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梦入江南烟雨醉红尘 15小时前 55次点击
一、香烛铺
巷子深处飘来第三回烧纸味时,阿月正用朱砂调新的烛芯。
八仙桌上摊着五张泛黄的合影,五个扎着高马尾的姑娘挤在拆迁前的老巷口,背后是"福安里"那块掉漆的木牌。阿月指尖划过最左边的自己,那年她刚满十六,粗布裙子洗得发白,却把攒了半年的工钱全掏出来,凑给三姐盘下这间香烛铺。
"月姐,街口张太要的往生钱。"学徒小秋抱着摞黄纸进来,鼻尖忽然发痒,"这香灰怎么总往人眼里钻?"
阿月抬头时,窗棂上的月光正巧碎在她眼角。她今年三十五,眼角的细纹里像藏着永远擦不干净的烛泪,"别碰后院那棵老槐树。"
后院的槐树是五姐妹亲手栽的。当年大姐说要在这里扎根,二姐念叨着要开全城最大的绸缎庄,四妹捧着本医书说要救死扶伤,最小的五妹晃着羊角辫,说要永远跟姐姐们住一起。
如今绸缎庄变成了二姐的奢侈品帝国,四妹的诊所开成了连锁医院,只有阿月还守着这间不足二十平米的香烛铺。
门板"吱呀"响了声,穿貂皮大衣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进来,香奈儿五号的气味瞬间压过了檀香味。二姐摘下墨镜,假睫毛上还沾着昨夜酒局的亮片,"下个月祭祖,给我备最好的龙凤烛。"
阿月没抬头,"店里只有寻常蜡烛。"
"你还在记恨?"二姐冷笑一声,指甲涂着正红的蔻丹,在八仙桌上划出道浅痕,"当年要不是我把你那批发霉的黄纸换成进口香烛,你早就蹲大牢了。"
朱砂笔"啪"地掉在纸上,晕开个暗红的圆点,像滴凝固的血。阿月盯着照片里二姐扎着麻花辫的模样,喉间发紧:"三姐的忌日快到了。"
二姐的脸色忽然变了,转身时貂皮扫过供桌,摔碎了只青花瓷碗。碎片落地的瞬间,后院的槐树突然哗哗作响,无数片叶子打着旋儿飘进来,在地上拼出个歪歪扭扭的"三"字。
二、槐树下
三姐是死在槐树下的。
那年五姐妹凑钱盘下整条街的商铺,二姐要做服装批发,四妹坚持开诊所,三姐却想守着祖上传下的香料方子。争执到最后,大姐把自己的铺面让给了三姐,说:"都是亲姐妹,哪有什么输赢。"
变故是从四妹的诊所出事后开始的。有个产妇在手术台上大出血,家属堵着门要说法,四妹哭着来找姐妹们借钱赔罪。二姐当时刚签下大单,翻了个白眼说没钱,阿月把香烛铺抵押了,三姐则撬开了祖传的香料匣子。
"这是我太爷爷传下来的龙涎香,能值不少钱。"三姐捧着个乌木盒子,里面的香料泛着琥珀色的光,"先救急,以后我再赚回来。"
后来四妹的诊所起死回生,二姐的生意越做越大,只有三姐的香料铺门可罗雀。直到有天,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找到三姐,说愿意出十倍价钱,要她按方子配一种特殊的香料。
"里面要加曼陀罗和罂粟壳。"男人递来张支票,"只要能让人闻了听话,钱不是问题。"
三姐把支票撕了,第二天铺子就被人砸了。阿月记得那天她跑过去时,三姐正蹲在地上捡碎掉的香瓶,槐树叶落了她满身,"月妹,我没做错吧?"
再后来,三姐就死了。警方说是煤气泄漏,可阿月在她口袋里摸到半张揉烂的方子,最后几味药被红笔划得乱七八糟,旁边写着二姐的名字。
"月姐,槐树开花了。"小秋的声音发颤。阿月转头,只见原本该秋冬落叶的槐树,竟开满了惨白的花,花瓣飘落在供桌上,堆成座小小的坟茔。
三、镜中人
五妹是在国外接到消息的。
她赶回来时,葬礼已经结束。当年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如今成了知名的珠宝设计师,手腕上戴着鸽子蛋大的钻戒。她走进香烛铺,看见阿月正在给三姐的牌位上香,突然"噗通"跪下。
"是二姐逼死三姐的。"五妹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烛火,"那天我去二姐公司送设计稿,听见她跟那个黑西装打电话,说三姐不识抬举......"
阿月捏着香的手猛地一颤,火星烫在指腹上,却没觉得疼。她想起三姐出事后,二姐用低价收购了三姐的铺面,转头就租给了那个黑西装开赌场。
"还有大姐。"五妹突然捂住脸,"大姐知道二姐做假账,却帮她瞒着税务......"
