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少年一言不发，并不相信只是云淡风轻的开口:“柳小姐，你别说笑了，姐姐怎么可能是杀害我爹娘的凶手呢？？我的爹娘，是被我克死的啊，族中之人都知道的。”

柳如烟伸手，紧紧的抓住我的肩膀，试图拉回我的理智：“顾辞安，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一直都知道的，对吗?”

从调查顾婳开始，柳如烟便早已将顾婳身边的我查了个干净。她知道我的能力，所以。她也猜到我早已知晓当年的真相。

只是她生气，为何这么多年，我愿意呆在仇人身边。

“顾辞安，我们应该一起杀了她。”

柳如烟想杀了顾婳，她以为说出真相我便会帮她，可我却只是怨恨的看着她。

我是顾婳的弟弟，我们相依为命十年，早已是无法分割的亲人。

顾婳误杀了我爹娘，我很久很久之前便知道了，但我不敢继续查，仿若只要我没有拿到这个结果，这个结果便不存在。

可如今，残酷的真相被无情的揭开，像是在嘲笑我的懦弱，柳如烟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我，离开顾婳这个选择，才是正确的。

可我离开了顾婳，她会死的，我也会死的。

就像是多年相处形成的心灵感应一般，顾婳察觉到了不对劲，寻了出来。

我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只是见她冷冷的看着柳如烟，双眸含着怒意。

“柳如烟，你到底是谁?”顾婳不止一次怀疑柳如烟的身份，如今更是坚定不移。

这一次，柳如烟也没有再隐瞒，她忽然就换了一种感觉，不再是妖娆可人的女娇娥，而是满身肃意的江湖客。

“五年前的苏城首富，是我爹。”

我想起那个苏城首富，那是顾婳杀的众多人之一，我记得苏城首富荒淫无道，死在他手上的少女数不胜数。

顾婳接这个任务时，我记忆尤为深刻，因为那首富在黑白两道都颇有威望，所以那首富死后，顾婳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大追杀，最后，是我去烟雨楼砸了全身家当，才将此事摆平。

没想到，柳如烟是那人的女儿。原来她接近我，真的是别有用途。

柳如烟说，我和她都是被顾婳杀了亲人的人，应该站在统一战线。

顾婳也看着我，她的眼神晦暗不明，也在等我做一个决定。

看着顾婳的眼神，我不由的便想到了小时候，一位好心的富商不忍见我小小年纪颠沛流离，与顾婳商议想要收养我。

那时候，顾婳嘴上说着尊重我的决定，眼神却带着忐忑的望着我，深怕我说出要离开她的话。

现在的顾婳，眼神和当初如出一辙。

对于选择这个问题，我从来都不存在犹豫，因为我的选择里只会有一个人。

“我叫顾辞安，是顾婳的顾。以后也会是，一直都会是。”

我看见顾婳的眸子亮了，就像是被抛弃的小狗忽然被抱入了怀中，她道:“阿辞，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我又看向柳如烟，她道双眼满含失望，最终冷声道:“顾辞安，你会后悔的。”

柳如烟走了，她终于知道我和她不是一路人，她愤怒，可更多的是对我的失望，其实她没什么好失望的，我从小就是这样自私的人。

爹娘在世时，我自私的向他们索求，逼得他们不得不外出替我买来我爱的桃花糕。

后来，爹娘死了，族中之人皆弃我，若我不跟顾婳走，我便会死。

所以，我自私的跟着顾婳走了，因为我怕死。

在太子出现后，顾婳的变化让我很不安，那也是为何，我一定要杀掉太子的原因。我怕太子真的抢走顾婳。

我怕死又贪财，是顾婳改变了我，我愿意为了顾婳散尽千金，也因她变得不再怕死。

她忧心我是否会抛弃她，我又何尝不是日日惧怕他会抛下我，毕竟，一个顶级杀手和一个废物弟弟。怎么看，我都是累赘。

顾婳为了当初那点愧疚，愿意养着我，我便让那对我来说微不足道的真相埋葬起来，心安理得的享受着顾婳的爱。

十年的相互扶持和朝夕相处，我和顾婳，早已离不开彼此，顾婳与我没有血缘关系，却是这个世上最在乎我的人。

而我，亦然。

柳如烟揭露的真相，我和顾婳都很默契的不再提起，我们继续朝南边走着，就好像只要找到了蓬莱仙岛，我们就能开启新生活一样。

终于，在十日后，我们到达了南海境内。温热的海风从林中飘来，我惊喜道:“南海一定在这林子后面，姐姐，我们到了。”

顾婳也很开心，只是笑容瞬间在她脸上凝固：“阿辞，你先走。”

顾婳握紧了她的剑，眼神凝视着身后。我知道，朝廷的人来了。

看来，我派去杀柳如烟的人，并没有成功。我咬着牙，有些不甘心。前面便是咫尺之间的南海，身后却是夺命的刀。

若是，我和顾婳的命运止步于此，那一定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眼见朝廷的人马上便要围了上来，而我还不为所动，顾婳急道:“阿辞，去找蓬莱仙岛，你先去，姐姐马上便来寻你。”

