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cat 5个月前 200次点击
我不想多说,含糊道,「一个朋友帮忙请的。」
没想到她面露严肃,非要较真,「什么朋友。」
我妈就是这样,她有着最最朴素的价值观,在她眼里「傍大款」那是万万不可的,是要被人说闲话戳脊梁骨的。
是的,她能想到的最恐怖的后果,就是被人说闲话。
这么多年,我跟程昀分手,跟周嘉辰恋爱,又跟着傅容璋,我的穿着打扮气质早变了。我妈隐约知道,但她没抓到什么,也鞭长莫及。
此时她劫后余生大病初愈,突然又新生了勇气。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有些人是无法被改变的,与其指望她的理解,不如哄着她皆大欢喜。
我把餐盒一一打开,放在她面前,笑着说道,「你认识的呀,就我们高中最有出息的,后来考上清华的李凌薇。」
李凌薇妈妈前年去世了,我妈既没有她父亲联系方式,也没有她的,完全不可能求证。
「她帮着联系了学校的教授,清华校友资源很丰富的。」
但凡在社会上稍微摸爬滚打一下,谁都不会信一个普通的刚工作两年的清华毕业生能有这样的能量。
但我妈信。
在她朴素的世界观里,读书改变命运是天经地义的,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李凌薇考上了清华,清华哎,那还了得?
果然,她愣了一下,瞬间信以为真。
「那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一定。」我说。
二十八岁生日刚过,我在镜子里,发现了眼角的一条细纹。
衰老就像某种慢性病毒,当你意识到时,它早已潜伏许久,就等着给人会心一击。
我慌张着拿起滚珠眼霜,不停地在那里滚着,越滚手越抖。
脸上的皱纹不是衣服上褶皱,那是岁月留下的刻痕,怎会轻易消失?
我突然气急,一把将妆台上的所有瓶瓶罐罐扫到地上。
都是骗人的,都是骗子!
我跟傅容璋分手了,就是上个月的事。
我努力了十几年,兢兢业业服美役,勤勤恳恳提供情绪价值,到头来也不过是可以随意替换的消遣。
朋友圈里有人考公上岸,有人考研上岸,可我的岸呢,我的岸在哪儿,我何时能上岸?
我呆坐在镜子前,崩溃大哭。
却甚至不敢用力哀嚎,只是板着一张脸,任眼泪流了满脸。
我把傅容璋留给我的公寓抵押了,贷了400万出来,托人牵线见了大名鼎鼎的Amy姐。
她的名媛培训班在圈子里名头很响,以保障就业闻名。
在香港的一家会所,Amy姐端坐在主位,见我进来,甚至没有起身。
她淡淡扫了我一眼,「贺颜是吧。」
「听说周氏制药的公子周嘉辰,最近离婚了?」她端起茶杯,轻轻啜了口。
这是敲打我呢?
真赶上老鸨对姑娘的做派了。
我禁不住心里冷笑,但面上不显,挂上个讨好的笑,姿态放得很低。
「Amy姐你打趣我不是,周嘉辰跟我都是大学时候的事,几百年不联系啦,离婚还能轮到我不成?」
我把傅容璋送我的那款全新的K25大象灰放在她手边。
「我来找您学习,就是想请您多多指点呀。」
Amy点点头,「人呐,最重要的就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你倒是个能拎得清的。」
她眼睛控制不住地瞥向包包,脸上泛起笑,说着抬眼重新上下打量我,半晌才开口,「漂亮是漂亮,就是……」
她的眼神在我胸前停留半秒,「太瘦了。」
「男人嘛,都不喜欢太瘦的。」
我点点头,「Amy姐,我明白。」
我转头就预约了隆胸手术。
三个月后,培训班开班,我从B+直升D cup。
Amy姐瞄了一眼我胸前的波涛汹涌,眼含夸赞,「效果不错。」
我笑。
确实不错,据说硅胶很难降解,或许几百年后,我的白骨和我的假体还将一同长眠地下。
培训班教高尔夫、马术、品酒,甚至还学点按摩、理财和心理学。
当然,上课也只是噱头,短短时间能了解多深入?
最重要还是包装。
坐在劳斯莱斯星空顶下拍照,在游艇上开party,在希尔顿套房闺蜜小聚。
学员们在社交媒体上光鲜亮丽,实际一套chanel小香风套装十几个人各穿一遍,最夸张的是连带logo的丝袜都要所有人穿一遍。
有些姑娘真的蠢得让我受不了,但关系却一定要维持着——万一谁踩到狗屎运高嫁了呢?
都是姐妹。
一个个普通姑娘进来,经Amy姐的包装后,流水线一样生产出假名媛,再通过已经嫁人的「学姐」们带入圈子里。反正Amy姐手里握着所有学员的黑料,不怕拿捏不住——这就业率能不高吗?
