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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雅克·萨非是在凌晨五点钟醒来的,下巴一阵轻微的颤抖,几乎能听到自己上下牙齿间的碰撞声。他仿佛是刚从溺水中被解救出来那样,贪婪地深呼吸了几口,让黎明时分寒冷的空气灌入自己的体内。
他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窗户正莫名其妙地开着,一阵风直扑到他的脖子上,忽然有一种喉咙被人扼住的感觉。雅克记得自己入睡前明明是把窗户锁好的,他伸出微微抖动着的手,重新关好窗户。此刻,窗外淡紫色的天空渐渐地发亮,黑夜即将过去,晨曦很快就会覆盖S市的大地。
雅克清理了一下杂乱而潮湿的头发,发现自己的额头上满是汗珠,那个该死的梦,雅克又回味着刚才所遭遇的噩梦,在最近的十几天,每当这个时候,这个相同的梦就会造访他的灵魂,纠缠着他,吞噬着他。梦里的那个中国男人,带着一种奇怪的微笑,看着雅克,伸出那只异常苍白的手,食指缓缓地指向雅克的眼球……雅克猛地抬起双手保护自己的眼睛,再也不敢回想这可怕的梦境了。
可是,雅克今天还是要去看他的这位中国朋友,因为,这个人将在今天清晨被处以死刑。瞬间,雅克的眼前又掠过了那栋黑色的房子。
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穿上租界警官的制服,走出了房门。这是1936年S市法租界的街头,天色已经微微地亮了,雅克打了一个冷战,他冰冷的脚步声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回荡起来,只有两边的梧桐树叶听到了他脚步里隐藏着的东西。
天上忽然飘起了雨丝,雅克加快了脚步。
清晨六点钟,雅克·萨非警官走进了法租界监狱,穿过阴森漫长的地下走廊,他来到了一间小房间。屋里有几个中国人和法国人,他们都穿着制服,神色冷峻严肃。
雅克对他的中国同事问:"他醒了吗?"
"是的,他已经醒了,一切正常。现在就让他出来吗?"
雅克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
几分钟以后,房间里的人们听到了一阵脚镣的声音,他们都有些紧张,尤其是雅克。门打开了,金属碰撞的声音有些刺耳,终于,雅克再一次见到了他。
那个人显得异常平静,穿着一件纤尘不染的干净衣服,只有手铐和脚镣在提醒人们这是一个死刑犯。雅克极不情愿地看着他的脸,忽然,他向雅克微微一笑。雅克禁不住后退了一步,但随即感到这个动作让他在同僚面前丢了面子,是他亲手把眼前这个人送进监狱的,这使他成为租界最有名的探长。
首先说话的却是死刑犯,他微笑着用熟练的法语打招呼:"雅克,早上好。"雅克低下了头,避开对方那熟悉的眼神,默不作声。
"就是今天吗?"死刑犯显得异常从容。
雅克怔了怔,终于点了点头。
对方继续说:"我知道,就是今天。雅克,外面下雨了吗?"
那声音很柔和,如同是在絮叨着家长里短。雅克受不了他的这种语气,干咳了一声,然后用严肃的官腔说:"你要吃些什么吗?"
同僚端了一盘子丰盛的饭菜放在死刑犯的面前。死刑犯点了点头说:"最后的早餐?"然后,他把被铐住的双手抬起来说:"能帮我打开吗?"
