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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世界
之他的道具
我脑中一根弦崩了。
又或者是,这根弦一直都在牵制住我。
陆岭南是如何消失的,在我如他一般涣散的视线再次聚集时,面前留给我的只有一摊汪着血水的双人床,鲜血还在顺着床沿滴落,红得刺眼,红得我头生痛。
我眼睛闭上又缓缓张合,窗外不远处的夕阳烧得正旺,像是被大火包围,所见之处皆是火光,这种毫无节制末日般的美感将我从深陷中重重唤醒。
齐悦猛地推门进来,我回头看向她时,她眼中满是恐慌,她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鼻血在脖颈间断链,已经滴落到了胸前。
她开口,似是在狂风中嘶吼着什么,可我站在原地,我听不清,耳朵像是包了层厚重海绵,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她见我愣在原地,咬着牙挪出左手,用力将我拽出了即将坍塌的房间。
整个物业处似是都在灼烧,窗外喧嚣卷起沙尘,漫天枝叶打在本就不牢固的窗户上,连带着四周墙壁都在抖动,尘土飞扬。
齐悦眼泪从眼角涌出,她抬手指向墙上的报事显示屏,终于,在这一片细细密密嘈杂不堪的场景中,我听到了声音。
“——所有业主的报事,全部都变成了‘救救我们!’为什么会这样!”齐悦又再次双手捂住耳朵,她看上去很痛苦,整个人都半扭曲地蹲着。
“——我的任务派发员一直在重复:错误!错误!警告!警告!关闭世界!关闭世界!张羡琢!为什么会这样!”
话音落下间,物业处的玻璃被震碎,整个入口处的大门轰然倒塌,我再抬眼望去,眼前这一切,和世界末日没有区别。
外面有好多尖叫声,平平仄仄,噼里啪啦,我觉得有些刺耳,偏过了头去。
“
NX309
。”我平静地唤出了我的任务派发员,如果齐悦的派发员此刻在发出警告,那我的为什么没有动静,他虽说明明每次都是机械性地给我报完任务,但从来没有遗落过什么。
“张先生,我在。”NX309一如既往地冷淡,但今天有些许不同,我莫名地觉得,他的声音分明是有想克制住地颤抖。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我问他。
整个秋河花苑小区都在燃烧,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瞳孔都被烧得灼热。
“张先生,您需要使用您的道具吗?”他问我。
不知为何,听到他的提议,我低头笑出了声。
“——哈哈。”
齐悦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接着她开始猜测,她冲我吼着,“张羡琢!你有护身的道具是不是!”
她似是觉得我不可理喻,她的眼神中漫上了一层来之匆忙的恨意,接着又立刻做小伏低的祈求,“张羡琢,有什么我能做的?帮帮我,别丢下我。”
可我根本不在意。
人类是最低等的生物,但在我这里,也不是一文不值,他们是最好用的实验室小白鼠,我精心策划创建的所有游戏,如果没有他们,便完成不了。
人类有多可笑呢,有的在绝望中也能生出一丁点希望,抓着这点希望,死到临头了还在期待有转机;有的明明都背叛了队友竟然还在胜利后产生愧疚,郁郁寡欢死在下一场游戏中;有的为了生存,攀炎附势、苟延残喘却在最后一刻又大义凛然地要去牺牲.....
