡的床铺泛着冷意。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是QQ姐发来的消息："我昨天也梦到葡萄了，梦到我们在店里给客人按摩......"

手指在屏幕上止不住地颤抖，输入框的光标不停闪烁。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像极了当年宿舍漏水时落在铁皮桶里的声响。我打下又删掉，最终只发了个简单的句号。

QQ姐的回复很快传来："你说，葡萄是不是想我们了？"这句话彻底击溃了我的防线。是啊，她走后这三年，我们总在相似的梦里重逢，在记忆的褶皱里拼凑她鲜活的模样。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思念、没兑现的约定，都化作梅雨季潮湿的风，轻轻抚过心头的旧伤。

我望向窗外的雨幕，仿佛又看见葡萄举着伞在街角朝我挥手。手机屏幕的冷光中，我打下一行字："等我回去了。一起去看看他吧。"雨滴顺着玻璃蜿蜒成河，可我知道，总有放晴的那天。就像记忆里那些温暖的片段，永远不会被时光的洪流冲走，它们会化作夜空中最亮的星，指引着我们走向下一次重逢——在梦里，在心底，在永不褪色的青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