雅克犹豫了片刻,小心地打开了手铐。
死刑犯活动了一下手腕,轻声地说了"谢谢"。然后,他坐在一张椅子上,开始慢条斯理地享用那一盘饭菜。吃完以后,他平静地说:"我吃饱了,谢谢。"
另一扇门打开了,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围着死刑犯,把他带到了行刑室。
这是一间密封的房间,冰冷的墙壁上似乎印刻着某种奇怪的东西,雅克每次走进这房间,观看他的犯人的行刑时都会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那是死者们留下来的,恐惧,抑或欢乐?房间中心竖着一具不大的绞刑架。绳索和套圈都已经系好了,悬挂在横梁上,就像是一条蜷缩着身体的蛇,随时都有可能向人吐出舌头。
没有人催促,死刑犯自己走上了绞架。他没有要蒙脸布,默默地看着房间里所有的人,然后,他把绳圈套在了自己脖子上。
他缓缓地向雅克说:"可以开始了。"
雅克回答:"既是开始,又是结束。"
脖子已在绳圈里的死刑犯似乎在纠正说:"不,既是结束,又是开始。"
"开始"两个字的声音特别地长,余音长久地缭绕。雅克来不及想这句话的意思,但他依然有些不寒而栗。此刻,绞架下的踏板打开了。
雅克忽然想吐,他冲出了房间,趴在冰冷的墙面上。
10分钟以后,同僚们从行刑室出来,告诉雅克,那个人已经死了,他们问他还要不要进去看一看那个人?雅克摇了摇头,他永远都不要再见到那张脸了。此时此刻,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离开这里,离开S市这座城市,远远地离开,永远也不要再回来。因为,这里有着令他恐惧的梦魇,那个刚刚断了气的人,还有,那栋黑色的房子。
一个月后,雅克·萨非踏上了从S市驶往马赛的凯瑟琳公主号客轮。当凯瑟琳公主号客轮进入印度洋以后,有人在黑夜里看到一个30岁左右的白人男子纵身跳入了大海,随即被黑暗的波涛所吞没。
当客轮停靠在目的地马赛港以后,在全部的乘客中,惟独失踪了一个叫雅克·萨非的前S市法租界警官。
第一节 午夜怪音
午夜。
窗,忽然开了。
风吹进了房间,微微拂动着雨儿的发尖,摩挲着她的脸颊。雨儿睁开了眼睛,房间里一片漆黑,就连窗外也没有多少光亮。忽然,她听到了某种声音。
那声音来自雨儿的头顶,“笃——笃——笃——”。她的心跳突然加速了,那声音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就像是一把凿子嵌入她的心脏,让她的心里是如此地难受。那是从天花板上发出的声音,像是某种脚步声,不断地徘徊着,从天花板的左面一直走到右面,从前面走到后面,似乎还有某种规律。
这里是七楼,是这栋楼的最高一层,天花板的上面就是楼顶的天台了。“笃——笃——笃——”,声音的频率似乎越来越快,透过房顶和天花板在房间里回旋着。是谁在深更半夜跑到楼顶的天台上去呢?雨儿的后背忽然莫名其妙地渗出了冷汗。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身边的童年不见了。她伸手抚摸着身边的被单,还微热着,她想叫他,但是喉咙过于干渴了,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楼顶的声音还在继续。
雨儿从床上爬了起来,夜风迎面扑来,她小心地关上了窗。雨儿又抬起头看着天花板,那奇怪的脚步声穿透了一切的阻拦物,直逼她的耳膜和心房。
她披上了一件白色睡衣,然后走出房门。黑暗的楼道里什么都看不清,左边是下去的楼梯,右边是通往天台的楼梯,她选择了右面。
楼顶的天台,空旷无物,只有几个水塔孤零零地伫立着。风很大,一片黑暗里,四周仿佛是万丈深渊。头顶是满天的星斗,不知道在向雨儿暗示着什么。她借着周围大楼上的彻夜通明的2002韩日世界杯广告牌所发出的光线努力地看着四周,什么都没有,就连那奇怪的脚步声也消失了。风吹乱了她的头发,让她站立不稳,后退了好几步,她再也不想留在这可怕的地方,缓缓转过了身体。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雨儿猛地回过头来,伸出手用力地向身后推去。接着,身后传来了她所熟悉的声音。
“雨儿,是我。”童年被推倒在地上,缓缓地站了起来。
“童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雨儿这才从惊慌失措中回过神来,微微喘着气。
“我睡不着,心里一直在想着一件事。”
“什么事?”
黑夜里,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于是就靠得很近,近到童年能闻到雨儿体内散发出来的气味。他一把搂住了雨儿,在她耳边轻声地说:“让我们回家吧。”
“那快下去吧。”雨儿低吟着。
“不,”童年摇了摇头,“我说的是回到我在S市的家。”
“S市的家?”
“是。”
雨儿有些疑惑地看着童年问:“你不是说你已经没有家了吗?”
“不,我有家,我的家在——”童年把目光从雨儿的面前移开,望着远方,缓缓地念出了三个字——“黑房子”。
“黑房子?”