我清楚的知道，只要我离开，大概率便是与顾婳的最后一面。想也没想，我一把抓住顾婳的手：“一起走。”

多年的杀手生涯，让顾婳极会审时度势，她知道，两个人一定走不远。

于是，她很认真的与我商议:“阿辞，你很聪明的，你知道我们面对的会是什么。你不是在南海安排了接应的人吗？去找他们，来救我。”

很早的时候，我便安排了烟雨楼的人提前来南海接应，我知道他们一定就在这片林子后等着我。

可我也知道，若是我不离开，我和顾婳都是死。

咬了咬牙，我做了决定：“姐姐，等着我，不要死。”

在顾婳充满温柔的目光中，我松开了她的手，拼命的朝林子外跑去。迎着温热的海风，我的脚步越发快速，也越发紊乱。

终于，我摔倒在这凹凸不平的土地上，膝盖磕破流了好多血，忽略腿上的疼痛，我的脑子里只有在与朝廷之人拼命的顾婳。

若是从前的顾婳，我放一万个心她死不了，可现在的顾婳，是个连剑都提不起来的废物啊。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脸上是汗水还是泪水，我终于看见了蓝色的光芒。刺眼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我不由的眯起了眼睛。

“顾辞安，你怎么了?”

洛亭舟的声音响起，我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洛亭舟，快去救姐姐。”

聪明如洛亭舟，他想也没想，便知道发生了什么，转身对着自己的心腹说:“九刃，照顾好顾少，其他人跟我走。”

我哪会安心的待在原地等着洛亭舟，尽管身体已尽透支，我还是跟上了他们的步伐。

洛亭舟只是担忧的看了我一眼，知道拗不过我，便什么也没说。

我们跑得很快很快，我甚至觉得是我这辈子跑的最快的一次，嗓子干涩的发疼，心脏都快要跳出来，可尽管拼尽了全力的奔跑，我还是晚来了一步。

当那一刀砍在顾婳的胸口时，我只感觉我呼吸一滞。洛亭舟见状飞身而上，一脚踢开了顾婳身边的士兵，同时，顾婳像断了风筝的线一样倒在了地上。

我发了疯似的跑过去，抱起顾婳的身子：“姐姐，你没事的，没事的，对吗?”

我真的好希望顾婳和那次一样，扬着微笑说她死不了。可没有，她痛苦的皱着眉头，吐出一口鲜血。

她说:“我就知道，我这样的人，身上沾了太多的血，又怎会有什么美满的结局。”

我哭着让她闭嘴，说她不会死的：“南海就在那里，我们到了，我们会找到蓬莱仙岛的。姐姐，你别死啊。”

顾婳笑了，她的嘴唇被鲜血染红，看着十分骇人：“阿辞，姐姐这次是真的要死了，姐姐真的不想留你一个人的。阿辞，对不起。”

我紧紧的抱住顾婳，不敢撒手，我感受着她身上的温度，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顾婳是热的，她是活的，她是天下第一杀手啊，她很厉害的，不会死的。

可顾婳，那只伸出的手，还是没有触碰到我的脸颊，便重重的垂落在地上。

那一瞬间，眼泪汹涌的从我眼底滑落，我声嘶力竭的声音划破天际：“姐姐一一!”

洛亭舟解决了官兵，他垂着头走到我的身边，神色复杂的，从手中掏出一个药瓶：“顾辞安，其实解药已经研制出来了，我本来想等你们到了南海，给你们一个惊喜的。”

我只觉心脏像被一只手揪住了一样，生痛：“洛亭舟，去你的。”

我破口大骂，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我怪不了别人，顾婳的死，都是我造成的。

我守在顾婳身边，日日给她擦拭着脸颊，就好像她还在我身边似的。

终于在第五日，洛亭舟找到了上岛的入口。我在岛上寻了一块桃园，将顾婳和她的剑埋葬在树下。

在顾婳的墓旁，我建了一个屋子，从此安居在此。

春去秋来，这是我在岛上的第三个年头。黑子忽然从屋外跑到我的脚边，“汪汪”叫了两声。

黑子是我在岛上养的宠物，它平时很听话，很少如此叫唤，我跟着它走，一直走到了顾婳的墓前。

“你也知道我在想她吗?”我问黑子。

黑子欢快的转圈圈，似在回应着我。忽然，一声婴儿的啼哭响起，黑子飞快的向墓后奔去。

我赶忙跟上，心里却不敢置信刚才听到的那一声。

直到，我见到了那个孩子，她在襁褓中嚎啕大哭，黑子在她身旁转圈圈。

我看着那个孩子，她眉间有一颗熟悉的红痣。

一瞬间，我泣不成声：“姐姐，是你回来了吗?”

