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医孽

4 梦入江南烟雨醉红尘 5小时前 30次点击

南宋建炎三年的宣城水阳村,秋风卷着枯黄的落叶在河面上打着旋儿。一艘破旧的乌篷船停泊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船篷上补丁摞着补丁,船头晾晒的粗布衣裳在风中猎猎作响。

"咳咳咳——"船舱内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声。朱大郎连忙掀开布帘钻了进去,只见妻子王氏蜷缩在薄被中,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娘子,我已托村口的张婆子去请郑大夫了,你再忍忍。"朱大郎用粗糙的手掌抚过妻子滚烫的额头,心中一阵绞痛。他们为避金兵南下,从汴梁一路逃难至此,盘缠用尽,只得暂栖在这破船上。妻子本就体弱,连日惊吓加上江边湿气侵袭,竟一病不起。

日头西斜时,郑大夫挎着药箱姗姗来迟。他四十出头,穿着半旧的青色长衫,下巴上一撮山羊胡修剪得整整齐齐,眼睛却总是微微眯着,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神情。

"大夫请进。"朱大郎连忙躬身相迎。

郑大夫踏入船舱时皱了皱眉。逼仄的空间里弥漫着药味与潮湿的霉味,王氏虚弱地靠在舱壁上,见大夫进来,强撑着要起身行礼。

"躺着吧。"郑大夫摆摆手,在床边的木凳上坐下,"伸手。"

三指搭上王氏纤细的手腕,郑大夫的眉头越皱越紧。脉象浮数而无力,确是热症无疑。他正要开口,却听王氏气若游丝地说道:

"郑大夫,妾身知道自己的病。虽是热症,却不思饮水,这是避乱时受惊过度,气血虚寒所致。千万不可用凉药..."她艰难地从枕下摸出一个绣花小布袋,"家夫固执,曾用凉药治好过渴疾,便以为百病皆宜凉药...这袋中有一颗珍珠,权当药资,望大夫明鉴。"

郑大夫接过布袋,指腹触到一颗圆润的珠子,心中一动。但转念一想,这妇人懂什么医术?他行医二十载,治好的热症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何须听一个村妇指点?

"夫人多虑了。"郑大夫捋着胡须笑道,"热症自然要用凉药,

小柴胡汤

最是对症。"

王氏闻言脸色骤变:"我闻到柴胡气味了!大夫千万仔细,妾身这身子受不得寒凉..."

"哪来的柴胡?"郑大夫不耐烦地打断,"夫人安心服药便是。"说着便起身到船头开方,对朱大郎道:"令正是热症无疑,我开三剂小柴胡汤,早晚各一服。"

朱大郎连连称是,将家中最后几枚铜钱塞给郑大夫。待送走大夫,他立刻去村中药铺抓了药,回来便在船尾支起小泥炉煎煮。

药香弥漫开来时,王氏在舱内剧烈咳嗽起来:"夫君...这药...不能喝..."

"娘子别怕,郑大夫是这一带有名的良医。"朱大郎端着药碗进来,扶起妻子,"来,趁热喝了。"

黑褐色的药汁刚入口,王氏就剧烈地呛咳起来。不到半刻钟,她突然面色煞白,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

"疼...好疼..."她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猛地趴到船边呕吐起来,接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腹泻。

朱大郎手足无措地拍着妻子的背,却见她突然抓住自己的手腕,指甲深深掐入皮肉:"郑大夫...我们...地府相见..."话音未落,王氏双目圆睁,一口鲜血喷在舱板上,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娘子!娘子!"朱大郎的哭喊声惊动了岸边的村民。待众人赶来时,王氏已经气绝多时,嘴角还挂着一丝暗红的血迹。

郑大夫闻讯赶来,看到尸体时脸色变了变,但很快镇定下来:"热症攻心,不幸暴毙,非药石之过。"他转向悲痛欲绝的朱大郎,"令正体虚已久,即便不用药也难撑过三日。"

因朱家是外乡人,又无亲族在此,此事竟不了了之。郑大夫照常坐堂问诊,只是夜深人静时,偶尔会被梦中王氏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惊醒。

光阴似箭,转眼五年过去。绍兴八年的初春,高淳镇上的李员外家派人来请郑大夫,说是家中独子病重。

李家是镇上有名的富户,庭院深深,回廊曲折。郑大夫被引入内室,只见床上躺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色蜡黄,嘴唇干裂。

"犬子前日去郊外踏青,回来便发热头痛,如今已是水米不进。"李员外忧心忡忡地说。

郑大夫诊脉后断定是风寒入里,开了几剂发汗解表的药。可连治三日,病情非但未见好转,李氏子反而开始说胡话,时而高热不退,时而浑身发冷。

第四日午后,郑大夫把完脉,对李员外道:"令郎病情复杂,需用贵重药材..."

李员外会意,命人取来五两银子。郑大夫掂了掂,面露不满:"这哪够买上好的人参?"

"郑大夫,家中现银不多,可否先记账..."李员外话音未落,郑大夫已拂袖而起:"既如此,老夫先去用饭,回来再议。"

他径自去了镇上最贵的醉仙楼,点了一壶上等花雕,两斤酱牛肉,自斟自饮到日头西斜。酒至半酣时,跑堂的来报李家派人来催,郑大夫醉眼朦胧地挥手:"急什么?让他们等着!"

待他醉醺醺地回到李家,已是掌灯时分。李员外强压怒火:"郑大夫,犬子又发起高热..."

"慌什么..."郑大夫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走到床前,眯着眼看了看病人,"这是...热毒攻心...需用...犀角地黄汤..."

他踉跄着到桌前,胡乱写了个方子,也不管剂量是否准确,便让李家仆人去抓药。药煎好后,李氏子勉强喝下,不到一刻钟,突然从床上弹坐起来,双手抓挠胸口:"热...胸中热如火!"

郑大夫靠在太师椅上打盹,含糊应道:"药力发作...正常..."

"到腹部了!腹中亦如火焚!"李氏子的惨叫惊动了整个院子。郑大夫这才摇摇晃晃起身,却见病人已经滚落床下,四肢抽搐,口吐白沫。

"这...这..."郑大夫的酒顿时醒了大半,额头渗出冷汗。他趁众人忙着照顾病人时,悄悄拎起药箱,溜出房门,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清晨,李氏子在极度痛苦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李员外派人去寻郑大夫理论,却发现医馆大门紧锁,人去楼空。

时光流转,转眼到了绍兴九年深秋。郑大夫自李家出事后,躲到邻县行医,虽偶有误诊,但再未闹出人命。这日清晨,他刚打开医馆大门,突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徒弟们将他抬到床上,只见他面色铁青,牙关紧咬,浑身冷汗如浆。更可怕的是,他虽昏迷不醒,口中却不断发出凄厉的求饶声。

"朱大嫂饶命!我知错了...当年不该不听你劝..."

"李六郎别过来!你那药...我醉酒糊涂..."

"别打了!别打了!我这就跟你们走..."

两天两夜,郑大夫就这样在极度惊恐中挣扎。第三日鸡鸣时分,他突然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梁,嘶声道:"来了...他们来了..."随即浑身剧烈抽搐,七窍流血而亡。

徒弟们战战兢兢地靠近,发现师父的面容扭曲得不成人形,仿佛死前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东西。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他僵硬的右手掌心,赫然攥着一颗已经发黄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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