突然,一阵奇怪的风掠过天台,风把披在雨儿肩上的白色睡衣高高地掀起,如同一个白色的幽灵跳着华尔兹向楼下缓缓坠去。
第四节 一只漂亮的猫
卫生间很宽敞,虽然瓷砖和浴缸都是十几年前的,但经过一天的清理以后还是像新的一样。这是搬进黑房子的第一夜,还没来得及装热水器,但雨儿觉得今天出了许多汗,必须要洗一个澡了,只能由童年为她烧热水。
雨儿的全身浸泡在热水中,她回想着今天发生的全部的事情,一切都像做梦一样,她一点都没想到现在自己会拥有这一栋三层楼的大房子,这让她毫无心理准备,有时候突如其来的幸福,未必是一件好事。但她又摇了摇头,否决了所有的胡思乱想,也许这是所有刚搬进新家的女人都会有的恐惧吧。很快她洗完澡,穿上了一件睡衣,走出了卫生间。
卫生间位于走廊的尽头,到走廊另一端的卧室还有一段路。走廊里的灯被关掉了,漆黑一团,雨儿睁大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清。头发还冒着热气,她有些发抖,她想叫童年,但声音临到嘴边又缩了回去,她想如果夜里在这老房子里传出女人的叫声,恐怕会让周围的居民们害怕的。
过一会儿,雨儿终于大着胆子摸索着墙壁向前走去,她记得从这里到卧室要经过三间房门,她摸到了第一个门把手,那是光滑的金属,冰凉的感觉,门里会有什么?她知道门没有锁,转动把手就可以开门,但她没有这个勇气。雨儿继续向下一扇门摸去,每走一步都能在楼道里感觉到回音,连同着脚下木质楼板的呻吟纠缠在一起,而且夹杂了她微微的喘息声。
忽然,雨儿感到一双眼睛正在看着她。
她立刻停了下来,她可以肯定那不是童年的眼睛。她向四周张望着,眼前只是夜间大海般的黑暗。而那双眼睛还在盯着她,她确定。
“谁?”雨儿轻轻地叫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一切都是悄无声息。
踌躇再三,她继续向前走去,她要快点回到童年的身边,雨儿想,只有他能够保护她。可她只迈出了一步,她就感到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她的头上,毛茸茸的,带着热度,中间还有着某种坚硬的东西,她甚至感到那毛茸茸的东西正抚摸着她的脸。她再也忍不住了,立刻尖叫了起来,凄厉的女声打破了整栋黑房子的安静,。
卧室的门打开了,童年冲了出来,并打开了走廊里的灯,昏暗的灯光照亮了雨儿的脸。
“雨儿,发生什么了?”童年冲到了她的面前,扶起蜷缩在墙角下的雨儿。
“有个东西,有个东西在我头上。”雨儿惊慌地喊起来。
“没有啊,你头上什么都没有,就是头发很乱。”童年抚摸着雨儿的头发,然后抬起头张望着四周,终于,他在走廊的尽头见到了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真正的猫眼。
一只猫,全身纯白色的猫,除了尾巴尖上有几点火一样跳动的红色斑点。那只猫正睁大着眼睛站在走廊尽头的房梁上看着童年和雨儿。
童年看着那只猫,不禁怔住了,他开始有些微微的颤抖,张大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雨儿终于抬起了头,她回过头去,也看到了那只猫。
她呼出一口长气:“原来是一只猫啊。”她又看了看童年,童年那惊讶的表情让她有些奇怪,她推了推童年:“你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童年依旧像被电击了一样不说话。房梁上的猫稳稳地站立着,姿态优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眼神中透出某种似曾相识的高贵。
雨儿却着迷似地注视着那只猫,她赞叹着说:“瞧,这只猫简直太漂亮了,尤其是那双眼睛。”
忽然,那只猫踏出轻盈的猫步,缓缓离开了房梁,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阴暗角落里。
那双猫眼却深深印进雨儿的脑海中。
童年终于说话了:“好了,别说了,快回房吧。”
说完,他拉着雨儿回到了卧室里,然后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卧室里新装的灯发出柔和的光,洒在他的额头上,使他的脸显得更加苍白。
雨儿看着他的样子实在不明白,本来是童年来救她的,可现在童年自己怎么也好像被吓着了似的,还要她来安慰。她微微叹了口气,趴在童年的背上说:“童年,你是不是有些事情瞒着我?”
她的声音富于磁性且异常柔和,一点也不像刚被惊吓过的样子,童年总是被她的声音所感染,他终于渐渐地恢复了正常,长出了一口气,拉着雨儿的手,对着自己苦笑了几下,轻声说:“对不起。雨儿,我小的时候,就在这栋房子里,也有过一只猫,白色的猫,非常非常漂亮,就和我们刚才看见的那只猫一模一样。”
“真的一模一样?”
“对,一模一样,就连尾巴上那些红色的斑点也都完全相同,简直就是同一个模子里克隆出来的。”
“克隆猫?”雨儿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这个奇怪的念头。
童年忽然笑了笑说:“你又在乱想了。不过,我刚才看到那只猫的时候确实吃了一惊,特别是那只猫的眼睛,我永远记得那双眼睛。那眼睛给我的第一感觉是,当年我的那只小白猫又回来了。”
“会不会就是当年的那只猫?”雨儿的话刚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你真会开玩笑,都过去十几年了,再长寿的猫也进殡仪馆了。事实上,当年我养的那只猫,它是——”童年说了一半忽然停住了。
“那只猫怎么了?”
童年沉默了片刻之后冷冷地说:“它是被我父亲杀死的。”
“太可怕了,为什么?”