话音未落,墙上的穿衣镜突然"咔嚓"裂开道缝。阿月抬头,看见镜中的自己眼角淌着血,而镜旁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身影,梳着麻花辫,正是年轻时的三姐。
镜中的三姐缓缓抬手,指向五妹的身后。阿月猛地转头,只见五妹的钻戒正在发光,折射出的光斑在墙上拼出个"赌"字。
"你也参与了,对不对?"阿月的声音像淬了冰。
五妹脸色惨白,钻戒"当啷"掉在地上。原来她沉迷赌博欠了高利贷,是二姐帮她还的钱,条件是让她偷三姐的香料方子。
穿衣镜的裂缝越来越大,镜中的三姐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无数惨白的槐花瓣从镜子里涌出来,缠上五妹的脚踝,拖得她往镜子里倒去。
"救我!"五妹抓住阿月的手,指尖冰凉。阿月看见镜中的自己露出诡异的笑,而五妹的脸正在镜中慢慢变成三姐的模样。
四、停尸间
四妹是被警察带走的。
她的连锁医院被爆出使用过期药品,闹出了三条人命。审讯室里,她抱着头反复说:"不是我,是二姐给的渠道......"
阿月去看守所看她时,她已经瘦脱了形,手腕上的玉镯碎了半只。"月姐,我对不起三姐。"四妹突然抓住铁栏杆,指节泛白,"当年那个大出血的产妇,是二姐故意安排的,她就是想逼我跟她合作......"
阿月想起三姐当年拿出的龙涎香,原来那笔钱根本不是赔给产妇,而是被二姐扣下,填补了她生意上的窟窿。
离开看守所时,天开始下雨。阿月路过二姐的公司,看见她被一群记者围着,脸上挂着得体的笑,说要捐款救助受害者。雨水打在玻璃幕墙上,映出二姐扭曲的脸,像极了槐树上吊死的野猫。
当晚,四妹在看守所里自杀了。用磨尖的牙刷柄划破了手腕,死前手里攥着半张五姐妹的合影,上面的自己被红笔划掉了眼睛。
阿月去停尸间认领尸体时,太平间的冰柜突然全部打开,寒气扑面而来。她看见每个冰柜里都躺着个三姐,有的穿着蓝布衫,有的穿着寿衣,全都睁着眼睛看着她。
"该清账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阿月转头,看见大姐站在阴影里,手里拿着个账本,"二姐卷走了所有钱,现在那些人都来找我们了。"
大姐的账本上记着每个人的亏欠:二姐欠三姐的命,四妹欠三姐的药,五妹欠三姐的方子,而大姐自己,欠三姐一个真相——当年那个黑西装,是大姐介绍给二姐的。
冰柜的门"砰"地关上,阿月听见三姐的笑声从里面传出来,像极了她们小时候在槐树下打闹的声音。
五、香烛烬
最后的人是二姐。
她躲在香烛铺的地窖里,头发凌乱,身上还穿着那件貂皮大衣。看见阿月下来,她突然从怀里掏出把刀,"是她们逼我的!三姐自己不识好歹,四妹贪生怕死,五妹见钱眼开......"
阿月没说话,只是点燃了手里的往生钱。火光中,她看见地窖的墙壁上渗出粘稠的液体,慢慢汇聚成三姐的模样。
"你还记得这个地窖吗?"阿月的声音很轻,"当年我们五个在这里藏过钱,说等赚够了就一起回福安里。"
二姐的刀"哐当"落地。她想起小时候,三姐总把最好的糖分给她,想起三姐为了护着她被小混混打,想起三姐临死前给她发的最后条信息:"二姐,收手吧,我们回家。"
墙壁上的液体突然涌过来,缠住二姐的脚。她尖叫着挣扎,却看见自己的皮肤正在变成树皮的纹路,头发里长出嫩绿的枝叶。
"是我错了......"二姐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变成段扭曲的树干,扎根在地窖的泥土里。
阿月走出地窖时,看见大姐吊在槐树上,脖子上缠着自己的账本。而五妹的钻戒嵌在树皮下,折射出的光在地上拼出五姐妹的轮廓。
小秋抱着个骨灰坛进来,里面是四妹的骨灰。阿月接过坛子,埋在槐树下,又把五姐妹的合影烧了。灰烬被风吹起,落在新开的槐花上,像撒了把碎金。
第二天,香烛铺关门了。有人说老板疯了,有人说那里闹鬼,只有路过的老人会停下,说这棵槐树开的花,像极了当年福安里的香烛味。
多年后,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路过,看见槐树下坐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正在教一个穿粗布裙子的姑娘调烛芯。小姑娘问:"你们在做什么呀?"
女人抬起头,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月光,"我们在等姐姐们回家。"
风吹过,槐树叶哗哗作响,像是有人在轻声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