这些我见得多了。
所以当我意识到,我竟然和他们一样,在之后触摸到了一丝所谓的叫做【情感】的东西时。
我觉得恶心。
但是……
但是。
我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这一并是【情感】这个东西附赠与我的。
齐悦跑出了物业处,离开前,她嘴里一直念叨着,“这只是第三天,这只是第三天,这还不是最后一天……”
我在脑中搜刮着关于这场游戏的线索,一时间久远的记忆全部袭来,让我思虑了好一阵。
“对,这场游戏是这样的,每一户业主都不是活人,他们的春联是成对的白色,他们的户型皆是背阳,流浪者会攻击所有业主,所以从来没有业主敢下楼,每一位都怕自己成为魙。整个小区方方正正,好似个公墓,又好似一个骨灰盒。”
齐悦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下一秒,她所离开的物业入口处,涌进了一堆半个身子都呈粘流态的人偶,他们纷纷从倒下的大门处想要往里拥挤,可身体部位刚刚接触到已然烧得火红的铁门框时,便又发出一声尖细的烧灼声,在此之中,我听到了不甘的痛苦声。
“真蠢啊,是吧?”我的话脱口而出,却突然意识到,他不在我的身边。
我曾经带他去过很多个我的游戏中,在游戏的最后,在胜利者离开之后,在所有其他人类死亡的下一刻,我都会在结束时埋下一个彩蛋,当然,除了我这个创造者,没有人见过。
那是照耀了整个天空的盛大烟火,连带着这个游戏世界的残局,一并坍塌在黑暗之中。
烟花火星四溅,在高空烫出了一个又一个黑洞,像是个清道夫一般,慢慢地吞噬。
我总独自一人见证每个世界的消失,但自从他出现,他分享了我的秘密。
他曾经笑着对我说,“没想到你喜欢看烟火。”
“没人敢这样对我说话。”我只丢下一句。
“可你就是很喜欢啊,它很漂亮,不是吗?”
他不再看我,而是仰头看那漫天遍野的星光,光亮从他漆黑的眼眸中呈下落式,一点点消失。
“是啊,很漂亮,我很喜欢。”
我突然觉得,自己大概是要到封锁灵感的时候了。
系统曾经告诫过我们,一旦产生了共情,一旦有了不该存在的情感,便将被它排斥,也不再能创造出出彩的游戏副本。
我是限定游戏世界中拥有最高权力的指挥官。
但如果要追求源头,那这其实是一个由寄生虫缓慢吞噬并占据了母体的世界。
最开始的我是怎样的,是从哪里来的,我一无所知,当我拥有记忆时,我就已经连同很多个像我一般大的孩子生活在这里了。
我们的共同点,都是没有任何感情。
看待生与死,看待性与禁,看待憎与爱,我们没有任何感觉,当然,在之前是会有一些浑身发抖流眼泪的孩子,但在第二天,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所以我也没有朋友,在后期,可能互相说过一两句话,就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关系熟稔了。
曾经有一位胜利者骂过我们是一群没有共情能力的废物,回想起来,他是非人一般的有勇有谋,不然也不会能连过十场游戏,成为最后入住于我们世界的一员,但也有点蠢,否则也不会拒绝去做任务派发员,这明明是他们这种下等人唯一晋升的路子,如果他们想要过得更好,想要掌控他人的命运,甚至到最后,想要创造属于自己的游戏,都得从任务派发员做起。
他拒绝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除了他,我还有一个印象深的胜利者,她是个年轻女性,叫什么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姓陆。
她从游戏中胜利进入我们的世界时,已经怀胎有半年之久了。
当时我在关卡操控室,是在我隔壁的男孩子告诉我的,他说有个胜利者怀着孕,比以往的都要厉害,真新奇。
那天他创建的关卡没有通过当天的测试,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这个姓陆的当了几个月的任务派发员,终于在一天深夜,生下了一个男孩。
这是在系统世界里,诞生的第一个孩子,多新奇。
这个孩子我听说不足满月就离开了自己的妈妈,具体的我从来没有开口问过,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件事,有这么一个人。
我们的世界有自己的运作,唯一一点达成共识的,是慕强。
只有强者能进入我们的世界,也只有更强者能赢得声望,而这个男孩,不是参与游戏胜利后进入的。
他是个异类,他是个例外,他是胜利者的附属品,他成了最低劣的下等人。
我是在成为新晋指挥官后,才得以进入系统世界的最底层。
那是拥有最高权力的人才能去熟知的地方,那里关着很多怪胎,在世界创建的初期,会有与我们一般的游戏创建者来到最底层见这些人,他们被折磨得失了心神,有很多残忍又令人痛苦的灵感,初期的创建者便会来搜集。
这里满是求死不能,又疯之入骨的胜利者,他们战胜了游戏,却没有战胜自己。
我便是在平常的一间房里,看到的他。
他背对着我跪在地上,整个上半身都没有衣物遮挡,后背满是被鞭打结了痂的瘢痕。
他的头低垂着,肩膀薄弱得如同一把断了刃的刀,我看着他,他痛苦地不停佝偻着腰,最终上半身狠狠跌落在地,胸腔里发出了闷哼的一声。
我以为他死了。
可在偏头之后,余光却瞄见他又挣扎着撑起自己的身体,前额顶在地上,臂膀上青筋虬结,他喉咙间发出了如狼般低吼的愤怒声。
同行的人见我不挪步,开口问道,“怎么?”