“不为什么。”童年似乎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了,“好了,别再说了。今天是我们回家的第一天,应该高兴才对啊。”
“嗯,应该高兴一些。”雨儿放开了童年,点了点头轻声说,“你累了,睡吧。”
说完,她走到了窗前说:“童年,也许我们应该装一装窗帘或者是百叶窗?”
“我们不需要窗帘。”
“为什么?”
“你自己看一看外面吧。”
雨儿看了看窗外,对面的房子里一片漆黑,似乎无人居住的样子,童年说得对,确实不需要窗帘,因为没人看得到他们。这时候她回过头去,发现童年已经躺倒在床上了。她走到床边,看着床上闭着眼睛的童年微微地笑了笑,她轻柔地抚摸着下午刚刚换上的整洁的被褥,然后把灯关了。
黑房子又沉入了黑暗之中。
第五节 一些奇怪的文字
一些稀疏的阳光照射进来,雨儿微微睁开眼睛,瞳孔被阳光刺了一下,她用手挡了挡光线,然后坐了起来。她依然显得疲倦,头发凌乱地披着。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童年不知去了哪里,她看了看表,已经是上午十点半了。
她迅速地起床,走出卧室,走廊依旧漆黑一片,她开了灯,走完了昨晚所不敢走的路,到卫生间里洗漱。卫生间里镶嵌着一面很大的镜子,有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了底色。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吁出了一口长气。
雨儿走下楼梯,没有发现童年。底楼的客厅已经被整理干净了,虽然还是过去那些家具,但都整洁如新。在一张圆桌上,放着留给雨儿的早点,和一杯微热的豆浆。雨儿捧起豆浆笑了笑,她知道童年已经出门了。
吃完早点,她看了看客厅后边的厨房。厨房很大,窗户对着外边的围墙,只是外边杂草长得很高,几乎已经窜到了窗口。客厅后边是走道,走道里还有几个房间。
雨儿看到每一扇门前都有猫眼,而且全是反装的。为什么要反装呢?雨儿心想,也许是设计房子的人为了便于监视房间里面的情况吧,可主人不是也要被别人监视了吗?她还是弄不明白。于是,她打开了其中的一个房间,却发现房间里什么都没有,除了幽暗的光线和一地的灰尘。她不敢走进去,只是停留在门口静静地注视。
忽然,雨儿在墙角处发现了几行小字,她有些好奇,站在门口看不清,便向门里走去,一地的灰尘被她的脚步扬起,她用手驱赶着灰尘,最后捏住了鼻子以防止灰尘侵入呼吸道。那几行小字写在墙壁的转弯处,看上去是用某种黑色的墨水写的,那些字很小,歪歪扭扭的很有趣,一看就知道是小孩子写的字。
雨儿默默地念出了那几行字:
“张明明是个大坏蛋。”
“张明明是个大特务。”
“张明明拿了我的铅笔盒。”
“张明明杀死了他妈妈。”
“张明明被我杀死了。”
“不要看猫眼。”
念到最后三句话,雨儿忽然紧张了起来。接着她又摇了摇头,也许那只是小孩子之间开玩笑而已,她小时候也在墙上写过类似的句子。不过,看着这些字,雨儿还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那个小孩就站在墙角里,用什么东西蘸着黑墨水写下那些字。特别是最后一行,她又念了一遍:“不要看猫眼。”
不要看猫眼?