半年后,我也被带上了饭局。
「王政宏,50岁。」
我看着Amy发过来的文档,简历上第一行就给我当头一棒。
「王总企业做得老大的,资产至少这个数。」Amy带钻的美甲在手机上「哒哒」一按。
计算器里显示着「100」。
100?单位不可能是万,那只能是亿。
「王总跟他前妻离婚啦,只有一个女儿,」她靠过来,闺蜜说悄悄话一样,「到时候你嫁过去,生个儿子……」
她眨眨眼,剩下的话,留给我自己想象。
可我真的很难对他有什么想象,如果我爸还活着,今年也是这个岁数。
但相亲市场是双向选择,我们这可不是。王总必然是选妃一样看完了所有人,最后挑了我罢了。
Amy看似跟我介绍,实际也就是通知。
不过,我孤注一掷贷款来联系Amy时,就已经对未来的命运早有觉悟。
我不会拒绝的。
王政宏用了味道很重的香水,可再重的味道,也压不住他从皮肤内里散发出来的老人味。
饭局上,他枯树皮一样的手,毫不避讳地伸过来摸在我的胸上。
我一时想吐,只好低头掩盖,调整好后嘴角挂上甜腻的笑容,眼波流转间嗔他一眼。
这个年纪的男人,身体和事业都过了巅峰期。
急需解语花唤醒枯萎的自信和性冲动。
我一惯能演。
那股老人味这回彻彻底底地缠上我,几乎腌到我皮肤里。
我恍然间想起Amy的嘱托。
「大哥为什么愿意对一个女人长择?一是女人身上的绝对光环,二是绝对的情绪价值,三是能唤醒他的性冲动。一我已经帮你运作好了。二你从来都会。三的话,贺颜,你自己把握。」
我突然感到一股浓重的悲伤,像窗外的夜色一样。厚重、沉默又让人绝望。
或许这条路的终点就是这样的。
我曾仗着美貌与手段横行霸道,我骄傲到不知自己是谁,我与这个世界不停碰撞,直到撞击打碎掉我全部的自尊,才终于来到这里。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不能输。
我绷着一股劲儿,豁出脸皮,卖力表演。
夜色还长。
我演得栩栩如生,衬得他雄风再起。
王政宏很满意,流水一样的包包送到我手上,开始带着我参加饭局。
Amy姐更满意,恨不得微信实时督战,手把手替我把握拉扯节奏。
一切稳中向好,直到那天的饭局,我见到了周嘉辰。
周嘉辰看到我的瞬间,脸色就不对了。
但我一点儿没看他,该喝酒喝酒,该吃菜吃菜,眼睛没离开过老王一秒。
早有聪明的开捧,「王总娇妻在侧,神仙眷侣,羡煞旁人啊。」
老王爱听这个,几盅茅台下肚,他脸上泛起红光,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开始追忆往昔。怎么起家的,怎么做大的,怎么从必死的局中逃脱,怎么一步步成为行业龙头。
这些故事我能倒背,但依然保持了职业素养,我眼里泛着亮光看着他,面上全是神往和钦佩。
那是迟暮的英雄在展示曾经的功绩,是末代的帝王在追忆过往辉煌的版图。
可毕竟天道难违,生命力的流逝是无可回避的。
从这个角度讲,老王与我也算各取所需。
酒过三巡,我出去补妆。
周嘉辰等在走廊的尽头,手上夹着一根燃着的烟,闪着猩红的光。
他叫住了我,脸上半边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你跟王政宏……」
「是的。」
空气中倏地静了一瞬。
沉默氤氲了这个角落。
半晌过去,才听到周嘉辰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不自觉的颤音,「你也是真不挑。」
我几乎要出声讽刺骂回去,但下意识忍住了。
这里也不是什么私密地方,没必要。
「他对我很好,我父亲去世早,我比常人更渴望家庭。」
我敛了神色,「周公子,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我转头就往反方向走去,却听到背后传来周嘉辰无助的挽留。
「贺颜,我离婚了。」
我几乎冷笑出声。
离婚了又怎样?你掌权了?能自己做主了吗?能越过你爸娶我了吗?
我脚步未停。
「那祝你早日找到幸福。」
三十岁那年,我拿到了人生offer。
老王向我求婚了。
但他精明得很,资产全划走,每年从公司领到的年薪是一块钱。这意味着我们不会拥有任何的共同财产。
我心里把他骂得狗血临头,表面上却还是一副被幸福砸晕的小女人做派。
我轻轻依在他肩上,「能跟你在一起,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老王用力把我环住,说他会一直对我好。
我在朋友圈秀了钻戒和自拍,而紧邻着我的那条,是李凌薇的。
她即将出国读MBA。
她终究是在金融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了。
我丝毫不担心她的未来,我只是好奇——她是否也会在午夜某个时刻,偶尔怀念那个站在讲台前讲述梦想的自己。
隔年我去美国待产,胎位不好,生产过程九死一生。
我模糊间听到陪同翻译和医生吵架,和老王「保小」的呼嚎。
「保小」的呼嚎和老王「会一直对我好」的承诺在我脑海里兵戎相见。
将我最后一点希望杀个片甲不留。
可就在此时,我内心突然升起一股劲儿。
我凭着这股劲儿从小县城里杀出来,挨过医美的刀子,忍过常人忍受不了的痛苦,扛过无数人的谩骂和白眼。
我想,这次我也可以。
上天垂怜,孩子平安,他嘹亮的哭声响起的那一刻,我大抵是百感交集的,但最终只觉得欣慰——他终于不用再吃我吃过的苦了。
生产过程太漫长也太痛苦了,我早已力竭。
我只看了一眼孩子,就昏了过去。
梦境混乱,前半生的记忆走马灯似的旋转。
我爸、我妈、周嘉辰、傅容璋、Amy姐、老王的脸庞依次闪过,最终定格在程昀这里。
「辜负真心的人,终将遭到报应。」他说。
可我只是觉得奇怪,我自觉从未爱过他,为何还会在梦中给他这样重的戏份?
我顺着他的方向往远处看去。
李凌薇安静地站在那里,我听到她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厚厚的悠悠的叹息。
「我的整个生命,只是一场为了提升社会阶级的庸俗斗争。」
我看向她从没变过的骄傲倔强的脸庞。
忍不住轻轻笑了。