我鬼使神差地问,“我能提取他吗?”
最终,我顺利领走了他。
虽说很久没有创建者会这么做了,但是毕竟之前有先河,我这么做并没有什么不妥,在外界人看来,我只是一个新晋的游戏创建者,我想要更多的灵感罢了。
他被带到我的操控室,我进去时,他就缩在角落眼巴巴地看着我,我感知到了他的恐惧在温热的血液中起伏。
他很瘦弱,眼神中却满是坚韧与倔强,明明自己怕得很,但还是和狼崽子一般死死盯着我,脑中似乎在盘算着,该在哪一秒扑上来,给我致命一击。
“你叫什么名字?”我站立着,问他。
他有一身好看的肌肉线条,他跪在我的面前,脖颈与颈背连成一段好看的弧线。
“陆岭南。”他的声音响起,闷哼哼的,带着一丝不满。
“以后你跟着我。”我转身往操控台走去,我其实并没有看他,但也能知道他此时正抬起头,内心满是疑惑地看着我,那眼神里,有让我第一眼看到时就想要驯服的野性。
我捏住食指间,脱下皮质手套,低垂着头,“你是颗给点养料就能疯狂生长破土的种子。”
这句话堪堪说出口,我的心跳便不受克制地加了速,还好,操控室是新备的,系统还没来得及装置,探测不到我内心的微小变化。
“好……好的,指挥官。”
他不再说话了,我俩就那么静默地一站一跪。
也如我所想,他确实是一株坚韧的植物,无论是怎样恶劣的环境,他都可以让自己迅速适应,并且如鱼得水地活起来。
他说我救了他,他说是我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我想起在物业处的那天晚上,他抱着我,和我说的那段话。
“但在很久之前,我有得到过两个,应该算得上和现在玩家所获得的道具是同一类的东西……”
“让我活命的东西。”
“对我很重要的人给我的。”
“是两个人,两个很重要的人……”
“是妈妈,和我的指挥官。”
系统世界之我的礼物
整个秋河花苑都在坍塌,小区主干道上凭空浮现出了一片无尽的黑洞,一切都在向内下坠,向里深陷。
大地在猛烈地晃动,物业处的墙壁开始出现道道裂痕,我眼前不时地有石块及飞沙掉落。
墙壁上的报事显示屏因线路被毁,只留下了最后充斥着放大数倍红色字体的界面,上面写着的,是所有小区业主们的共同报事:“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我抬起双手,液晶屏的红光落在我的掌中,我的指尖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脑内新旧两段记忆不停地相互碰撞,相互挤压,急切地想要在我脑中寻求一个平衡点。
我凭着这双手创造了近十个游戏副本,在每年系统都会更新的最受欢迎的游戏副本重启次数排行榜上,我的副本永远占据前二十位的半壁江山。
——鳞艳旅馆、桥棺镇、青荣湾号列车、雾瞑公寓、长乐祭神村、秋河花苑小区、宜客莱超市购物中心、G12幕森电影城、库米尔温泉小镇……每一个都是我费尽心思构造出的新世界。
我与别的创建者不同的是,他们着重的是能引起玩家逐渐增强恐惧感的关卡,他们想要看到玩家内心深处的恐慌,喜欢看到他们绝望的眼神,而我追寻的则是真实感,越是真实越是平常,便越是让人无力逃脱……
而在这真实感中,最痛苦的除了参与我所创建的游戏副本的玩家,其实还有另外一部分人——各个游戏中的所有NPC,我给他们设定的生活背景都是真实的,他们会在游戏的缓慢进程中产生自己的感情,会说出我并没有设定的话,他们彼此间产生的羁绊,所有薄物细故,所有细枝末节,一切都是真实的。