这是什么意思?雨儿问自己,默念这句话的时候,她能感到一种从喉咙里发出的特殊感觉,一直伴随着那几个音节。她想这种话好像不是小孩子墙上涂鸦中应该有的,她又仔细地看着墙上的字,有一些笔画是断断续续的,最后几句话里断掉的笔画很多,特别歪扭,有几画还变成了曲折线,好像是手在剧烈发抖的时候写出来的字。雨儿越想越感到害怕,索性就不想了,她迅速离开了这间房,关上了房门。
她靠在门上,那几句话在心里却总是挥之不去,忽然,她转过头来,把眼睛放到了猫眼前面向门里看去。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层飘落不定的尘埃。
雨儿长出了一口气,嘲笑自己的多疑。她走上了楼梯,楼板又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但她已经不害怕了。到了二楼,她停了下来,沿着通往三楼的楼梯向上望去。那里依然笼罩在黑暗里,她抓着扶手,有些犹豫不决。但她还是走上了楼梯,她走得十分小心,每走一步都停
下几秒。不知为什么,她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她想放弃,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步伐,直到——她听到一声凄凉的猫叫。
白猫忽然出现在三楼的楼梯口,借着从下面传来的光线,雨儿看清了它,它就站在那儿,直盯着雨儿的眼睛。雨儿觉得它的眼睛包藏着某种特殊的东西让人生畏,不过她必须得承认它很美,它的皮毛,它的四肢,它的耳朵,它的眼睛。它的美让它有一种诱惑力,使人产生一种既亲近又畏惧的矛盾感情,现在,雨儿就是这样。她忽然想要把它捧在怀里抚摸它,于是继续向上走去。
猫又叫了一声。那声音很尖厉,似乎是某种警告,伴着它凌厉的目光,迫使雨儿停了下来,她又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她屈服了,她明白那只猫不想让她上去,雨儿想,也许三楼是猫的地盘吧,她不能入侵它的领土。她转过身,走下楼梯,回到二楼,当她又回头向上望去的时候,发现那只猫已经不见了。
雨儿回到了卧室里,坐在童年的妈妈留下来的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虽然有些模糊,发出青色的反光,但镜子里的她依然很漂亮,特别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曾经让童年为之着迷发狂。
雨儿从小就是家里最漂亮的女孩,姐姐雪儿与之相比就要逊色一些。雨儿想,如果姐姐也能够在这栋大房子里分享她的快乐该多好啊,可惜,姐姐永远都无法来到她身边了。雪儿是个女警官,在实习期间办案发生意外而殉职了。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但雨儿一直忘不掉姐姐的样子,姐姐时常来到她的梦中对她说些什么,可她从来都记不住。雨儿忽然感到自己有些累,就伏在梳妆台上,渐渐地入睡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童年正在看着她。她睁大着眼睛,茫然地问:“现在几点了?”
“下午三点了。我一回家就看到你睡着了,是不是很累?”童年的语气里充满着关怀。
雨儿感到有些耳鸣,她想自己确实应该休息休息了。
“你还没吃午饭呢,我给你带了麦当劳。”童年举起了麦当劳的快餐盒子,“就在床上吃吧。”
雨儿接过快餐盒,边吃边问:“你去哪儿了?那么长时间。”
“你生气了吗?”
她摇了摇头。
“我出去办理居住手续。还有,我去登记了电话,明天就来装。热水器已经装好了,今天晚上你可以痛快地洗澡了。”
“太好了。”
童年得意地说:“还有呢,我订购了彩电、冰箱、空调、电脑、洗衣机和微波炉,明天上午,我们就可以用上这些东西了。”
雨儿也笑了,不过只一会儿她就收敛了笑容,担心地问:“童年,今天你总共花了多少钱?”
童年心里算了算,然后回答:“不贵,今天电器商场打折,这些东西我总共才花了不到两万元钱。”
“可你知不知道,我们的存折上总共才只有两万块。”
“雨儿,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想让你过得开心些。”
雨儿摇了摇头,郑重地说:“童年,我们现在都没有工作,存折上的钱被你花得所剩无几了,我们总不能守着这栋大房子活活饿死吧。”
“好了,我会去找工作的。”
“我也要去找工作,明天就去。我想在这里可能机会更多一些。”
童年点了点头,看着窗外说:“瞧,下雨了。”
果然,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了窗玻璃上,渐渐地模糊了他们的视线。
第二节 黑房子
客轮缓缓地驶进了江口,穿破笼罩在江面上的薄雾。雨儿没有跟着童年挤到甲板上去,而是守在舷窗边,静静地望着雾气弥漫的江面和江边那些模糊的景物。这一切都呈现出一股青黑色,如同一幅铺开在江面上的丹青水墨,近乎纯粹的写意。
她能理解童年为什么要突然决定离开生活了许多年的小城而回到S市,也许是因为她和童年在一个星期之内双双失去了工作,也许是因为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了而产生了厌倦,也许是因为童年的黑房子。雨儿不愿再多想了,她也想换一个环境,至少在S市她能重新找到工作。想到这些,她的心情就好了一些,这时候,她可以透过薄雾望见江滩的那些建筑了。
于是,她心里有了一些特别的感觉,这与70或80年前乘着海轮刚刚来到这座城市的人们的感触是一样的。
“你在干什么?快到码头了,收拾行李走吧。”童年来到了她身边说着。
10分钟以后,童年和雨儿在客运站码头下了船,他们的行李很少,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了马路边。
雨儿有些贪婪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说实话这里的空气并不是很好,她回过头,眺望着江对岸,几十栋巨大的建筑矗立着,浓重的雾气把那些建筑高高的顶层覆盖了起来。雨儿没想到自己对S市的第一印象居然是雾。正在她凝视的时候,童年已经拉着她上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一路上绕了很多弯路,并不是司机故意这样,实在是童年自己也讲不清楚他的目的地在哪里。他几乎忘了自己过去住在哪条路上,惟一记得的是“黑房子”,他是这样对司机描述的——“一栋黑色的房子,三层楼法式洋房,有一个砖砌的烟囱。……”
雨儿觉得童年的描述就像现在弥漫的雾气一样让人不可捉摸,最后她拿出了地图,和童年一块儿在地图上寻找,终于一步步地缩小了寻找范围。
最后,出租车在一条绿树成荫的小马路边停了下来,童年和雨儿下了车,抬头望见了那栋黑色的房子。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那栋隐藏在绿树丛中的房子,看不清房子的正面,只能看到三楼和黑色的屋顶,还有那个早已废弃了的烟囱。这栋房子的外墙和屋顶都是黑色的,虽然看起来很坚固结实,但黑色也隐隐地露出了一些晦暗阴霾的气氛,就像刚才的雾。雨儿仰望这栋房子的屋顶,那是一种经常在法式建筑中看到的“蒙厦式”屋顶,即屋顶有两个坡度,顶上部坡度平缓,下部和两侧坡度陡峭。雨儿向旁边走了几步,发现在屋顶的另一面,似乎还有一个“老虎窗”式的天窗或阁楼。
忽然,她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她有了一种奇怪的预感,这预感到底是什么却又说不清楚。一阵风吹来,拂动着她的发丝,雨儿低下了头,身体向童年身上靠了靠。
“雨儿,你怎么了?我们到家了啊。”
“也许,也许刚才在船上着凉了。别担心,我没事的。”雨儿又抬起了头,她忽然觉得这栋房子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缓缓地问:“黑房子?”