                       顾婳番外

师父说，我是他从乱葬岗里捡回来的。捡到我的时候，我满身是血，只剩一口气。

他觉得我生的水灵，将来一定是个美人，所以给我取名“婳”。

从会走路起，我手中便握住了剑，从师父雕刻的小木剑，到乱葬岗捡到小破剑。

我这一生，与剑相伴长大。

我的师父是很有名的杀手，他养大的我同样的，满脑子只有任务和杀人。

十二岁那年，师父离开了我，我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我们这行早已将生命抛之脑后。

我将师父葬在一处桃园，从此开始一个人执行任务。

师父走后的第一个任务，我便失手了，我错杀了任务对象，导致一对无辜的夫妻死在了我的剑下。

他们死的时候，手里紧紧的攥着一盒糕点，嘴里念叨着他们儿子的名字。

“阿辞。”

我是个杀手，但我也是个刚失去亲人的杀手。也就是那么一分的恻隐之心，我决定带着糕点去瞧瞧他们的儿子。

至少，得将这盒糕点给那个孩子。

只是我没想到，见到阿辞的时候，他正在被所有的亲人指责，他们指责阿辞生来带灾，克死至亲。

我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小少年，他没有哭泣，冷静的有些骇人。

我觉得他好像比我还要适合做杀手，至少从气质上比我还要像一个冷血的人，所以，当所有人都说不想要他时，我挺高兴的，我可以捡漏。

“你们都不要他，我要他。”

我走了进去，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看着阿辞，我心想，只要这小少年同意，我便会像他爹娘一样好好待他。

若他不同意，我也会妥善安置他，毕竟，他的处境皆是因为我犯下的错误。

值得高兴的是，他愿意跟我走，从此以后，我顾婳有亲人了，我不再是一个人。

当我将绿豆糕递给他时，我忽然又不想让他步我的后尘，这样的小少年，怎么看都应该无忧无虑的长大。

我逢人就炫耀:“我有弟弟了。”

同为杀手的朋友被我炫耀的脑门疼，转手便拐了个夫君。

再一次，我炫耀弟弟时，她将她夫君推在我面前:“我有夫君了，你不会还没有吧。”

我吃瘪，决定不交如此爱炫耀的朋友。

我拿阿辞当亲弟弟养大的，所以越来越在乎他，可是越在乎他，便越怕他知道当年的真相。

我怕他知道我杀了他爹娘后，离开我，或者找我报仇。

可这天底下，哪有秘密是能一辈子被掩藏的，当柳如烟那个混蛋说出真相的时候，我只感觉脑子有一瞬间的懵。

我想我完了，我这一辈子都完了，武功没了，就连阿辞，也要离开我了。

师父说，欠的东西总要还的，这或许就是我的报应吧。

我看着阿辞，早已做好了被抛弃的准备，可小少年却说:“我叫顾辞安，是顾婳的顾。以后也会是，一直都会是。”

天知道，我当时有多惊喜，有多庆幸。我想，我这一辈子的好运气，都在阿辞的这次选择上。

我们一起去往南海，去寻阿辞口中的蓬莱仙岛，从前阿辞提过一次这个地方，那时候我有托人去寻这个地方，可一直没有寻到。

可我想和阿辞一起去那个美丽的地方生活，世人都说，蓬莱仙岛只对有缘人开放。

万一，我和阿辞便是有缘人呢？？

我抱着希望，日日都期待着未来的日子。可我忘了，师父说过的，我们这行的人，以后都是要下地狱的。

老天怎么可能对我有慈悲之心呢，我这样的人，活该没有好结果的。

朝廷的追兵来了，我满脑子只有让阿辞走，我如今只是个废人，无法保护阿辞。

阿辞不愿意走，我便哄骗他，让他走，找人来救我。其实我知道，如今的我撑不了多久，等不来阿辞的救兵了。

等阿辞走后，朝廷的追兵也来了。我紧紧握着手中的剑，喃喃道:“老伙计，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并肩作战了，这次你给我争气点。”

手中的剑像是听懂了我的话，它配合着我斩杀了第一个敌人。

这一次，仿佛回到了我跟着师父刚学剑的时候，稚嫩而又生疏，身上被砍了刀又一刀，我也没敢倒下。只要我多撑一刻，阿辞生存的机会便多一分。

也不知道被砍了几刀，我好像听到了阿辞的声音，只是脑袋太混乱了，身体太痛了，我撑不住了，倒在了地上。

忽然，感觉有人将我从地上抱起，我睁开眼，又忍不住吐了口鲜血。

是阿辞，他怎么又回来了?

余光看见正在与官兵缠斗在一起的洛亭舟，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还好，在死之前能见到阿辞一面，上天还是眷顾我的，只是往后余生，我的阿辞要一个人过了。

好希望时光能再次倒流，我能在那个夜晚再次对阿辞说:“他们不要你，我要你。”

我闭上了双眼，再睁眼时，我站在了奈何桥上，孟婆说我今生手上的杀戮太重，本是不可以投胎的，但我杀的都是大恶人，阎王还是给了我一个投胎的机会。

只是，投生的家庭不会太好。

对于下辈子做谁，我是没有任何感觉的，反正我不可能再见阿辞了。

或许那个小少年，有了自己的生活吧。

孟婆说，阎王给我选了一个孤儿的身份。我会出现在一座孤岛上，被一个少年捡走。

提到少年，我又想到了阿辞。

我问孟婆:“那个少年，叫什么名字。”

孟婆答:“顾辞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