每个世界不是突然出现,结束后的重启也同样需要时间,而里面所有的NPC出生于此、生活于此,也将注定在这里死亡长眠。
他们的一辈子都只是数据,都只是玩家们的陪跑与胜利者的牺牲品。
痛苦交织,绝望弥漫,是最为出彩的游戏副本才具备的。
曾经为游戏副本创建者的我深谙此道,并以此为乐,乐此不疲。
我后来因为共情能力觉醒,被系统所甄别出,继而被它强烈排斥,抽取掉了我所有创建游戏副本的记忆。系统将我关进了自己所构建的游戏中,它在冷处理我,它在放任我趣死。
我因被它驱逐进了游戏,丢了所有身份,没了记忆,成了一名最为普通的人类玩家。
我的共情开了道口子,一时井喷状,所有情感都在内心膨胀堆积,曾经所失去的同情心、同理心如洪水般包围了我……这就是为什么我在前面的游戏中谁都想拉一把,谁都想救……
这似乎是另一个我在想要弥补自己犯下的错。
而陆岭南,我人生中最大的变数。
他放着大好的安稳生活不过,非要来追随于我,想到这,我猛地想起长乐祭神村中那位算命先生对陆岭南所说的话:“众生凡胎厌倦了日夜所见,都渴望有个了解,却有神固执地从天际坠落,求个没结果的事。”
我猜测,他不知道花了多长时间,才终于在鳞艳旅馆这个副本里发现了我,他做了我的任务派发员,进而意识到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一个共情能力井喷的废物圣母,怎么想都没办法凭借自己的力量活过第二天,于是他毅然决然地进入了游戏,为了遇见我,为了确保我能一直活下去。
而在之后,应该是巡逻员发现我的任务派发员经常不在自己的岗位,便紧急复查,更换了一大批新的如机器人一般的任务派发员。
而陆岭南,作为被更新替换掉的旧一批任务派发员,没有及时离开,长久地停留在了系统和游戏副本的那片白色须臾中。
死了活,活了死,一直不停地进入下一个副本,无望地寻找我。
无尽看不到头的等待,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坚持下来的……整个系统有游戏副本无数,他在这些漫如繁星般的副本中寻找我,一次次与我重逢。
所以他每次见我第一面时都会说那句,“三三,好久不见。”
现在看来,是真的与我好久不见。
而现在,陆岭南因为违规提醒了我,使我的记忆恢复,断然会被系统察觉。
他现在去了哪里,他现在在哪里,我一概不知,我心慌得非常。
我抬起头,脑内两段记忆终于在此刻握手言和,融洽在了一起。
如今,我已然是一个完整的人,我拥有情感,我拥有爱意,我会害怕,我会孤独,我不想……我不想再一个人看烟火。
NX309见我不为所动,又开口询问了一次,“张先生,您需要使用您的道具吗?”
——神的庇护。
我在长乐祭神村获得的道具,也是我当时亲手设计的道具,这是一把神像钥匙,可保玩家安稳度过一夜。
在游戏里,本来是不应该有这种会保人性命的道具的,但创建长乐祭神村时,这把神像的钥匙,兴许就是我的一丝心软。
我当时没想好道具的名字,是一旁的陆岭南给它取的,他说就叫神的庇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