“是的。”
雨儿仰望着黑色瓦片覆盖的屋顶问:“这里就是你的家?是在哪一层?”
“全部。每一层都是。”
“每一层?你是说,这整栋小楼都是你家的?”雨儿显得非常惊讶。
与雨儿的惊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童年的平静,他淡淡地回答:“没错,整栋楼都是我家的。”
“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什么人都没有了,这栋房子已经空关了十几年了。别问了,跟我来吧。”说完,童年拉着雨儿略显激动的手向路边的一条小巷走去。
雨儿看到在房子和马路的中间隔着一块很大的绿地,绿地里生满了各种植物,密密麻麻,显得阴郁而深邃,许多树木也许有数十年的树龄了,把房子的一二层都覆盖住了。小巷很深,但童年走到巷边第一个门就停了下来。那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童年从包里掏出了一把老式的钥匙,塞进了铁门的锁眼里。
“但愿这把钥匙还能用。”童年对自己说。
钥匙在锁眼里转了很久才把门打开,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童年轻轻地推开了铁门,雨儿跟在他身后小心地跨了进去。门里是一个天井,天井里散发出一股成年累月的落叶腐烂后的味道。天井的围墙围着黑房子整整一圈,雨儿注意到围墙的另外一头坍塌了,有一个一米多宽的缺口,但被外面的绿树覆盖着。
“雨儿,看什么呢?快进来。”童年已经打开了底楼的房门,走了进去。
雨儿紧跟在后面走进了黑房子,一进门,她就闻到一股陈腐的味道,用手在鼻子前面挥了挥。
童年拍着她的肩膀说:“别害怕,这房子已经十几年没人住过了,所以一定积了很多的灰尘。”
雨儿看了看客厅,非常宽敞,摆放着一些很简单的家具,墙边还有一个大壁炉,直通屋顶的烟囱。这里采光不太好,显得异常阴暗,使得童年的脸一直被阴影覆盖着。她小心地迈动着步子,看到客厅的尽头是一条走道,走道边上似乎还有房间。在客厅的另一边还有一个厨房,现在堆满了各种杂物。客厅里有一道楼梯通往二楼。她轻声地问童年:“你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是的,我就出生在这栋房子里。在我10岁的时候才离开这里,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一直到现在。”
“为什么你过去没对我说起过这些?”
童年摇了摇头:“有这个必要吗?我不想回忆过去,不想。”
雨儿听出他的话里隐藏着某种苦涩,她带着歉意说:“对不起,童年。”
童年微微笑了笑:“没关系,我会慢慢告诉你的。来,我们上楼去看看。”
雨儿跟着童年踏上了楼梯,脚下的木板立刻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似乎随时都会散架。雨儿不敢用手抓旁边满是灰尘的木栏杆,只是小心地看着脚下。
“别怕,我小时候这楼梯就是这样,不会有事的。”童年伸出手拉住了雨儿。
“童年,我只是感到——”她没有说下去。
“感到什么?”童年拉着她继续往上走。
“没,没什么。”雨儿微微叹了口气。
他们来到了二楼。迎面就是一条阴暗的走廊,走廊边没有窗,雨儿什么都看不到,只能依靠被童年紧紧握住的手来辨别方向。童年伸出手,在墙壁上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摸到了电灯开关,电灯的光线不停地跳了许久才照亮了走廊。
童年沿着走廊向前走,走到了第二扇门前,雨儿忽然觉得有一双眼睛,不,是一只,一只眼睛正在看着她。她一抬头,看到了那只睁大着的眼睛——猫眼,那扇门上装着一个猫眼。
雨儿缓缓地吁出了一口气,但那种奇怪的感觉还在。童年刚要开门,她却说:“等一等,这个猫眼很奇怪。好像,好像是装反了吧?”
“嗯,是装反了。”
雨儿又仔细地看了看猫眼说:“奇怪,怎么会有这种从门外向门里看的猫眼呢?”
“谁知道呢?反正在我出生以前就有这些猫眼了。”
“这些猫眼?”
“是的,这栋房子里面几乎每一扇房门上都装了猫眼,而且全是从外向里反装的。”说完,童年把眼睛凑到了猫眼前面往里看去,忽然,雨儿看到童年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弹了出来一样,表情非常奇怪。
“怎么了?”雨儿拉着他问。
童年呆呆地站了几秒钟,然后摇了摇头,轻声地说:“没,没什么。”
雨儿疑惑地看着童年,然后,把自己的眼睛凑到了猫眼前面。透过猫眼,她看到房间里面一片模糊,就像是蒙了块磨砂玻璃,什么都看不清。
“别看了。”童年一把推开了门。
雨儿小心翼翼地踏进了房间,她仔细地环视了一圈,房间里依旧弥漫着一股陈腐的味道。不过她想,大概老房子里总会有这种味道的,尤其是这栋空关了十几年的房子。房间很大,至少有30平方米,有一排很长的木质窗户,光线错落有致地投射在积了厚厚灰尘的地板上。
“过去我的父母就住在这个房间里。”童年缓缓地说,他走到了一张钢丝床前,没有被褥,钢条和钢架裸露着,就像一排肋骨,他看着那张床,停顿了片刻后说:“这就是我父母睡的床。”
“那你的房间呢?”
“也在这一层,不用进去看了,我们就住这一间,足够大了。卫生间在走廊的另一头,很方便的。”
雨儿又看了看走廊问:“这栋房子这么大,过去就只住了你们一家?”
“是的,就我和我的父母。”
“那你为什么离开?”
童年愣了一下,缓缓地说:“因为——我失去了父母。好了,别问了,我说过,我会慢慢告诉你的。我们快点把这个房间收拾一下吧,今天晚上就住在这里了。”他伸出手抚摸着雨儿的头发,微微笑了笑说:“我们先把房间打扫一下吧,我到楼下去看看有没有工具,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说完,童年离开了这个房间。雨儿一个人站在房间的中央,她听到童年急匆匆下楼的声音,那声音持久地在整栋房子里回荡着。她小心地走到了窗前,隔着一小块空地和围墙,对面是一栋白色的三层楼房。
雨儿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看到房间的角落里有一个梳妆台,还有一个衣橱,再除了钢丝床架以外就没有其它的家具了。梳妆台上有一面椭圆形的镜子,雨儿站到了镜子前面,镜子上蒙了许多灰,看不清自己的脸。她又打开了衣橱的门,发现里面挂着几件女人的衣服,样式很老了,并发出浓烈的樟脑丸的味道。雨儿先是一怔,然后她的手情不自禁地向衣橱里面伸去。
“你在干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了童年急促的声音,雨儿立刻把手抽了出来,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摇着头说:“你不要总是这样在别人的背后突然说话,这样会把人吓死的。”
“对不起。那是我妈妈过去穿的衣服,十几年了,一直没动过。”他语气有些沉重。
“嗯。”雨儿不想再究根问底了,自她认识童年那天起,童年就从来没有提起过他的父母,更没有提起过这栋三层楼的房子。
童年走过来把衣橱的门重新关好,他的手里还拿着扫帚和拖把,“好了,我们开始吧。”
雨儿不再胡思乱想了,她笑了笑说:“好,我来擦玻璃。”
第三节 奇怪的女人
黄昏时分,童年和雨儿走出了黑房子。
他们清理了整整大半天,忙得精疲力尽,才把二楼的一间卧室和卫生间收拾干净了。至于其它的房间,则连房门都还没有打开过,而三楼他们甚至还没有上去过。童年说如果要
把楼上楼下总共十来个房间彻底清理一遍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幸好水、电、煤气都是现成的,不过明天一早童年还要到物业等部门去办理手续。两个人累了一天,暂时也还没有做饭的条件,他们决定第一天的晚饭在外面吃。
沿着马路都是绿荫,黄昏时分更加显得幽静,没有多少行人和车辆,他们转过了路口,找到了一家餐馆。
餐馆很小,也没有多少人,但布置得很有些艺术气息,与这里廉价的菜肴显得格格不入,特别是墙壁上挂的几幅风景油画吸引了学美术出身的雨儿的目光。童年很疲倦地坐下,要了几个简单的菜。在点菜的时候,雨儿总觉得周围的人们在盯着他们,那些锐利的眼神很奇怪,就像是看着什么贼似的。点完菜以后,雨儿悄悄地把这些告诉了童年。
童年慵懒地说:“你今天怎么总是疑神疑鬼?别乱想了,来这里吃饭的大概都是熟客,而我们第一次到这里,所以才引起别人的注意吧。”
这时候,菜上来了,童年打断了雨儿的冥想:“看什么呢?快吃吧,忙了一天,我早就饿了。”
童年吃起来有些狼吞虎咽,看来确实是饿了,雨儿却吃不了多少,她总是不断地把目光投向餐馆外边的马路上。天色渐渐地暗了,人们的脚步匆匆,没有金色的夕阳,一些风吹过,路边的绿树摇曳不停。她忽然转过头缓缓地说:“童年,我没想到你们家的房子那么大。”
“房子大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你想想我们过去的日子,我多么希望有一套属于自己的三室一厅的房子,宽敞、整洁、明亮,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雨儿想起了过去蜗居的小屋。
“现在你得到了,而且还远远超过了你的想象,不是吗?”童年显得很平静。
“是的,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我只是觉得,对我来说这栋房子来得实在太突然了,我真怕,真怕自己会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给吓晕过去,要知道在这个国家里绝大多数的人努力一辈子也得不到一层楼,而我们一下子就拥有了三层。”
童年微微笑了笑:“好了,我的雨儿,你应该得到幸福,我必须给你幸福,这是我的使命。”
雨儿低下了头,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至少到现在为止她还不知道什么叫幸福,她只是含糊其词地说了声“谢谢你,童年。”
“别对我说谢谢,对我来说,这栋房子只不过是一笔遗产而已。要谢就谢建造这栋房子的人吧。”
“是谁建造了这栋房子?”
“我的曾祖父。好了,我只知道这些,我对过去的事情不感兴趣。”童年边说边往自己的嘴里塞菜。
“可是,你为什么要在10岁的时候离开这栋房子呢?”
童年停顿了一下,雨儿觉得他的眼神里藏着一种奇怪的东西,然后童年吐出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因为在那一年,我失去了我的父亲和母亲。”
“原来是这样。”雨儿这才明白了童年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起过他的父母和家庭。
童年以他那平稳的语气继续说:“那一年的某个夜晚,我妈妈神秘地失踪了,我们到处寻找她,可是再也没有她的下落。过了没多久,我爸爸也发生了意外,从房顶上失足摔了下来,他死了。”
雨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伸出手,抚摸着童年的头发,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可怜的孩子,童年,你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她说话的口气就像妈妈在抚慰受伤了的孩子。童年则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她的轻抚。
雨儿还在抚摸着他的头发,忽然,她感到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他们。雨儿抬起头向窗外望去,她看到在马路的对面,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正通过餐馆的玻璃窗看着她和童年。
虽然天色已暗,但白色的路灯却亮了,照亮了路边的年轻女子,她留着卷曲的长发,穿着一条粉色的裙子,她很漂亮,皮肤特别白,至少不逊于雨儿,她的目光正紧紧地盯着雨儿和童年,当她和雨儿的视线撞击在一起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奇怪的东西。这时候童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抬起了头向窗外望去,他也见到了那个女子。对面的女子又与童年对视了一会儿,嘴角露出了一丝微微的笑意,然后就继续向前走去,消失在雨儿和童年的视野里。
“奇怪的女人。她为什么盯着我看呢?”雨儿不解地问。
“算了,别去想她了。”
雨儿忽然加重语气说:“她也盯着你看了。而且,她给了你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童年微微一笑:“你吃醋了?”
雨儿也笑了,使劲地在童年的胸前捶了两下说:“你怎么又胡说八道了。”
他们两个人一起笑了一会儿,童年忽然站了起来说:“我吃饱了,你呢?”
“我早就吃好了,我们回家吧。”
“好的,回家。”
听着童年的话,雨儿忽然觉得“回家”两个字很幸福。他们结了账,走出了餐馆,又向黑房子走去。
当童年和雨儿离开餐馆以后,餐馆里两个沉默了许久的老食客终于能够大胆地说话了:“你知道吗?刚才我看到他们是从黑房子里走出来的。”
“天哪,你没看错吗?黑房子可空关了十几年了。”
“当然没看错。”
“唉,今天晚上又要做噩梦了。”
他们不再说话了,两个老人的眼里流露出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眼神,保持着缄默,小餐馆终于又恢复了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